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麵色馬上陰暗下來。“兩年多了。”
“找人醫過麼?”
“嗯。”她難過地低下頭,委屈地眨眨眼,鼻梁酸酸的。“道公巫婆、土醫洋醫都要踏破樓梯了,還是那樣。”
他哦地歎了一聲。“那你肯定吃不少苦了。”
他的話剛完,她的眼眶就盈滿了淚水。不說什麼就挎起籃子,扭頭走了。
他搖搖頭,望著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一見這女人,他就生出一種同情憐憫之感。就有一種欲為她效勞為她服務為她分擔痛苦的願望。同時,也摻雜著一種奇怪的念頭,那就是她有可能和他通情。
瓦匠用一塊圍腰布蒙住那頭大公牛的眼,把它牽進泥塘。公牛緩慢而有節奏地在稀泥上踩。叭噠,叭噠,極單調。
整個下午,秀媛那張鬱混悲涼的臉孔占據著他的心。
晚餐真的有酒。秀媛給瓦匠倒了滿滿一碗。也給誌育和自己斟了一點。三個人默默地喝。
秀媛因中午和瓦匠談話時勾起的那份悲涼還在,除了用筷條象征性地給瓦匠夾菜,銳聲“吃啊,吃啊”的話,雄沒再說什麼。平時,誌育極少沾酒。眼下雖然喝了,話也興不起來,不曉得和客人說些什麼好。
瓦匠見夫妻倆沒趣,就往誌育碗裏倒了些酒,說:“多喝點,酒這個東西舒筋活絡,忌不得的。”
誌育想拒絕已來不及,就對秀媛說:“再給大哥倒滿。酒是鐵飯是鋼,幹力氣活沒有酒力就癟了。”
瓦匠也不阻攔,說:“好吧,不然你們養不起我。”今晚一餐喝夠,下不為例。
“過幾天,我用老穀做些酒,讓你嚐嚐我們自己釀的土茅台。”秀媛說。
瓦匠笑道:“那我太有口福了。”
“秀媛熬加酒醇得很,醉了也不昏頭。來了。” 誌育的話興也。
“兄弟,你這雙腿還想不想治哇?”瓦.匠話頭二轉關切地問。
“唉,想又有什麼指望呢!”誌育懊喪地拍拍座椅的扶把,“花了不少錢賤還是這個樣。要不早都蓋上瓦了。”
“我老祖有個偏方,是治這種病的。可惜我父親來不及傳給我,我隻見過他給人治,沒親手試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試一試,不過,很痛的。”
“咳,隻要能治好,讓我死一回我都願。總比這樣等死,好。
“那從今晚起我就開始給你治。”
瓦匠一仰脖,一碗酒見底了。
瓦匠的雙手勁大而極有耐力。連續為誌育按摩推拿了一個多小時,, 自已也大汗淋漓了。
誌育雖然不感覺到疼痛,但腿部的肌膚已被搓揉得青紫。瓦匠光著身,時而按摩,時而往那對死腿上噴酒。百支光的燈光小太陽似地絲絲放著熱氣。秀媛站在一旁,見瓦匠那對手臂一鼓二鼓的,“副一絲不苟的樣子,心裏很想。為他做點什麼。
誌育被搗騰得滿臉是汗。.瓦匠最後把他.的內褲褪下來,露出皺癟而青白的大腿根。陽具灰黑,像條彎曲的彈簧,已大大失去了其應有的風采。秀媛不忍目睹,悄然退去。
瓦匠又摸弄了一陣子,才對站在門外黑裏發愣的秀媛說:“用那些藥水給他擦洗一下。”說著,他扯條毛巾下河洗澡去了。
連續幾個晚上的初步治療,誌育那雙原先沒有血色的腿,變得腫脹、紫黑J暗黑的寮印斑斑點點,像根發黴生菌的老木。
這一晚,瓦匠叫秀媛去跟村醫要來一些止血粉和消毒用的東西。又拿來一把針,一個臉盆。然後把誌育架在一個木架上,用針均勻地在誌育的腿上刺,從腿上的針孔擠出的黑色液體滴到盆裏。
瓦匠顧不上抹汗,雙手不停地撥弄。
秀媛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不時給誌育擦一下汗。看見瓦匠那張汗浸浸的臉,她的秀眉就整了一下。
那液體的顏色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成黑紅色,二繼而變成淡紅,最後變成清清的水。
瓦匠用毛巾擦去誌育腿上的血汙,撒了止血粉,又給他套上褲子,將他抱回到床上。
“大哥,要下雨啦。”秀媛從屋外進來說。
“下雨涼快。”他說。
“今天打的那些生瓦……”她輕聲提醒道。
瓦匠噢地嚷了一聲,急忙爬上閣樓,找來手電,扯條毛巾往肩上一搭,隻穿條褲就出門了。
“我也去。”秀媛漂了屋裏的誌育一眼歹提頂雨帽,也跟去了。
黑雲從四麵聚攏來,沉沉地壓在天空。閃電頻頻,把田野照得賊亮。瓦匠才搬得幾筒生瓦。
“你不用來,回去吧。
“不,你一個人太慢。”
說話間,雨點疏疏打下來。譏噠,叭噠,砸在他赤裸的-背上,很辣。
兩個人都不由地加快了動作,將生瓦筒輕輕拍破,分成四片,搬進棚裏迭起。
雨滴愈來愈密,地上騰起一片煙霧。忽地轟隆一聲雷響,大雨謗沱。
她還想紮進雨中,卻被他一把扯回。他自己衝進雨裏,抱回最後兩筒瓦,但已被淋壞了。
棚子早就修整好了,他為給誌育治腿,沒有來住。 女陣今,生瓦已占去棚子的一半,再打三分之一,就夠一窯了。
“大哥,你濕了?,
“不打緊。你也濕了吧?”
“我有雨帽。雨來得真快,怪我不早告訴你。”
他默然站在黑裏,也不打手電,不停地用毛巾擦身。借著閃電的光亮,他見她也被淋得差不多了,身體的曲線無遺。一見她那窈窕的身影,他的心就狂跳,胸腔脹脹的。
他想抽煙,便摸摸褲袋,空的。他掃興地吸了一下鼻-子,坐到一隻木墩上。
雨下得很猛烈,嘩嘩聲才良單布。
“你坐一下吧,,站著累呢。 刀他的聲音有點悶。
她動了一下身子,似乎在找個地方坐下。
他欺亮手電,照在那塊鋪著稻草的竹墊上,見她坐上。去,他把手電熄了。那是他平時歇息的介床”。
單調的雨聲使人乏味。他不知道該和她說點什麼好,想了想,突然說:“你為什麼不離……跟他離?”
她的身子不由地顫了一下。反問他:“離了他怎麼辦?” 一
“你完全可以另娶個人,養他。”
“巫婆說我前世作孽太多,報應。我認命了裏”她的聲音有些顫。
“可是你才二十幾歲呀!”
她不吱聲了,呆呆地凝視著外邊的雨簾。
“我可能治得他走路,不過……那種男女大事他肯定廢了。”他說完又看看她,見她不安地挪動身子,最後把腦袋撲在膝蓋上。
“妹子。”
“嗯。”
他不能抑製自己了,毫不膽怯地向她靠去。她剛覺得有些異樣,想站起身,卻被他一把樓住。
“不行。大哥,不好!”她邊掙紮邊喊。可是雨聲太大了。
他牢牢地把她攬在懷裏,息聲屏氣地親她。他感覺到她的整個身子像兔子一樣抖簌。
她好久沒被人這樣親愛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既使她幸福又使她恐俱。她終於僵直在他的懷裏,像個熟睡的扮子。
瓦匠毫不遲疑地將她扳倒在稻草床上。
經過一段時間的藥物治療,誌育終於能站起來了。借助撐架,他開始可以走動。這些天,他的情緒也愈來愈好。
瓦匠執意要到瓦窯棚裏去住,夫妻倆隻好依了他。因為瓦窯要開火了。
那個雨夜以後,瓦匠和秀媛之間情感閘門越開越大。他們表.麵很疏遠,但一有機會就無法控製。借著給誌育下藥的名份,瓦匠悄悄地滲進了一些磕睡藥,讓誌育睡得死死的。每到夜間,他們之間的道路就寬敞明亮起來。
每早,陽光普照,誌育才從酣睡中醒來。他滿足地打著嗬欠,問妻子夜間他為什麼不曾醒來。她嫣然一笑道:“證明你睡得了,身體正在好轉。”
這話是實在的,他信。誌育真的自覺身體狀況在日漸見好,精力也比以前充足。除了睡覺,他也還想到一些遙遠而,朦朧的東西。偶爾,這種念頭還隱隱約約地在體內某處躁動。每次見到秀媛變得異常嫵媚的麵容和豐胰的身姿時,這種躁動就更為突出。
白天,因為勞作,妻子離他遠遠的,他隻能挪到門口的陽台上。向遠處的田野眺望,消磨時光。夜晚,當他渴望與她親熱時,卻莫名其妙的睡去了。第二早起來,他就感到有種說不出的惆悵與懊喪。
瓦匠到窯上去住,誌育心裏有些興奮。覺得夫妻間該少些顧忌了。
這天晚飯後,秀媛就說:“天明窯子就點火了,我得去看看。”
“剛才你不是剛送飯去麼?”誌育有些不快。
“剛才他忙壘窯口。”秀媛抓起手電就走。阿業剛要跟去,被秀媛瞪了一眼,斥道:“找死!”就縮了回來。
“回來快點啊!,誌育有些氣惱地喊。
“知道。”
夜深了,秀媛才興味猶存地回來。見誌育還在床上眼睜錚地看自己,便問:“沒睡?”
“等你。”
“你沒吃藥啊?”
“不吃。吃藥幹什麼!”他仍有些氣惱。
“隨便斷藥會影響療效的。”
她從暖壺裏倒出些藥水,將碗遞過去給他。不料被他接過去倒掉了。
他一把將她攬過去,手嘴並用地,在她身上嘴上動作起來 。 她依了他一會,馬上又掙紮起來。“看你,這樣對治病不利!”
“怎麼,討嫌我了?”他嘿嘿冷笑道:“我伯是你迷上了那個打瓦的了吧?”
媛先是一怔,轉而動怒道:“你莫亂講啊,人家一片好心。那明天你給他送飯去!”
誌育見她真的生氣了, 忙陪笑道:“我講當玩的,睡吧!”
“明天開火了,他說要請個幫手,一天五塊錢。”
“唉!”誌育擊了一下腿。“要是我有兩條好腿,這活也不給別人搶了。”
“廢話。”
“什麼?”
“不是廢話是什麼?要是你不傷不殘,我們還會落到這步田地麼!”
誌育又歎了一聲,默然躺下。
第二早天沒亮,秀媛就捉了隻小公雞,來到瓦窯。瓦匠一切準備就緒,單等她到。一見麵, 他不由分說就將她抱起,放倒在瓦窯邊的草堆上。
“雞,雞!”秀媛手裏的雞撲楞著。
瓦匠放開她,把雞接過來,扭一把草將雞腿綁好,丟瓢一邊,就動手拉她的褲頭。
“你還是忍了吧,餓鬼這樣衰氣要來的。”她極力推’開他。
他嘿嘿一串浪笑。“不幹這個瓦還燒不好哩。”
“死瓦匠!”她填罵了一聲。他沉重的身軀已鋪天蓋地般壓下來。
事畢。 瓦匠手提著雞, 朝四方拜了幾拜, 嘴裏念念有詞:
土地爺,土地爺,
保我老馬燒瓦硬過鐵。
財神爺,財神爺,
一保我老馬銀紙脹袋裂。
這時,秀媛才知道他叫老馬。心裏想,怪不得他牛高馬大,不像個人樣。老馬把雞脖頸的一些細毛扯去,然後勾頭用牙齒咬住,一個拉扯,雞血便噴泉似地射出來,濺了他一臉。
他笑嗬嗬地用舌頭舔去唇邊的熱血,邊走邊將雞血滴灑在窯口的四周,直至那隻雞掙紮死去。
他把雞扔到地上,摸出火柴,莊重地點燃了一把幹草,往窯口的柴洞一丟,隻聽呼地一聲,通紅的火光映照在兩個人的臉上。
一窯瓦燒了四天四夜。老馬原先活亮的大眼凹了進去,眼袋突出來,灰灰的。他吩咐秀媛和幫工往意在窯頂上加水, 自己就倒頭睡去。
老馬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瓦棚裏沒有人,窯頂上的水滿盈盈的,也不見秀媛他們的影子。
他圍著瓦窯轉了圈,沒見有溢氣的征兆,就放心地在村裏走去。好幾天沒去看誌育那兩條腿了。
一進門,他馬上聞到一股酒香。灶房裏,秀媛正圍在大蒸籠邊轉。
一小股酒被從蒸籠裏引出來,流進酒罐裏。灶房門邊,誌育獨坐在竹椅上剝一隻鴨。
他朝秀媛會意地點點頭,走到誌育旁邊, 拍拍他的肩
“好些了吧?老弟!”
誌育扭頭見是老馬, 忙放下手裏的活,頭身子抖悠悠地站起“你看, 能走不用支架, 瞞珊地走幾步,興奮地說:”老馬示意他坐下,然後蹲下來,撈起他的褲管,伸手一擰,他疼得叫起來。
老馬嗬嗬笑道:“懂痛了就好,說明血氣通了。再有個把月就能出門了。”
秀媛走過來,有些淒惋地說。“不過馬大哥可是要走的呀!
兩個男人都注視著她,眼睛裏流露出不同的神色。沉默一會,老馬才笑道:,我多采些藥來。再說, 我也不會走遠。打工人, 四海為家, 說不定哪天又轉回來這裏看你們理。”
誌育說,今晚多弄兩個菜,讓大哥多喝兩杯。瓦窯封了,也得十把天才開窯,大哥你就搬回家來住吧。”
老馬說:“算了,我在窯棚也挺自在。”
窯門一塌,一股熱浪呼地撲麵衝來,老馬退了幾步,惹得秀媛和阿業哈哈大笑。秀媛趁機把阿業趕到遠處。
“老馬哥,我……我好像有你的種了。”
老馬啊地一聲,幾愣征怔地看了她許久, 才說:“都怪我。”
“我不怪你。”她平靜地看他的眼睛:“如果是真的,我要把他生下來,養大成人。”
“你會受苦的。”老馬仍有些張惶地說。
秀媛的眼裏突然濕潤了。她酸溜溜地說:“隻要你不忘我。” 這時,阿業怒氣衝衝地撲起來,狠狠地照老馬腿上踢了幾腳。質問道:“你為什麼罵我媽?
秀媛趕忙扯開阿業。老馬說:她哭了。
“不管他。
我確實該挨打了。”
老馬又把洞口掏大了些,騰起一股煙霧。嗆得他大咳不止。
濃煙一散,窯裏即現出幾迭灰藍的瓦片。
“好瓦,好瓦!”
三個人一起歡呼起來。
這一夜,誌育睡得比往常更酣更死了。
這一個黑夜的最後時光裏,瓦匠老馬悄悄地撤出了瓦棚。他沿著村道,來到黑乎乎的吊腳樓前,默默的佇立了一陣,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正午,‘秀媛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瓦窯邊上,滿臉是淚。老馬哥就這樣悄悄地走了,沒有離別的話語,。也不要他這兩個多月的工錢。回想起他們相處的這些日子,她心裏盛下的更多是失落和傷感。
她暗自撩起衣襟,用雙手輕輕地在柔軟的肚皮上撫摸。她真的懷上他的骨血了,這些天強烈的反應使她回想起懷上阿業的時候。
這天是農曆七月十四。她在吃晚飯的時候露餡了。
“你怎麼又吐了?”誌育狐疑地住視著她。
“可能這隻鴨子躁味太重,反胃。”秀媛眼裏含著淚花,麵色如紙。
“以前你還能吃鴨屁股,現在連鴨肉都吃不得了?怪事?”誌育嘟味著,把碗擱在飯桌上。
“這兩個月,你也太操勞了。”他又說。
“哪時不這樣。”她強裝平靜,吃了幾塊肉和一碗米飯。可是收台後她又禁不住跑到後門吐個精光。
吃了瓦匠留下的藥,誌育身體的感覺一天比一天好。依仗拐杖,他已能獨自下樓去轉轉,偶爾也到村頭去散步,跟人聊天。 自然,他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
瓦匠的不辭而別,而且一塊錢也沒要。瓦匠那身野牛一樣的力。秀媛這些天來的神態……這一切,都使誌育想不開,揣摸不透。他開始暗自唉聲歎氣,整日愁眉不展。
秀媛本能地覺出了丈夫的反常。心想也該到向他明擺的時候了。這一夜,她問他:
“喂,你這些天怎麼老是一臉哭相?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問你自己吧!”
誌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秀媛自覺已瞞不住,卻又裝著嘴硬。“問我?問我什麼?”
他冷笑一聲:“少跟我來這套。你和老馬那個雜種的事有人說給我聽了。”他得意地從鼻子裏哼一聲。
她心裏的防線徹底地崩塌了。她不想爭辯,隻覺得傷一感。便突然撲到被子裏,嗚嗚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