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喚,餓房鬼。”他親昵地邊罵邊將肉從竹條上扯出來,扔到地上。“別撐裂了肚子啊,可憐的餓鬼。明天,我們再打隻大獨豬,兩三百斤,讓你們肚裂為止。
秀妹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視爹。昏黃的燈光、火光在他滿是皺褶的臉上變幻。爹老了,蹲在火塘邊,才有一條狗那般大小。她突然想起了爹自備的那個雄大的棺木,想像著他死後躺在棺材裏的樣子。想著想著,她心頭,不由地顫了一下,為什麼會這麼想呢!爹是她唯一的親人,也不曾見過爹談起任何一個親人,而且爹的口音和當地人的差別很大。她甚至不敢想沒有爹以後的那種日子。
爹退休好些年了,林業局幾次勸他到城裏去住,可他老說住不慣,平時開會住招待所總睡不安穩。於是他認定住到城裏就跟住那些處處有人管製的招待所一樣。但在這大山裏,他卻一天也閑不住,照幹老本行,看山穿林子。
秀妹都二十二了,要是個男人,她準不讓爹再上山去。可她一個女孩子無論如何也頂不了爹呀。她曾無數次甜滋滋地想, 自己應該找個男人來,這個男人愛她,愛爹,也愛這大溝、一愛山林。這個男人精幹有力,懂文化,腦子靈,和她一起撐這個家,讓爹安安逸逸地過晚年。這個心目中的男人她找了好幾年,如今有了,找到了,可爹卻不肯接納他,還打她罵她。爹千好萬好,就是這個不好,她又恨又納悶。難道讓她去跟礦上的頓子或是筒子他們?她才不願呢。他們沒頭沒腦的,看女人像要吞掉似的,有一回秀妹擠車去縣城,筒子就頂她的背後,下流死了。礦上派出所那個小張,也主動跟她搭話,問她願不願調去縣城,他說他最多在礦上呆兩年就可以回去。那意思實在明白不過了。她怎麼能扔下爹走呢,再說她從小就在山溝溝裏長大,住慣了。
大章是秀妹的意中人,她覺得他人樣不錯,又見過世麵。他愛她,也愛這山溝溝。和他過日子一定很甜美。爹啊爹,你為什麼不喜歡大章哥呢!
見秀妹呆著站,爹就對她說:“坐下吧,還惱爹吧?爹
很壞,是吧?”
她連忙坐下,說:“爹怎麼這樣講,別說了!”
“秀妹,想起來爹真該死。把你媽攆走了,又對你這也幹涉那也幹涉。唉,爹也是不得已呀I "
說著,他的眼眨得更密了,聲音也夾著傷感。秀妹兩眼隻是往火裏看,她不想再聽爹講那些難受的在事,她恨媽也恨自己。
“秀妹,你去讀兩年書吧。局裏發表給我拿來了。”爹站起來。瞞姍著摸進小屋,從一個竹筒裏掏出一卷硬紙,走出來遞給她。
“爹原本不想給你去讀書的,要瞞你。可又一想,還是讓你去了好。局長說,是省林業技校的名額。讀兩年就算中專。你不去,以後就沒有指標了。”
秀妹打開一看,招生簡章和入學登記表全在,她心裏樂了。
“局裏出錢,幾千塊哪II公家供錢讀書不容易171
“那爹你怎麼辦?”
秀妹又有些憂鬱地看爹。
“我啊,哈哈,到城裏去住洋房歎!”他咬咬牙說。可是,怎麼和大章哥說呢?秀妹陷入了凝思。 正午的太陽很大,森林裏卻很蔭涼,路麵凹處稀爛。
馬幫穿行在林子裏。空馱,幾個趕馬人都躺在馬背上,半醒半眠,晃晃蕩蕩。這種姿勢一般人做不來;把馬馱拿走,隻剩個鞍,鞍上夾兩節短棍子。腳踏在蹬子上,身體折了個彎,向後仰躺。
大章恍恍惚惚,花臉大紅馬很會走,顛頗不大,他躺得比人家安然。
蟬的轟鳴成了白天大森林的主調,單調的旋律沒完沒了。馬幫沿著穀地一條背陽的山道緩緩向上移動,不趕路,任由馬自己悠然地走。
忽然,前邊的馬匹停了下來。大章睜開眼,依舊躺著,他可以憑著耳力斷定前邊的馬為什麼停下來。這些討厭的馬每遇到路上有一堆同類的糞便就停下來美美地嗅一番,然後也狠狠拉了一堆,才滿意地走。這次也如此。
後邊尚奇的那兩匹老母馬肛門鬆弛了。上坡每跨一步就有一個屁響,恐怕其實也不是屁,隻是空氣。但互相呼應,響得極有節奏。為此,尚奇常被大章和明山笑。更討厭的是大章的花臉紅馬可以隨時隨地躍上尚奇那兩匹馬的背後,當著幾位主人的麵照拉風箱。
馬幫剛走一段又停,大章剛要吼,前麵的馬突然哆啡地們琦起來。
他騰地坐起來,不禁愣了:秀妹的.爹一一那個可惡的老古板正向他走來。
大章立即跳下馬來,低著頭叫了一聲“老叔。”
老古板向他領首一笑,說:“等了你好多天了。”
大章一聽,無意識地瞥了一眼他手裏那杆雙筒獵槍。
“我有話跟你講。”老古板瞄了一眼後頭驚愕的尚奇和明山。“前麵是個坳口,我們到那裏聊一下吧!”
大章跟著他,到了坳口,示意讓兩位同伴先到前邊等,自己留下來。老古板帶來的那條狗輕輕地用身子去撞擦他。
“小夥子,世上有那麼多姑娘,你幹麼偏偏纏住秀妹昵?”
老古板蹲在一個土坎上,眨著細眼望他。
“這個……你不懂!”大章幹脆說。
“你是說那個……愛情,是吧?哈哈……你這個狗屁愛情”老古板時而大笑時而繃著臉,惡聲惡氣。
他真想把他狠揍一頓,這個該死的老東西,處處礙手礙.腳不說,還這麼無情地嘲笑他。可是,他畢竟是秀妹的爹呀!他朝同伴逝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極想扔下老古板離去,但又想找個機會說服他。
“不錯,我們是相愛的。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求你老發發善心,答應吧!”
“答應什麼呀!”老古板裝著糊塗地朝大章眨眼。
“結婚以後,我不趕馬了,和秀妹一起服侍你老人家。”
大章摘了片樹葉子,在手裏搓捏。
“喀嘿,多謝你的好心了。”他冷笑一聲。
“我說的話不好聽,老實說吧,我討嫌你們這些馬馱佬。若是舊時,我見一個打一個。可惜,現在不能了!”
大章見他滿臉紅紫,雙手搽緊獵槍,那兩隻眼似是兩簇遨唯噴著的火苗。他不想再向他說什麼了,隻是想走。
“說給你聽吧,我送秀妹去大城市念書了!”
大章喉嚨裏啊的一聲,但沒出聲,驚疑地望著老古板。
老古板無所謂:“走兩天了,我想說給你聽也好,免得你不踏實。”
秀妹啊秀妹,你真狠心啊!也不見個麵,說一聲就這麼走了,你真的走得那麼安然麼?大章的內心裏象有人捅了幾下,痛極了。他又盯了一下那兩隻細眼,似乎透出狡黯。他轉念一想,是真的麼?
“你哄我吧?秀妹早過讀書的年齡了。”
“哈哈……我幾時哄過人?公家出錢給她讀的,叫什麼成……哦,成人中專。”
大章又一次愣住了。沉思好久,才說:“既然這樣,我走了。你也別在這裏喂野物!”
“慢 ",
大章欲走不能,隻得停下來,很坦然又大惑不解地看著那個很矮小的老頭。
“我還有件事想向你打聽呢?”
大章顯得沒有興趣。“什麼事?”
“你能講給我聽,你老爹是哪個麼?”
大章覺得無聊,不屑地說:“當然可以,你要問這個幹麼?”
“沒什麼,因為連著一件大事情。”
老古板的聲調低了許多,充滿了一種誘騙小孩子說真語的語氣。
“我爹叫做古力。”
老古板又緊著問:“他還有別的名字麼?比如花名外號什麼的。”
大章皺了一下眉頭,漫不經心地說:“沒有。”
老古板似乎有些失望,把臉扭向地上撲著的狗。
“哦好像……好像他那些老夥伴叫他什麼馬……哦,瘦馬。”
老古板倏地彈起來,湊近他,滿臉喜悅地問:“他還在麼?在哪裏?”
“在家,離這裏一天路。前年癱瘓了。怎麼,你們認識?”
“何止認識這條公狗,他癱了,哈哈,好,好,報應啊!”
老古板的臉又紅紫起來,一種不滿足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臉上。
大章驚詫又惱怒地瞪他道:“你……”你這樣罵我爹?
“不錯。你爹是條公狗,是條騷.狼l我真想一槍崩了他,那個瘦瘦的雜種!
大章見他的胸脯起伏著,聲音也變調了。陡地,股火氣竄上來,他的整.個.頭都脹起來了。.這條老狗.,你亂罵人鑒失去了秀妹,這層臉皮也就沒有必要留著了。大章忽地左手揪住他的胸衣,把他整個提起來。咆哮道:“你再罵,我打死你老東西,我哪輩子欠了你借了你吃了你了嗯”
那條狗焦躁地在一旁轉來轉去,向兩人狂吠。
老古板並不顯得驚慌,隻是瞪著那對血紅的細眼張大口,大停地喘大氣。
大章撰緊拳頭,真想朝跟前這張醜陋的皺巴巴的臉擊去。但這老東西大弱小了,太不經打了。他猶豫了一會,大吼一聲將他操到地上。老古板經不住這一甩,坐在地上。
大章氣洶洶地轉身就走。
他沒走出幾步,通地一聲轟響,一片樹葉在他前麵紛紛揚揚。他止步了,駭然轉過身來,隻見老古板雙手橫操著槍,正麵對他似笑非笑。
“你敢不理我就走,我就放你跌在那裏!
兩人僵持一會,尚奇和明山氣籲籲地跑來。
“沒你們的事,別過來,老古板揮舞著槍,厲聲叫道。
他們驚恐地看著大章,大章說:“你們到前邊等我,過來!沒事。”
“好,你就坐在哪裏。”
老古板聲音平和了許多。
“小夥子,你聽我講,你那老爹確是條臭得不能再臭的公狗、郎豬。”
大章的腮幫抽搐了一下。
“你知道嗎?他幹了多少個女人,做了幾多個孽種!這個該死的東西!”老古板的聲音又粗重起來。“你知道嗎,連……連秀妹也是他的種,她應該是你的妹妹啊!老虎日的瘦馬!”
大章似木樁似地釘在那裏,動也不動。
“你走吧。說給你老爹聽吧,我不想殺他了,他遭報應啦I "
老古板又朝天崩了一槍,喚起狗,走了。
兩隻碩大得時常遮掩住視線的東西在他的吮吸中晃蕩。
這個狗患,咬疼死了!母親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親呢地又摟緊他。
這時,有兩隻大手將他整個抓起。那隻他還吮吸的乳頭啪地一聲,母親叫了一聲。
不,不是狗患,是小馬患。又多一匹瘦馬啦,哈哈!
那兩隻大手把他托起來,高高的,悠悠的,酥酥的,惹得他格格直樂。
來,爹親你,爹親你。一堵針刺的山朝他逼來,摩擦在他粉嫩一的臉上,他哭了。
你那胡子,別刺疼他了!母親厲聲叫起來。
他那顆小辣椒隨著哭聲,嗤地射出一股尿。不偏不倚,正灑在爹的左手掌上,暖暖的。爹忽然低下頭,把那條孤線吸進嘴裏。
哈哈,我的小馬患家夥不錯,夠力,是個好種!爹順巴著嘴巴,把他遞還給母親,滿足地笑了。
他開始厭惡母親懷裏那對白朦朦的東西。
這仔、厭媽了。母親常用手托住那個又白又尖的東西呼喚他:來,來,媽脹死了!
他格格地笑著跑開了,又被媽一隻手捉住。他扭動、掙紮,但仍被媽兩條健壯有力的大腿夾起來。強行將乳頭塞進他嘴裏,然後使勁地捏。
耳聾的祖父看見他哭,便狠狠地瞪了母親一眼,聲音如丁雷地說了一句什麼,便伸手來牽他。他一扭身,跑過去抓住一母親的褲管,舉起手想打祖父。祖父失望地轉身到院子裏曬、太陽去了,他身後響起一連串響屁。
母親把他牽到屋後,蹲在剛爬藤的菜地裏,背對著他,又揉擠著那兩隻發脹的乳房。
他低著頭,佇立在離母親不遠的地方,像個罪人似地盯著一隻在地上爬行的小蟲。
忽地,母親嗚吩嗚吩地抽泣起來.。他惶惑不解地看看母‘-親那擺動不止的頭,又看看菜畦、籬笆和藍天。
他終於壯著膽子,腳櫥著走到母親跟前,用稚氣不清的‘話問:媽哭啦?媽哭啦?
母親用衣袖揩了一下淚,瞥了他一眼:亂說。媽是脹痛一了,奶水多了,你又不肯吃。唉!
他看見地上有一塊被打濕的地方,有碗口般大。母親把他不願吃的奶水擠掉了,真可借,可他又實在不想吃。
一天夜裏,他大概尿了床。一股溫熱的液體把他濕醒了。他又聽到了母親的抽泣聲。
他被兩隻粗大的手托起來,移到床鋪的另一邊。
是爹。他感覺出來了。啊,爹回來了。他的神誌清晰了他記得爹上次曾答應要給他很多水果糖的。
“爹!”
你看,都把他嘈醒了。是爹的聲音,他正和媽說話。
“爹,買水果糖了嗎?”
買了小馬患,光記得吃的。睡吧,天亮了才吃,晚上黑麻麻的吃糖老貓和老鼠會來搶的。
那些糖爹收好了,都歸你。
媽也給吃,不給祖父。
嗯,睡吧。
他又睡去了。夜裏他做了許多夢,一會見母親哭,一會見她笑。一時用手托著乳房來追他,一時獨自跑到後園裏,不讓他進去看。
天亮了,爹正喂馬,滿院是馬嚼苞穀的聲音。
小馬怠,來,爹讓你騎馬。說著兩手夾住他的腰舉起來。
孩子怕!母親站在門口喊起來。
爹把他放到一匹大白馬背上,馬毛在他光屁股上擦,滑溜溜的。毛下麵的肉溫溫的,酥酥的,他忍不住格格笑起來。
好種!爹放開手,他真正地怕起來,伸開雙手,哭著讓爹來接。
爹走近他,腦袋和他一般高,伸過一臉黑胡子,並不接他。
他習慣地用手摸爹的下巴,堅硬的胡茬紮上手,癢癢他又不怕了。
該給孩子起個名啦,馬患馬息的,多難聽。母親倚在門框上說。
我想過了,叫大章行啦。大了跟先生學文章,別跟老子一樣跟馬屁股。
爹又趕馬走了,母親眼裏又裝滿了淚水。
爹果然帶回來很多糖。他津津有味地嚼,並不忘遞給母親一顆,母親接過去看看,扔在地上,不吱聲就轉回屋。他想去揀,饞嘴的母豬過來搶走了。
母親變得愈來愈怪,不時偷偷地哭,雙眼紅腫;也莫名其妙地亂發脾氣,打他。她變得不愛說話,不愛笑,飯也吃得很少,臉色白得很難看。
爹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還沒跟他親熱夠就匆匆地走了。每次,爹帶給他的樂趣是讓他在光滑的馬背上體驗一下騎馬的滋味。隻一下,就被抱下來。
不要騎上癮了,大了跟你爹一樣,野物不如!
爹說著拍拍他的腦袋。幫爹看好馬,別讓雞來搶它們的食,啊。
他總是認真地看馬,攆雞。而爹則趁這空隙到裏屋去母親也在那裏。
有一天,村裏來了五、六個工作員,其中一位腰上別槍的叔叔住在他家。後來他才知道他姓楊,別人管他做小楊。
小楊,吃飯啦。每次,母親做熟了飯菜,就派他到隊部去喊小楊叔叔回來吃飯。
小鬼,叫我楊叔叔。
我不叫小鬼,叫大章,懂吧?大章。
嗯,這名不錯,大了去當解放軍。打敵人啊。
不,爹叫我大了寫文章。他極力糾正道。
都好,都好,文武雙全嘛。楊叔叔又拍拍他的腦殼。
爹回來,見楊叔叔很親熱。楊幹事長楊幹事短的,還一塊喝。吃母親殺的雞。
大章,你多大啦?楊叔叔問。
他總是驚奇地望著滿臉堆笑的楊叔叔,心裏好納悶:我不是告訴過了嗎?
笨仔,還不懂答楊叔叔。六歲啦。母親總愛這樣責備他,然後恭敬地向楊叔叔點頭一笑。
楊叔叔送給他一支紅紅的圓珠筆,教他寫字。早他一橫 一豎地在紙上亂畫,母親總愛湊過來,說:這仔笨得很哩。
不笨,靈得很。你看,這個大字差點寫成了。楊叔叔總愛這樣說。
其實,他心裏明自母親是故意說謙恭話。他不笨。還很小的時候就懂得問母親:幹麼別人都有弟弟妹妹,唯獨他沒有?母親被間住了,支文吾吾講不明白,於是他就哭著要弟妹。等爹回來,他又問爹,結果是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他越長大,就越發現母親比別人家的母親漂亮。臉蛋自白粉粉,勞累了或是見了別的大人,那臉便泛紅起來。這時候,他感到母親確實比一些更年青的女人好看。母親的身體豐滿而滑潤,他曾在河邊上和母親一道洗浴。當他麵對母親那酥白的軀體發呆的時候,母親總是把他拉到身旁,用那雙柔軟的手在他的身上摩擎。那對他曾吮吸了無數次的乳房晃悠悠地衝撞著他,使他感到麻酥酥的。母親邊格格笑著邊將乳頭觸進他的嘴。他生氣地扭開臉時,母親的笑便更厲害。更不像她的笑了。她的大腿間的那片黑草界向他展露過一次,他好奇地盯著那片神秘,母親的臉色突然像落霞般地紅了一陣,便呼地撲進深水裏,像條魚樣地劃著水,那身姿又一次使他目瞪口呆。後來,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那片神秘。偶爾在熟睡中,他把手搭在那個亂蓬蓬的地方,也很快被母親移開了。
酣睡中,他被一陣濕熱搞醒,手一摸,便知是尿床了。剛才那夢裏,他分明是赤身露體在河邊玩,尿泡脹了,就腆起肚皮在河裏射尿,可為何又淌在床上了呢?他鬧不明白。
他睜開眼,身邊空空的,母親不在。小窗透進一縷淡微的月光,他的目光又在睡房裏搜索。驀地,赤裸的母親和另一個站著的人影分開了,直直地朝他走來。
他趕佗閉上雙眼,裝著熟睡。母親過來推了他一下,不見他醒,手一摸,知道他又尿床,便急急地把他移到床的另一邊去。母親的身體很涼滑,大概在外頭站的時間久了。他聽到房門輕響了一下。母親又樓緊他睡了。莫不是爹回來了吧?他想。
爹好久沒回來了,但是母親的氣色卻很好。臉上總掛著笑,說話聲也輕柔多了。自從那夜他無意中看到的那個場景後,他就特別留心母親的舉止。當然也開始注意那個背掃帚駁殼槍的楊叔叔。母親和楊叔叔講話總是客客氣氣,楊叔叔總是白天出去工作,晚上教他寫字、念書。直到他困了睡了母親才送他上未。一粘上床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母親總不讓他多喝湯水,夜裏就再沒有尿床。
這幾晚上的月色很亮。楊叔叔也回城開會去了,他不用念書寫字,到晚上總想出去玩。
一丟碗筷,祖父就哼著要他幫搔癢。祖父老了,長年不下河洗身子,天氣暖了就喊癢癢了就叫他幫搔。祖父的皮膚又老又厚,每次,都讓他刮得雙手皮疼,氣喘如牛。母親過意不去,就找一個苞穀棒子給他刮。刮輕了,祖父舒服得直哼哼,滾雷似的,重了,他又罵起來。每晚,他最難為的活就是這個。
幾個小夥伴已在外頭喊了多遍,可他卻不敢走,還在使力在祖父的背後刮。門邊上露出幾個小腦袋,母親說你們想讓大章快點出去玩就來幫他。於是,幾雙小手便共同地在祖父那個弧狀的光滑、幹燥的脊背上蔣。嗚味嗚味的喘氣聲像一群跑累了的小豬患。
來,快點,一、二、三。
祖父愜意地哼了一陣,繼而又罵開了。大章他們下力大了,祖父有些受不住。祖父罵人總愛說騾子幹你媽的。
折騰了好一會,他和幾個夥伴才兔兒般地蹦到滿地銀光的村巷裏。
很夜他才回家筍,可一推門卻被反鎖了,他又拍又叫一陣,飛沒見媽來開門,二:祖父是連打雷也聽不見的。他想到了後園,後園可以進到後門。後園的籬笆他可以鑽進去。
當他繞到後園時,卻差點被一個人撞倒了,那個人正從園子裏跳出來。
他驚得叫了一聲,定神二看,原來是村裏的流叔。.流叔平時愛背支衝鋒槍,樣子很威武。
你……
哦是大章呐。我……我到你家園裏找根蔗解渴,沒熟。流叔的模樣很尷尬,講話也很千巴,平時可不是這樣。
大章,你和哪個說話呀?母親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嚇了他一跳。
他不吱聲,.腦袋轉去轉來。
喲,是營長啊,進家去坐吧。
不啦,夜了。流叔急匆匆走了。
媽,他要偷我們家的蔗。
別亂說,他說著玩的。
媽,你幹麼不開門?
我睡著了,今天很累。
那麼你也不要關,把人家擋在外麵。他有些委屈。
笨仔,不關門壞人進家偷東西哩。
平時你總是不關的。
莫說了,回去睡吧!母親有些火了。
這件事,他總感到自己受了委屈總覺得母親說不清楚。他想到那個尿床的夜晚。
他上學了,楊叔叔教給他的那幾下子真有用,它使他的老師驚得不得了。楊叔叔走了,偶爾回來小住幾天,千部下鄉很勤。有時,媽帶他去趕汗,就到楊叔叔那裏吃午飯,二然後帶回一些他買給的東西。
大章,以後,你和阿公睡吧。
爹把他放上馬背後說。
不,我不願和阿公睡,臭老。
哈哈,你真是個好種。這樣吧,你睡閣樓,別再跟媽睡了。好麼?
他點點頭。由爹牽著馬往河邊走去。他發現爹的背已經駝了。乍一看去,臉上隻有那雙凹陷的眼睛和那一圈胡子。氣粗短的頭發已經發麻了。母親依然好看,身形和臉色跟幾年前幾乎一模一樣。這太不公平了,他時常這麼想。
流叔常來坐。爹在的時候就來喝酒,他出鹿子肉幹或魚之類的葷腥,爹出酒。每次都喝得迷迷糊糊。爹不在時他就送些新鮮貨來,喝茶,和母親坐在火塘邊上談天。
自從那次在菜園邊碰上流叔之後,他就不太理他。每次流叔來,他都不太說話。扔下飯碗就去跟同伴玩撲克。到夜了回來,流叔已沒影了。
孩子你大了,可要懂得禮貌,流叔誇你也不懂謝一聲,臉繃得跟板一樣。唉!母親總愛這樣講他。他真有些煩了,可又不想講出來,他不想看見流叔,也不想聽母親流叔地提起。
出於對流叔的厭惡和對母親行為的懷疑,他決定對他們進行監視。
這晚,流叔前腳進,他郭後腳出門了。
大章多大了?是流叔的聲音。
十六。
喀,如今沒有什麼書可讀,幹脆送他去參軍算啦。你們願意,我去跟楊部長說說。
孩子大了,留在家也沒出息。下回他爹來,我和他說說看。
撲在後日外扯耳朵偷聽的大章聽到這裏,已按捺不住內心的喜興,悄悄衝出菜園,找夥伴們去了。天啊,他真的可以去當兵了,為什麼自己一時沒有想起來呢!是的, 自己已經不小了,幹麼還老是守著家呢!
第三章
大章失魂落魄地來到礦上,頓子遞給他一封信,一看那幾歪歪扭扭的字跡,他就知道是秀妹留下的。
他隻瞥了一眼,就塞進衣袋裏。
“怎麼,不想看?拿來給我。”頓子徉裝伸手來奪,被他擋住。
“有酒麼?老子想醉一輪。”
“走吧,那邊有個小飯店。”頓子拍著他的肩頭,推他 一把。“怎麼樣,叫尚奇哥和明山一起喝吧?” “不行,沒人看馬!”大章一擺手。
兩人走進小店,幾張木桌已圍滿了人。劃拳猜碼的、笑的 哭的亂一屋頓子和店老板熟,被領到灶的一塊空案板邊坐下。 頓子走到玻璃酒櫃前,提來一瓶蛤紛酒和兩瓶啤酒,放-到桌上。大章見了,又起身去提回了一瓶頭曲,不動聲色地 咬開了瓶蓋,咕嚕嚕地倒進兩隻大酒杯裏,杯麵上立即湧出 一串氣泡。 頓子驚奇地望著他,見他坐下,也愣愣地跟著坐下奮大 章的酒量他懂得,半斤烈酒兩瓶啤酒。可是今晚他卻那麼大模大樣,伯是著了魔吧。
“老板,上菜!隨著喊聲,一盤噴著熱氣的炒肚花已放到兩人跟前。“來。”大章提起酒杯往另一隻杯上一 碰,也不等頓子舉杯,就獨自連飲了兩大口。
見頓子呆呆地看他,他急了,催道:“喝呀,還跟小妹 仔一樣?
夜深時,尚奇摸黑來找他。見大章和頓子泥堆般地蜷在頓子的床上,溫濕而濃烈的臭味彌漫四周。其他的工友也睡沉了,陣洞卻大開。 尚奇火了,推推二人,’都像斷氣的豬一般動也不動,呼吸聲卻呼呼地響。他罵了一聲,也不想再找別人了,忿忿然摸黑回去。
大章沒有勇氣打開那封信,心裏已經揣摸出秀妹要講的是什麼內容。太陽斜掛在東邊山頂上的時候,他悠然地坐在一棵棟樹下,從衣袋裏掏出那封折皺了的信,又摸出火機,啪地打著了,認真地燒起來。
沒有煙。白色的火焰搖曳了一會,又變成桔紅色。
“有照片!”明山叫了一聲。
大章的手跳了一下,旋即又從容地看那火焰消失。
早上天大亮了,他才搖搖晃晃地走回來。到駐地又睡,尚奇他們不敢搖他。眼巴巴地看他躺在滿是露花的草上。他們去把所有的馬攏來,往小麻袋裏倒些苞穀粒,掛在樹上,任它們嚼。
大章醒來後沒有言語,愣愣地看遠處一杆栗樹。那樹上有個菱形的疤洞,像一隻人眼。他一直看了許盡,研究了很久後來就燒信了。
“尚奇,明山,前段日子,我們兄弟三個合得不錯,大家都發了。可是,這塊地方再容不得我了。”他頓了一下,站起來,滿臉哀傷地掃視他們一下!“我要走了。”
“你……”尚奇驚疑地瞪大眼看他。
明山極平靜地問:“你要去哪裏?”
“我也說不準,先走再說。你們自己撈,要多個心眼。
他走到自己的幾匹馬跟前,用手摸摸花臉大紅馬的眉心。又默默地將馬鞍一個一個地套到馬背上。
“大章,你他媽的不是個男人。哪裏沒有姑娘?為一個役有情義的女人你犯不著這樣!”
尚奇瞪住他,臉色激動得紫紅。
“要去我們一起去,一個人多孤單。”明山說。
“不!這份苦我不能讓你們一起受。我走遠了,顧不得家。有順路的話,去我家看看。拜托了!”
既然主意已定,他們也不再攔他,站在那裏,默然地看他牽著那匹大紅馬,頭也不回地鑽進林子裏。
雲貴高原的餘脈把一座座覆蓋著綠色森林的大山切割一條條的,像少女的百褶裙。
大章趕著馬,翻越大山、深穀,又翻越大山、深穀。已經走了三天。
河穀上幾乎都有車路溯河而上,蜿蜒著往高原的腹地延伸,山高穀深,河穀與河穀之間通不了車路,貨物交流就靠屍馬馱。於是就有少量的馬幫。叮叮檔檔的馬鈴和汽車吃力的吼叫交混在一起。
沿路都有貨物,貨主對他都很陌生。到了雲南的地界,原來的證件作廢了。所以他沒有馱貨。一路走得很輕鬆,一些當地的馬馱佬都用敵視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孤獨的同行。
第四天,他來到一個叫革布河穀的地方。這條河穀上沒.有車路,村落稀少。兩岸山巒如兩道高入雲天的巨壩,把一條翻著白浪河流夾在其間,有一些小木橋連住兩岸的山道與村寨。
在那條河邊,他被一群測繪隊員攔住了。
他遇上他們時,一個熊一般高大的小夥子正往一個灣窩裏扔炸藥。幾個赤條條的漢子立在岸邊, 目不轉睛地注視河-麵。
隨著一聲悶雷般的轟響,一簇水花向天空噴射。旋即,河麵平靜了,一股渾濁的水滾動了幾下,不見了。幾尾巴掌大的死魚浮上水麵,漢子們紛紛躍入水中,把魚甩到岸上。然後眼巴巴地看看水麵,巴望會出現新的奇跡。但是,他似失望了。
他們又轉移到別處去尋找刺激和魚。大章拴住大紅馬,幾下子跑到河旁,剝得隻剩條褲權,然後從一塊大礁上躍入水裏,一眨眼就不見了。
好深的河水。他又劃又蹬,魚一般地扭動身子。好一會,耳朵裏吱地一聲,脹痛難忍,水變得更冷了。他附要回頭,眼前出現了一片白朦朦的東西,是魚!
他抓起一條街在嘴裏,一手又抓一條,一個坐姿,雙腿一屈一蹬,呼地竄上水麵。哦,全是斤把重的溝魚。
他的舉動引起了剛離去不遠的那夥人的注意,他們又跑回來。可是,他喘了幾口氣,又潛下去了。同上次一樣,又是三條。
他聽出他們的口音來自省城,他們在互相責怪剛才為什麼不潛到河底去。
“河底全是死魚,不要多浪費”大章瞪著他們說。
兩個小夥子噢哩兩聲,全是漂亮的魚躍,河麵的水花很小。可過一會,兩人又哇哇地衝出水麵。
“媽的,太深了!
“冷!”
那個熊一樣的黑黝黝的大漢失望地罵了幾句,眼睛一轉,笑咪咪地朝大章走來。他正累得肚皮一鼓一縮,裂著嘴喘氣。
黑漢挨近他身旁,摸出一支煙遞給他,又幫他點火,兩人聊了起來。
“你不是本地人吧?”
大章嗯地應了一聲。
“你水裏的功夫還可以嘛。”
大章又點點頭。
我們這幫卵仔不行,你看,幹幾炮了才得這麼一點。他指著另一個小夥子提著的一小掛魚說。
“那麼,這幾條送你們!”大章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頭扔進河裏。
那個提魚的小夥子嘻嘻地笑著跑過去把地上的魚串起,來。黑漢貝壞動聲色地看著大章又一次潛入水底。
“熊大哥,讓這小子多弄點上來吧,一會我們捏他 ?那個串魚的小夥子建議道。
黑漢嘿嘿地笑了一聲,包了小夥子一眼。“你這個瘦 猴,專門出鬼主意。”
大章又冒出水麵,還是三條魚。直到他們五個人的眼望.饞了。他把魚扔到地上,那個瘦猴又要去揀。大章說:
“這三條留我!”
“嘿,你一個人哪吃得那麼多?”瘦猴眨眨眼,望他,又望黑漢。從黑漢的神色裏,瘦猴似乎看出了一絲鼓勵,於是又揀魚欲串。
“放下,這是我的!”大章剝去褲權,擰了一下水,複又穿上,看也不看瘦猴一眼。瘦猴則一直看著黑漢的眼色。
黑漢一邊吸煙,一邊看著大章。見他穿上衣褲,又套襪子,當見大章腳尖踩在露出水麵的一顆石頭,而另一隻腳上.正不慌不忙地套襪子,整個身子穩當當地象個金雞獨立的模樣時,黑漢的雙眼瞪圓了,滿臉驚愕。他的手不自覺地垂了下來,瘦猴也把魚擱下了。黑漢又滿臉堆笑遞一支煙給他。“朋友,你打哪來?”
“遠了,馱娘河穀。”
“那地方我們去過,魚很肥。你一個人?”
大章點頭,把衣服往肩上一搭。
“噢,你當過兵。”黑漢盯住他的背心, "3962部隊,在部隊幹什麼啦?”
“混項,還能幹什麼?”
“你一定是偵察兵。現在呢?”
大章漂了小路那邊一眼。“趕馬幫,怎麼,你這者兄要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