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房伯母每天早上,坐在河堤上,呆呆的,她的臉像板結的泥塊,裹著黑衣。我們都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或者在等待什麼。等待的長度比饒北河更長。她靠為死人洗身糊口。死者抬到饒北河,她上了香,開始清洗。
冗長的河水,沉悶,凝滯,仿佛行走的肉身。
【5】
蘆花,是空心管子裏吹出來的民謠。在秋天,民謠從饒北河向兩岸的村莊擴散。鵝毛一樣迎風飄飛。茸茸的,白色。
祖父經常從埠頭遊到對岸去。對岸的丘陵埋著他的父母。墳頭有一株高高的虎刺樹,堅硬,四季常青。他是一個愛酒的人,他喝著喝著,就忘了回家。他個子矮小,癟著空落了牙齒的嘴,他說,最快樂的事就是一邊看著孫兒一邊喝酒。他到我姑姑家去,有酒喝了,他會幫忙挖地種菜,上山砍柴,沒酒喝,放了碗就返身回家。但他並不是一個糊塗的人,七十多歲,還操持一家人的菜蔬。有一年,祖父已經八十多歲了。他突然在村裏走失。我們到處去找他。我們手足無措。我父親說,老頭會不會去上墳呢?我跑到河邊,看見祖父正從對岸遊來。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祖父的身體。河水齊腰深,緩緩,彎道的水花翻卷。他的身體同他的嘴巴一樣幹癟,皮皺皺地耷拉下來,手臂像一根黃瓜。祖父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這幾天都夢見母親。我聽到她喊我,我要和她說說話。”我抱住我祖父的肩膀。我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後一次。此後我有了環抱雙手睡覺的習慣,總覺得懷抱中的人還在。記憶中,他是一個墩實的人,像個地缸。他耕田時,鞭子甩得啪啪響,吆喝聲驚飛的鳥一樣四散田野。年輕時,他做過挑夫,和村裏的另外四個人,到浙江沿海挑鹽,來回一趟三個月。他們是全村最壯實的人。
轉向霜季,祖父躺在床上,再也起不了。祖父埋在他父母對麵的山丘,隔著饒北河,相互遙望。蘆葦瑟瑟,在空闊的原野,是那麼淡遠。
【6】
屎餅是全村最胖的人。他是一個司機,在九江開車。暑期,他會回到楓林小住。他老婆和四個女兒還生活在村裏。屎餅挺著滾圓的肚子,整個下午都在饒北河遊泳。他說,做人有什麼意思呢?不如做饒北河裏的魚。他說他跑了大半個中國,還沒有發現比饒北河更迷人的河流。沒有人會相信他誇張的說法。但我信。我相信他回楓林,是為了遊泳。不是因為饒北河有多優美。他老婆高大強悍,和村裏的幾個男人有私情。“她臉紅撲撲的,一定是她昨天晚上得到了滿足。”村裏的男人這樣總結屎餅的老婆。她穿一件寬大的睡袍,在村裏蕩來蕩去。像一隻春天的貓。屎餅的第三個女兒,初中畢業後,在小學當了代課老師。但管不了學生,學生罵這個扁嘴的老師:“你當老師,還不是因為你和某某鄉長上過床。”
代課老師成了在饒北河第一個自殺的人。她的屍體在下遊電站的攔河壩發現。詛咒她的人,沒有因為她的死而感到懺悔,也沒有因此落落寡歡。
此後屎餅一家遷往九江,我再也沒看過。
【7】
也許僻靜的山林並不存在,但我不會怨恨。我的身體裏就有這樣的地方。它隨我浪跡四方。那裏有我佝僂著身子的父母,一條蹲在矮牆上吐舌苔的老黃狗,被雷電劈了半邊的棗樹。是的,那是我在大地坐標上移動的原點,是一行永不結冰的淚水。
有一群人,在夜晚降臨時,會來到饒北河邊。他們唱歌,她們跳舞。我們看不見這些身穿黑衣的人。夜晚的花朵開放,在晨光中凋謝。他(她)們從河這邊跳到那邊。一會兒是貓頭鷹,一會兒是蝙蝠。眼睛有熒熒的綠光,走路沒有腳步聲,咳嗽聲被河麵上的風吹散。
他(她)們是村莊走失的人,在我們離開水邊的時候,返身回來,沿一條水印的路。我知道,是饒北河的氣味引誘了他(她)們,以至於不會迷路。
槐樹上黏附的青苔,河堤上蛻變的蛇皮,石縫裏的青蝦,枯萎的菟絲子。
我也迷戀饒北河的氣味——它不是從河裏散發的,而是從我的身體裏。它纏繞了我的中樞神經。是醬菜,泥漿,魚幹,油菜,鼻息,舊棉絮。有那麼的一天,我會與他(她)們相遇。我們闊別多年,但我們無需擁抱,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分開。岸上的人,在白天交談,水裏的人,在晚上低語。我知道,彼此的聲音會在饒北河靜靜的流淌中,交融,形成強大的時間洪流。每一個人,都是時間小小的切片。世間萬物在此交織。
異鄉人的記憶源頭
【生育】
饒北河邊的人,是很能生育的——我這樣去理解,生育是河流繁衍支流的一種補充。很難想象,還有什麼事情比生育和填滿一張嘴巴更有意義呢?至少楓林人是這樣認為的。進我家路口的徐國標老人,今年八十多了,在五十歲以前,一直忙於生育,生了十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家斜對麵的李光羅死了快十年了,走路一拐一拐的,幹瘦,麻花一樣,卻特別能生育,生了七個女兒三個兒子。
我是我父親的第六個孩子。我的父親,一個農民知識分子,生了五個兒子四個女兒。他應驗了我祖父的願望——祖父對兒子說:讀書是有用的,多生子女也是有用的,我們做不了大事,即使做了大事,沒有子女,又有什麼用呢?
在一泡鳥屎就堆蓋了的楓林村,和我同齡的人,也很多,有說話娘娘腔的鬼相,坐了三次牢的少良,一餐吃兩缽頭飯的永清,吊眼雲,英英,其永,用板凳走路的勇展,還有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來的美鴻,高三讀了三年的黴豆腐。我是傍晚時分出生的。接生婆是英英的祖母,我聽我母親說,接生婆接生了少良,一路小跑來我家接生我的。我出生的時間是農曆四月十三傍晚,餘暉未盡。
在同齡人中,我和粉良是玩的最好的。粉良和我一起上學的,貪玩兒,記憶力很強,成績好,愛寫毛筆字。到了初中,他轉到鄰鄉的一個中學讀書,初三沒有畢業就外出打工了。也不是打工,而是組織了一幫年輕人,在浙江從事非法活動,三進三出,還染了許多江湖惡習。他至今未婚,但生了兒子。
村裏實行計劃生育,有成批的年輕夫婦外逃,幾年也不回家。計生辦的人在村頭的牆上,刷滿了“一人違反計劃生育,株連全家”、“誰違反計劃生育,炸誰房子”的石灰標語。計生辦的人,就像特工,到處搜索計劃外的孕婦,目標確定了,連夜組織人馬,熄燈時分,破門而入,直撲床上。孕婦說,我是裸體的,別亂來啊。計生辦的人說,我又不是強奸,不犯法。說完,用被子一裹,扛上車。也有撲空幾次的——超生對象在村裏換房睡,一夜一家,誰也摸不清底細——計生隊的人馬抄起鐵錘,把碗鍋桌子全砸爛了,還有的,把瓦也掀了,露出朝天窟窿,臨走的時候,把超生對象的糧櫃打開,用麻布袋把稻穀拉走。但楓林人不怕這些。說,總不可能把人拉去槍斃吧。
在一九八六年,我考上學校時,我家裏人猶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我繼續上學。母親說,讓兒子上吧,算是解決了出路問題。父親說,拿工資也是過一輩子,種田也是過一輩子,可拿工資隻能生一胎,劃不來。
【結婚】
楓林人的一生,有三件大事:結婚,生子,蓋房子。結婚是頭等大事。我二姑父不下十次,和我談論這個觀點:結婚要早,沒房子可以租,可以住廟,可以住祠堂,住哪裏不要緊,孩子會長大,有房子沒老婆,又有什麼用呢?老婆就是家。他的二兒子,即我二表哥,大我一歲,過了二十歲就生孩子了,我小孩還在牙牙學語,二表哥的孩子就外出掙錢了。
結婚不複雜,但有生趣。第一步是相親,女方帶著舅母,姑母,一個小孩,來到男方家裏,看看房子,臉孔,談吐,吃了晚飯回家,算是應承了,會收下男方的衣服,鞋子,一個紅包。第二步是下禮單,男方帶著媒婆,舅母,姑母,八字先生,到女方家,定下聘禮的數額、衣服的件數,鞋子的雙數、酒席的桌數,也定下金銀首飾,婚期的日子,由八字先生一並寫到紅紅的禮單紙上,再把女方的家人和親屬,用鞭炮接到男方家,請上串堂吹吹打打,吃一餐。第三步是舉行婚禮。男方的婚禮要三天,八餐,六個正餐兩個寒餐。正餐是有主題的,寒餐沒有。正餐有二十二個菜,兩個主食,寒餐十二個菜。二十二個菜,是四個冷菜,四個湯菜,四個葷菜,是個流水菜。流水菜因東家的殷實程度而定。二十二個菜的出場順序是很嚴格的,魚是最後一道菜。主食是麻子餜和糯米飯。
頭餐叫啟媒,是接新娘的頭夜。第二餐是寒餐,是個早餐,吃頭餐的剩菜,另加一個魚一個文肉。第三餐也是寒餐,主客去新娘家了,燒給婦人和小孩吃的。第四餐是婚夜,新娘來了,也叫請舅爺,外甥結婚,舅舅最大,舅舅的禮包也最大,坐上座,沒錢的舅舅也上座,叫舅大禮不大。第五餐是請親家,親家就是新娘的父親,男方一定要把親家灌醉,要不然,女方會怪男方家窮,親家一般不來,怕喝酒,由新娘的弟弟代替,沒有弟弟的,由侄子代替。第六餐是待新娘,新娘開箱,要給客人看看箱裏壓了多少錢,多少衣料,還要給每個男方親屬一雙布鞋。第七餐謝媒人,媒人不包禮,但媒人大於客。第八餐請客人,客人要散了,也是送客的意思。
男方的婚禮一般由大舅母主持。我還記得20多年前我大哥的婚禮。大嫂坐大花轎來,頭上遮一塊紅綢,鑲金色的花邊。我大舅母五十出頭,穿紅色的短襖,用手牽著新娘,喝著《送洞房彩》:
伏也!
手提紅燭鬧洋洋,恭喜賢郎娶一個好新娘。
伏也!
手提紅燭亮堂堂,相送新郎新娘入洞房。
一送長命富貴,二送子孫滿堂,四送四品王堂,五送五子登科,六送六國丞相,七送七姐下凡,八送八仙過海,九送九華五老,十送十世姻緣。
伏也!
一腳踏進新娘房,新娘房內一派好風光。
左邊擺起金絲籠,右邊擺起珠寶箱。
中間掛起美女畫,畫前點起荷花燈。
燈光映照屏風鏡,照見梨木打花床。
花床金燦燦,新人配成雙。
伏也!
左手撥開紅羅帳,右手搭在金鉤上,哇呀呀,瞧見裏麵一對好鴛鴦。
好鴛鴦,好鴛鴦,早生貴子做爹娘。
伏也!
好男生五個,好女生一雙。
大公子,當朝一品;二公子,吏部侍郎;三公子三元及第;四公子,四品王堂;五公子,年紀雖小,能管十八省錢糧。
大女兒,千金小姐;二女兒,正宮娘娘。
伏也!
五男二女,七子團圓。
榮華富貴與天長,吹打先師鬧洋洋。
串堂班坐在門口的右席,把鼓擊得飛沙走石,二胡拉得翻江倒海。楓林人有紅白喜事,愛請串堂班,吹吹打打,唱唱鬧鬧。串堂也叫靈山串堂,早在明代廣信戲班社興盛時,靈山一帶串堂班應運而生。串堂班一般由六—八人組成,幾乎人人能吹(嗩呐、笛子),能拉(胡琴),能打(鑼鼓),能唱(戲)。串堂班不同於戲劇班社,不更衣、不化裝,隻唱不演,俗稱“唱串堂”。每班串堂都有自己的堂名,如“康和堂”、“青峰堂”等。清代以前,串堂班唱腔有昆腔、弋陽腔、青陽腔、亂彈腔等,江西地方戲代表劇種贛劇形成後,串堂班唱腔多以贛劇亂彈腔為主。主要劇目有《郭子儀上壽》、《穆桂英掛帥》、《薛剛反唐》、《玉堂春》、《碧桃花》、《甘露寺》、《八仙飄海》等。以樂隊形式走村串巷演奏的叫“打串堂”。打串堂曲牌很多,通常有《過街鑼鼓》、《十番鑼鼓》、《拔子調》、《秦腔》等。自古到今,靈山串堂班一直代代相傳,衍慶不衰。饒北河兩岸,最出名的串堂班要數“青峰堂”。“青峰堂”以靈山東台峰而得名,創立於明末清初。清光緒年間,第八代傳人張尚麟納廣信串堂名師各派之長,獨成一派,以行頭齊全,技藝清絕,聲名遠播,生員雲集,而盛極一時。祖傳劇目:昆曲有《對花天官》、《十福天官》、《遐齡天官》、《大封相》、《西遊記》等十餘本大戲;贛劇有《郭子儀上壽》、《王母上壽》、《觀音送子》、《李洪登仙》、《穆桂英掛帥》等三十餘本大戲。曲牌有“水仙子”、“點絳唇”、“哪吒令”等;鑼鼓經有“江西鬧台”、“樂平鬧台”、“花鬧台”、“五七鬧台”等;文武場兼備的《十番鑼鼓》是廣信民間音樂中的一支奇葩。
現在,隻有老年人還作興串堂,年輕人做喜事,漸興放電影之風,以取代請串堂。我大嫂當年坐的花轎,是我三姑父的,早已成了燒鍋的柴火。
【單身】
二十三年前,楓林村的人口是一千六百七十三人,去年底,人口是二千六百三十七人。熱愛生育的楓林人,人口增長不是特別快。一個重要原因是村裏的單身漢特別多。
我離開楓林二十年,對楓林已知之甚少,但對我那條弄堂還是很熟知的。我說說那條150米長的弄堂吧。路口的徐國標生了十一個,夭折了七個。第二家矮東瓜,有三個兒子,老大去了樂平招親,做了上門女婿,老二目不識丁,一肩能挑兩百斤重的生木柴,走得最遠的地方是八裏外的小鎮鄭坊,四十多歲的年紀,取了一個不能生育的間歇性精神病患者,老三是個油漆匠,比我小一歲,生了一個兒子。弄堂的斜叉口,是水碓家,水碓自幼喪父,和老娘相依為命,圓木一般,家裏隻有一張床,是娘睡的,水碓睡閣樓,鋪厚厚的稻草,蓋蓑衣過冬,四十好幾了,也沒一個女人看上他,四十六歲那年,也就是大前年,到河裏撈石頭,淹死了。出口就罵水碓大嘴巴大黃牙的水鴨佬,和水碓隔了一個路口,也有四十多了,在饒北河放鴨為生,還沒有婚娶,他吃飯不用碗,用木頭做的小臉盆。水鴨佬的弟弟,是個老實人,體弱,常年咳咳咳,前年買了一個拐賣來的貴州婦女,花了六千塊錢,過了三個月,貴州婦女跑了,臨跑前,還把他的耕牛賣了。弄堂最後的一家,叫鳥毛,有兩個兒子,老二快五十了,還沒有暖腳的人,老二二十多歲時,頭發全白了,他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我家周圍,我知道的,四十歲以上的單身漢,還有十來個。單身漢一般沒有讀什麼書,空有一身蠻力,真是十頭水牛不如一輛拖拉機。也有讀了初中畢業,頭腦靈活的,如蛇皮,泥鰍。就說蛇皮吧,明事理,做什麼事都容易上手,一看就會。十七八歲,他外出打工,到了四十歲,還是打工。他說,沒錢結什麼婚?他開始在村裏遊來遊去,什麼事也不幹,到了晚上,就爬村裏寡婦的窗戶,也爬孤人在家婦女的窗戶。村裏的青年男人都在浙江福建做工,有一些婦女還在家裏,蛇皮成了她們夜間短暫的客人。有一次,村裏搞選舉,候選人晚上去一個婦女家拉選票,咚咚咚,敲門,一樓的公婆開門,二樓的婦女以為是老公打工回家,叫床上的男人跳窗逃走,窗下是個磨刀石,男人摔在磨刀石上,骨盆都摔裂了,從此落下瘸子。這個瘸子就是蛇皮。
三十歲以上的單身更多了,在外務工,幾年也不回家。有的,再也回不來,死在陌生的街頭。回來啦又幹什麼呢?吃一個年飯,又得外出。曹家老五,直到去年過年才回家,他從村裏整整消失了十年。他比以前白了一些,指甲長長的,頭發油光,西裝革履,看起來根本不像楓林人——楓林人頭發都是粉黃的灰塵,衣服爛菜葉一樣,指甲粗而黑,有一層泥垢,皮鞋走路的時候會呱呱呱響。
有一個叫鬆木的人,八歲離開楓林,全國的大城市沒有他不熟悉的——在長達三十年的時間裏,他一直過著偷盜的生活。他很少回楓林,幾年也不回來一次。他在廣州租了一套房子,但很少會住,他基本上在火車上生活——拎包。我表弟說,他房間裏堆滿手機、電腦,抽屜裏都是金銀首飾。鬆木看見老鄉就一人發一個手機,一條金項鏈。
【活死】
都說饒北河岸邊是出人才的地方,會讀書的人特別多。會讀書的人,也不會回楓林,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楓林人說,活在楓林的人,都是一些死人——活人連鼻孔出氣的地方都沒有。
弄堂裏有兩個得心髒病而死的人。一個是我侄女,讀小學五年級。一個是我對門那家的水珍,懷孕八個月,水珍不知道自己有心髒病,她家人也不知道,她二十出頭,還沒去過醫院。她死在去醫院的路上,全身浮腫,手一碰會流出水似的。水珍的老公是她父親的徒弟,也是弄堂裏的人,常年在外做石匠。水珍差不多死了五六年啦,她老公還認這個老丈人,過年提兩瓶全良液酒,一個桂圓一個荔枝包,時不時還給一些錢老頭用用,清明或年關,也上墳燒紙,哭成一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