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覆了衣衫,是蘇昀帶來的,因為擔心衍修才剛恢複的身體——郊外不比城中,衍修的身子更容易受涼,但卻是夕晚幫他披上的,這個有著與柳絮相似氣質的少女,又一次靠近了她。
天並不晴朗,卷積了後中的雲,是陰天,灰色的。
他為什麼覺得太亮?有光光刺過來,像迅速而來的箭一樣穿透他的身體,一點點地將記憶中的她擊成碎片,變得小了,最後化成齏粉,卻總是浮在四周的空氣裏,他能感受到臨近的呼吸。
夕晚見衍修依舊未動,回頭看看蘇昀,起身退開了。
“他每次來都這樣嗎?”與蘇昀一起行在草間,夕晚還是忘不了衍修寂寥的身影,一麵回想,一麵莫名地神傷。
“是吧……我隻和八殿下來過一次,就在一月中,那是柳絮姑娘落葬的第二天,之後,八殿下就去了南部。”
“柳絮姑娘才……”沒人告夕晚離開了多久。原來這麼隻有些這麼些時日。那在祈迦城遇到衍修的時候,也不過距柳絮過世三四個月,為何當時她沒有絲毫察覺他的悲傷,他甚至還和吟衣對飲談笑,竟都是裝的嗎?
少女回眸,石碑前那個孤寂的身影又一次映入眼簾——這樣苦苦藏著,他難道不覺得辛苦嗎?
“夕晚姑娘……”
夕晚回過神,看向蘇昀,這個有著同衍修相近氣質的少年一樣大愛了某種憂鬱。
“叫我夕晚就可以了。”夕晚坐下,望著灰蒙蒙的天,雲沉重得像要墜下來——如果它化成雨落下來,就會是晴天,但它卻一直這樣浮著。
衍修攥著衣角,方才夕晚的神情在眼前浮現。他看見的,少女離去時的哀傷,就如同柳絮在病中最後的那些時光裏沉積下來的悲切一樣,深刻地留在他的腦海中。
“秋天了。”柳絮坐在輪椅上,僅僅是隔了兩個月的時光,她的病情就突然惡化,身體乏力得站都站不穩。她看著萎去的柳嚇唬,那些光禿禿的柳枝,也不免皺起了眉。
“等再過了冬,就是春天了。”衍修輕按著她的手,很分明能感覺到她身體的瘦削,那些凸出的骨節紮著他的手,“到時就有開柳絮了。”
柳絮看著他,還是清淺溫潤的笑容,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你笑起來很好看。”
“知道嗎,柳絮,其實你笑的時候我才最喜歡。”那種包含了純美燦爛的澄澈笑容無疑是愴城中的一抹陽光,讓人想去珍惜。
柳絮輕笑,卻顯得虛弱無力,另一隻手覆在衍修手背上,那樣的溫度並不能透過指尖傳遞到她的身體裏。她還是覺得冷,很冷,很冷,隻是一直克製著身體才沒有顫抖——她有衍修在身邊,就可以克服一切,他們還要一起看第五次柳絮飛。
“我突然希望自己和你一樣。”
“……”
“不明白?”她看著衍修,卻隻顧自己笑著,“你平時很聰明的,自己猜。”
是笑得有些過了,她終於忍不住咳了出來,身體像受了什麼刺激一樣不停地發顫,感覺心髒像要從胸口裏跳出來。等有些恢複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一個溫暖的懷抱著。盡管身體依舊冰涼,她卻能感受到四周充盈著的暖意,已經足夠了。
“衍修,我們真的去南方嗎?”她顫著身子,聲音也有些不太平穩。
“不想去嗎?”
“去了就看不見姐姐了,姐姐一個人會很寂寥的。還有……”她坐好,雙手扶著衍修的臂,“你和衍佚也要分開了。”
他突然動容,這便是他的柳絮,在這樣的時候還想著別人,想著他同衍佚的手足之情。少年皇子的神情間有著感謝:“柳絮。”
“我們不去南方了,好不好?”
“聽你的。”他伸手貼上柳絮蒼白的臉頰,那裏不知何時掛上了一滴淚,“但你要照顧好自己。”
“我要你來照顧我。”抑製不住的淚開始往下掉,她卻依舊笑靨如花。
手背上涼涼的,一滴,兩滴……
衍修抬頭,是下雨了。那些積聚的雲終於承受不住,要落下來了。
“八殿下,回去吧。”蘇昀帶著夕晚,舉袖替少女遮著雨,“再下去……”
“你身子剛好,萬一……”夕晚按下蘇昀的手,拉起衍修,“快回去吧。”
衍修將外衣披在夕晚身上,反拉起她的手,又看看蘇昀:“跟我走,先找避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