“丁”字路口,是村裏出殯的地方。入殮了的人要在這裏過一夜,擺上香燭白飯大塊肉豆腐,燒三刀黃紙。有一次,村裏老了一個人。漆皮和豬牯在酒桌上打賭,說,誰在夜裏三更趕到路口,把祭肉吃了,誰就贏一壺五斤穀燒。那夜下濛濛雨,豬牯趕到時,棺材蓋上突然坐起一個人,戴一頂鬥笠穿一件蓑衣,說:“我比你早到了吧。”豬牯拔腿就跑。第二天,村裏多了一個神誌不清的人,見人就說:“人,人,蓑衣,蓑衣。”他撿路上的爛紅薯吃,拔蘿卜吃,捉泥鰍吃,抓蛤蟆吃,褲子掉下身也不知道。這個人就是豬牯。
孩童或年輕人夭折,用一張草席卷起來,木架子夾住,扔到後山的茶樹洞,了了草草埋了,不能放在路口出殯。也不買水上路。也有死了多次又活過來的人。順壽死了,地仙說,順壽要逢七下葬,家道才轉好。家人安排人輪流守夜。順壽才四十多歲,孩子都沒成家,請鄰裏幾個後生守。順壽擱在床上,蓋著白布。後生在床邊擺上小方桌打牌。第五夜半夜,幾個人正打得酣暢,麵對床坐的麻七眼睛瞪得銅鈴大,說:“坐起來了,坐起來了。”牌一扔,跑到門外嚎啕大哭。其他三人不知啥事。“我有點口渴,給我一點水。”三人一看,順壽坐在床上,神態安然。三人魂飛魄散。大家再也不叫順壽啦,叫他不死。不死過了一年多,又死了。先是抽筋,吐白沫,全身冰涼,倒在桌下,身子漸漸僵硬。家人在廳堂裏擱了一塊門板,安放不死。香火供著,火燭點著,每餐都放一碗飯,擺上筷子,菜也餐餐熱一次。到了第七天,飯不見了,人也不見了,不死端一把鋤頭去秧田種田埂豆了。方圓幾十裏都傳言,楓林有一個不死的人,可能是老鼠神下凡投胎。不死愛吃生老鼠仔。村小學的校長找到順壽,說,你要到醫院查查,世上沒有不死的人,你躺在木板上,我學生都恐慌了,都不敢來學校讀書。順壽說,我鎮裏都沒去過,我可不敢去城裏醫院。校長陪他去了市人民醫院,也沒檢查出所以然來。又去了省人民醫院檢查,專家說,順壽有癲癇病,隻是發作起來不是間歇性的,而是集中爆發,密集地連續發作,發作時處於完全休克狀態,和死人沒區別。家裏人再也不怕順壽死了,那是癲癇發作。過了三年,順壽又死了。家人說說笑笑,說,這個死人,不想做事就死一次,權當放假。七天後,廳堂裏多了許多蒼蠅,叮在順壽臉上。樟樹上也有烏鴉啊啊啊啊,日夜不歇。順壽的老婆用手去摸順壽的臉,爛梨子一樣,淌出腥臭的水。她雙膝一跪,哇的一聲:“不死的,你怎麼真會死的啊。”抬壽枋的麻七說,不死都會死,我們更會死,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別耽擱了自己。他蓋了一半的房子,荒在那兒,手用在撲克上,嘴用在酒杯上。
我忘記在哪年,鎮裏實行殯葬改革,由土葬改為火化。老拐死的時候,是個寒冬。他是死於醉酒。他喝了酒回家,睡下去再也沒醒。他的大兒子初中還沒畢業,在石灰廠裏做挑夫。下葬的壽枋連油漆都沒上。壽枋是給鄰村一個人做的。做好壽枋,老拐死了,剛剛排上用場。下葬的第七天,殯葬改革執法隊的人來了,對翠翠說,現在實行火化,你怎麼可以土葬呢,罰款三萬六。翠翠傻了,說,我人都沒了,還罰我,你把我火化算了。執法隊員說,你不交罰款,就挖你墳。六個執法隊員端起鐵鍬、鏟、斧頭、鋤頭,找到墳地,要挖墳。翠翠躺在墳上,說,我們這麼窮的人,連吃都沒著落,你要我的命吧。村裏幾十號男女把執法隊員圍住,說,挖墳就是踩在活人頭上拉屎,你敢挖墳我就把你們殺死。派出所來人,說,殯葬改革是國家大事,你們圍攻執法人員就是和國家對抗。麻七說,那李會計死了娘都土葬,款也沒罰,你們官官相護,他是鎮政府會計,你們不敢動,欺軟怕硬。派出所的人拿出銬子,把麻七帶上警車,說,你是挑頭的,要好好治治你。麻七從派出所出來,是一具屍體。派出所說,麻七是自己撞牆死的。麻七身上都是黒黑的瘀血,肋骨也斷了三根,耳朵出血。
從墓穴裏挖出來,老拐的肉已完全腐爛。翠翠連骨灰都沒去要。村裏幾個老人組織了幾十號人馬,去縣裏上訪,哀哭在縣政府門口,披麻戴孝。鎮政府和派出所的相關人員被法紀處理。記者去采訪鎮黨委書記,書記說,我們財政不行,發工資都困難,就靠這樣的罰款支撐,我們在吃死人飯。縣裏得知此事,鎮書記也被撤了職。殯葬改革沒執行下去,又恢複土葬。
當然,從新墳裏挖屍出來的不止老拐一個。爛柿的老娘八十八歲入土,從六十多歲,他老娘就被腳風濕封癱在椅子上。哪兒也去不了,上床都要人抱,他老娘可健旺著,油燈一樣,暗而不滅,火苗跳著跳著,以為要滅了,可撥動一下燈芯,又燃起來。她整年都在椅子上,椅子蓋一床破棉絮。爛柿是個孝子,好吃好喝,都先給老娘供著。爛柿的老婆是個啞巴,矮小,又瘦,像個空瓜子殼。爛柿可能是全村最窘迫的一戶。房子是泥房,蓋蘆葦,門是生產隊解體時拆除下來的,窗戶用塑料皮釘的。他的一雙兒女,到了寒冬都下不了床,天太陰寒,兒女沒有棉褲子也沒棉鞋子,隻能在床上取暖。南方的冷是濕冷,針尖一樣刺入骨髓。爛柿用油茶殼燒出旺火,堆在火盤裏,緩解陰寒。村裏有一些好心人,把舊棉襖舊棉鞋,送給爛柿。到了菜荒,還送一些肥肥的鹹肉、醃菜、梅幹菜,送半框番薯米,給爛柿度荒。爛柿勤快老實,對人也熱心,村裏人都看在眼裏。他老娘死,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村裏家家戶戶抽出一些錢,置了棺材白布香燭鞭炮,把他老娘安葬。棺夫和嗩呐手也都不在爛柿家吃飯。爛柿無以為謝,一家一家地跪拜磕頭。下葬後的第八天,殯葬執法隊的人來,要爛柿出錢,一萬二,火化。爛柿看見六七個大男人,手拿鐵鍬鋤頭,哪見過這等架勢,嚇得暈倒。執法隊員挖墳挖了一半,村裏來了幾十個男男女女,咒罵。村民小組長把大家勸說下來,對執法隊長解釋了爛柿的家庭境況,說,我們都有父母,父母也會死,八十八歲入土的人,窮得下葬都沒棺材的人,一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你們這樣興師動眾挖墳,會引起公憤的。鎮長聽說村裏有人鬧事,也開著車子來到現場。鎮長說,特事特辦吧,我們關心不夠,也不了解情況,多有得罪了,請大家諒解。鎮長拿出兩千塊錢,包給爛柿,說,你有困難找政府,我們一起出力,把生活過好。男男女女散了,說,鎮長是個好人。過了一年,鎮長被抓了,說是貪汙。村裏人不理解,說,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貪汙呢。這個世道真讓人看不懂。
對老拐的死,強牛很不理解,說,老拐的命是喝八千一百斤酒,怎麼還餘了兩千七百斤沒喝下就走了呢。強牛是算命的,村裏人誰一輩子吃多少飯喝多少酒做多少次愛砍多少擔柴挖多少塊地,他都心裏有數。強牛手上握一根竹竿,走村串戶算命。他的右手夾兩片蓮花板,啪嘚啪嘚,肩上搭一個布袋,布袋的後兜掛一把二胡前兜裝著白米。他算一個命得一升米。有客人算命了,他架起二郎腿,坐在廳堂或屋簷下的板凳上,客人報上生辰八字,他從後布兜裏摸出牌簽,掐指算陰陽八卦。他邊拉二胡邊解說命相,他的解說不是說,而是唱。聲音婉轉如流水,清脆似鶯啼。他坐在哪兒,哪兒都圍著一群人,嘰嘰喳喳。他也愛喝酒。一次,老拐和麻七穿串起來,對強牛說,晚上我們打夥煮肉吃,一人一塊錢。強牛說,打夥好啊,隻是我一個瞎子怎麼吃得過你們,打夥可以,不能點燈吃。麻七買來兩斤肉四斤豆腐,煮了一大缽頭,擺在老拐院子裏的壽枋蓋上吃。湯都喝完了,麻七問老拐,你吃了幾塊肉。老拐說,三塊,怎麼吃不到肉呢。麻七說,我也吃了三塊,秤也沒少呀,怎麼沒肉呢。強牛捂著嘴巴笑,說,筷子一夾就知道是不是肉,陷筷子的是豆腐磕筷子的是肉,我吃的可都是精瘦的好肉。
十二年前,也就是我父親六十二歲。我父親把母親六十歲生日收賀禮積餘的錢,買來兩副壽枋。花了二千四百塊。我並不知道。回家過年,我看見閣樓上擺著兩副壽枋,我一下子全身冰涼。我的父親母親瞬間在我眼前衰老了。我十三歲外出讀書,直至工作,我很少呆在父母身邊。我父母是農民,但我一直過著少爺的生活。即使是在暑假,我都是埋頭讀書。我三哥大我四歲,見我不去幹農活,埋怨父親偏心,說,他不去砍柴我也不去。父親說,他是個讀書人,他的手白白的,綿綿的。我三哥一下子淚如泉湧。三哥十三歲就止了學業,和我祖父學耕田。他不上學是因為他知道父親沒有能力負擔學費。三哥十六歲那年,我二哥剛好訂婚。那年夏天,三哥隨工頭去梧風洞伐木,有三個多月。到了中秋前一天,我二哥要去未婚妻家送節,可沒錢。我父母和二哥一直坐在後廳的灶台旁,等我三哥回家。伐木三個月,他賺了一百二十塊。天都很黑了,一家人都沒吃飯,把飯菜熱在鍋裏。我弟弟靠在母親懷裏酣睡。我父親站在沙石公路邊,打著火把,等我三哥。梧風洞離我家有五十公裏,早晨來的班車怎麼說也不至於跑一天啊。我大哥是個拖拉機手,開著掛長的拖拉機沿路找我三哥。我母親嚶嚶啜泣。她擔心她的兒子是不是遇上不幸的事。那些年,梧風洞前前後後的二十多裏公路,經常發生手拿獵槍打搶的事件。公路上橫幾根圓木,車子停下來,司機的腦殼上就抵著烏黑黑的槍口。到了後半夜,我們都睡下了,母親還坐在灶前。咚咚咚,大門被敲得急驟如鼓點。母親開門,看見我三哥光著腳,手上提著鞋子和一個鋁飯盒。破布一樣的衣衫裹著他瘦小的身子,腰上紮著大柴刀。母親一把抱住他。母親叫我父親:“老四回來啦,回來啦。”我們一家人都圍在灶台前。我三哥傻傻地坐在板凳上,一句話也不說。他的腳板流了許多血,砂子磕的。母親端來熱水給他泡腳,搓洗。一邊洗一邊哭。那個夜晚,似乎特別寒冷。盛大的月光鋪撒在大地上,像一層霜。瓦楞上,樹葉上,水塘裏,稀疏的棗樹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洗完腳,三哥哇地一聲,嚎啕大哭。泥石流一樣的哭聲從他喉嚨裏噴射而出。他抱著頭,雙肩抖動,整個身子低下,蹲著。他斷斷續續,哽咽地說,車子開了三十多裏,發現褲兜裏的錢不見了。他以為錢丟在柴蓬裏,又走路返回,四處翻遍了都沒著落。他隻好走路回家。他舍不得穿鞋子走砂石路,光著一雙腳,走了一百多裏,一粒米都沒進。他的嘴唇結著厚厚的血痂,臉上被霜凍後的淤泥一樣開裂。“死全家的,肯定是在車上被小偷扒了。”我父親狠狠地說。我母親說,就是餓死,你也不要去伐木了,你才十六歲,遭這樣的罪,地獄啊。第二天,我父親把三個月的牛犢牽到街上賣了,買來煙酒布匹鞋子,給二哥送節。
何謂生活?在楓林,就是慘烈的赤膊巷戰,而最終倒下的是自己。在巷戰中,我們都會疲倦,會突然了悟,苟活是一種大智慧。於是買來壽枋,寂靜地等待自己倒下的那一天。那樣的平靜,悲愴,隱忍,廣闊。我送過我的祖父祖母上山,送過我外祖母上山,但我沒有過這樣的畏懼:假如我的父母有一天不再返回這個矮小的泥牆瓦房,我的世界會是黑茫茫一片,來去皆惘然。這是一種因父母衰老而帶來的隱痛,像一枚刺紮在心尖,拔不出來。生命的意義都是自己賦予的,假如一生都毫無意義,那麼我們就享受毫無意義的苟活和衰老,不要對生活撕心裂肺,也不要憤恨和抱怨。我們允許自己苟延殘喘,像一條老狗一樣遊蕩。
後山有許多粗壯的鬆樹和杉樹,還有寬大葉片泛著灰白色澤的桉樹。更遠一些的山脊,有苦櫧樹、楊梅、紫荊、楓樹。矮矮山梁上,是遍野的油茶,在秋天,紅色的白色的花朵,嘩啦啦啦地鋪滿山岡,嬉鬧的蜜蜂在追逐,花香一浪一浪地撲打。泡桐已凋敝,它的突兀顯得孤單而美好。棕樹有哀憐的黃,一副甘於忍受風雨而無動於衷的樣子。鬆木杉木苦櫧,都是做棺材的好木料,又粗又長,經得起腐爛。它們滿山都是,卑賤,廉價,鬆脆,結實,隻要一把斧頭一條拉鋸幾十個長板釘,經過老拐的三天兩夜,就成了棺材。我看過最好的棺木是楠木。我十來歲時,和三姑夫去夏家墓(地名)玩。三姑夫是個地仙,手裏拿個羅盤,帶著我和我表哥振宇,去夏家墓,說,看看夏宰相外婆的墓地可不一般。夏宰相是明朝的夏言(一四八二—一五四八,字公謹,江西貴溪人。明正德進士。初任兵科給事中,以正直敢言自負。世宗繼位,疏陳武宗朝弊政,受帝賞識。裁汰親軍及京師衛隊冗員三千二百人,出按皇族莊田,悉奪還民產。豪邁強直,縱橫辯博,受寵升至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不久又擢為首輔。嘉靖二十七年議收複河套事,被至棄市死)一生為官清廉剛正,出生在上饒縣鄭坊外婆家,並在此度過美好的童年。為官之後,夏言常回鄭坊看外婆,外婆死後,安葬在錢墩的山塢裏。這個山塢叫夏家墓。墓地已被盜,橫陳著數十塊腐木板。木板用刀斧砍不裂,腳踩上去,咯噔作響。三姑夫說,這是楠木,千年不爛。墓前有八隻花崗岩雕刻的石馬石羊,地基鋪著青石,兩邊是高大的青杉黃柏。這是鄭坊最有氣派的墓地了。兩邊是山壟,山坳前是一口池塘,池塘前是開闊肥沃的田野,更遠處是蜿蜒九曲的饒北河,河流依高聳的靈山繞村舍而行。人在世間,有高貴貧賤,死後也有哀榮荒繁。皆熙熙嚷嚷,皆清清寂寂。
夏家墓旁的荒岡上,十五年前,我的祖父祖母移居到了這片油茶林裏。茅草茂密,麻雀亂飛,野草莓遍地,草徑交錯。那是我的最高山峰。隻是我這麼多年,不曾去探望。草青幾次,也必然會黃幾次。隻是每年的秋天,彌眼的哀黃,讓我陡生悲涼。在通往荒岡的路上,楓林人漫步疾走。沒有姓氏,也沒有年齡。
老拐已死去七年,棺材鋪在前年,建成了老年俱樂部,有圖書室麻將房科教電視室。這是一棟小洋房。翠翠也沒改嫁,兒女都在浙江打工。翠翠一個人在家裏養豬養雞,臉上多了一些南瓜一樣的肉,有瓦紋,額頭繃緊。她的家搬到了河邊,建了一棟三層半的樓,沒有外粉刷,紅磚的牆,窗戶是一個空空的“口”字。她很少到村子裏來閑聊。她一個人打瞌睡,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坐在廳堂裏念佛燒香,一個人在菜地裏捉蟲拔草。隻有小貨店的缺牙隔個十幾天看見她來買醬油手紙食鹽味精。她提一個用了十幾年的竹籃,說話的聲音隻有自己聽得見。她把雞蛋從竹籃裏拿出來,給缺牙:“代賣一下,就算八毛錢一個。”竹籃用補了的毛巾遮著,毛巾下是秕穀,秕穀蓋著雞蛋。她把秕穀帶回家,喂雞。她掀開毛巾的手,細細長長,像枯死的文竹。她差不多是一個被村裏遺忘的人,隻有到村裏選舉村主任時,才有人記起她,給她兩斤茶油三包洗衣粉四塊肥皂,來拉選票。
上個星期,我回楓林看望父母,村裏正出殯。母親說,是翠翠死了,死在菜地裏,被放牛的矮胖發現。早晨發現的,翠翠的頭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秋霜。我的小孩在田裏刨甘蔗挖紅薯,她不吃,隻是玩,滿身泥巴。我愛人站在田埂上,恬美地看。她們都是城裏長大的孩子。她們眼中的楓林是有土菜吃,有棉花看,一層層的山巒往上疊像個稻草垛。我陪母親看電視,母親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頭發有一半銀白。她不斷地咳嗽。她的臉像一塊鍋巴。母親說,翠翠不容易,不容易也走完了,等你父親走的那一天我就絕食死,死了比活著舒服一些。我看著母親,她拉下眼睡著了。我想說的話,閉在嘴巴裏。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不要去安徽上班了,你又不差這些錢,你看看,你今年頭發都掉了很多,差不多和你父親一樣光頭了。我把我的外衣蓋著母親身上,離身去屋外。屋外清朗,田野高高低低,屋舍在一片靜虛裏,收割後的田疇給人溫暖懷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