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珍郵(1)(3 / 3)

小厲你怎麼了?

不怎麼了。

小厲你回家吧,夜很深了。

嗯,再坐一會兒。

那時候珍珍覺得小厲是一隻燒紅的煤球。假如他跳起來,撲入珍珍豐滿的胸脯,珍珍就會燙得尖叫。這種情形延續著,危險漸漸迫近。珍珍渾身燥熱,難以抵擋小厲無言的進攻。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失足,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想抓住一件武器,或者抓住一隻救生圈,保護自己不被欲望的洪水吞沒。

她抓到了那件東西。

秦笙的船每到一個港口,就寄來厚厚一封信。信越積越多,珍珍把它們裝在一隻皮鞋盒子裏。孚德牌皮鞋。主人穿著它浪跡天涯,寄回來滿滿一盒子信。珍珍抱出皮鞋盒子,放在桌上打開。小厲你看啊,秦笙寄給我那麼多信!珍珍眼睛裏放出異樣的光彩。我讀給你聽聽,他寫得真好,小厲。於是,她捧出扭轉乾坤的第一封信,充滿激情地朗讀起來。讀完一封又一封。真摯的愛情在一頁頁信紙上跳躍起永恒的火焰。

小厲終於走了。他怨恨地瞅著皮鞋盒子,長歎一聲。

珍珍撲在床上哭濕了枕巾。

終於熬到秦笙下船,調回K市。

珍珍已經生了第二個孩子,是女孩。這回珍珍不同意再用“海”字取名,她害怕聽見任何關於海的信息。秦笙說,好吧,那就叫她河靈。海望,河靈,親戚朋友都說這對小兄妹名字起得好聽。

秦笙也許是寫信練就了筆下功夫,也許他原來就有些天分,總之他的一支筆得到社會承認。他被安排在K市的工人文化宮工作,並且經常在地方報紙發表散文詩。江南古城狹窄的街道上,人們可以看見他寬闊的背影匆匆閃過。他喜歡穿藍白相間的海魂衫,讓小城人聞到遙遠的大海的氣息。

珍珍滿足了。丈夫天天回家,她還有何奢求?然而天長日久,人心總會生出新的渴望。珍珍覺得自己的小家太窮了。時代風氣大變,經商下海成了時尚。今天聽說這人發財,明天聽說那人暴富,刺激得人們心中麻麻癢癢。秦笙一家依然住在小白河旁的老房子裏,隻一間,且日愈破舊下去。珍珍催他想法換新工房住,他卻沒有門路。在這方麵,秦笙沒有特長。

日子漸漸象一杯變了味的啤酒。珍珍的埋怨引起夫妻爭吵。雖不激烈,卻似石子扔入水潭。漣漪一圈套一圈總難平靜。家徒四壁,連彩電也沒有。珍珍懶得再收拾,屋子變得零亂肮髒。一家四口共居一室,夫妻做愛就象做賊一般,生怕孩子們聽見。新婚時期他們做愛可是驚天動地的!就連小白河也失去了以往的秀麗,機器船轟隆隆駛來駛去,睡夢中總把人吵醒。河水汙染得呈醬色,大塊油汙在河麵飄蕩。現在,你就是用棍子打,秦笙也不肯往小白河裏跳了。

珍珍三十三歲那年,與小厲的交往又熱絡起來。小厲已經是K市有名的厲老板,開了一家“鬆竹齋”古玩店,生意奇旺。他娶珍珍的小表妹為妻,大她十二歲,在小城頗為稀罕。更令小城人吃驚的是,厲老板常常在眾人麵前指著嬌妻讚歎:她長得象珍珍,太象珍珍了!他手指上的鑽戒鑲著一顆罕見的鑽石,足有二十克拉重。這就鎮住了嬌妻與眾人。

小厲是個古怪的人。他自幼孤僻,不合群。他的行蹤鬼鬼祟祟,老在搜集各種古舊玩藝。文化大革命抄家風起,他乘亂偷了城西資本家王伯章一隻明朝小香爐,被紅衛兵發現痛打一頓。這樁醜聞尚未被人淡忘,小厲又出事情:他深夜蹲在周橋鄉一座古墓裏,讓巡夜民兵揪出來,打得他當場吐血。當時大家都不明白,他蹲在墳墓裏幹什麼?小厲瘦弱文靜,老是挨揍,珍珍因此同情他。許多年過去,小厲搖身一變成為K市首富,傳說他的“鬆竹齋”什麼寶貝都有。人們方悟小厲種種怪異行為的根由。

珍珍與小厲有了一層親戚關係,走動頻繁許多。表妹穿金戴銀的富裕生活,似乎對珍珍很有刺激。她忽然非常想要一台彩電,有時竟站在商店櫥窗前看得發呆。晚上和秦笙看十二寸黑白電視,看完了她總要黯然淚下。人生一個小小的願望也不能滿足,珍珍覺得很委屈。然而人家是怎麼對待彩電的呢?有一次珍珍為小厲夫妻勸架,親眼見小厲砸了一台二十一寸鬆下彩電!當時小厲發神經病一樣將彩電掀倒在地,彩電竟沒有碎。表妹冷笑:你砸,你砸。珍珍喊:不要砸!不要砸!小厲偏偏撿起一把榔頭,對準熒光屏狠狠一擊!那彩電就象被補了一槍的犯人,轟然坍塌。珍珍心疼得臉色煞白,慢慢地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