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珍郵(2)(1 / 2)

小厲請珍珍到他的店裏看看。“鬆竹齋”在著名的天寶古塔下,遊客擠滿門前麻石板鋪起的馬路。店堂擺著各色紫砂壺,又有玉、瓷、碑帖、古錢等。小厲說,好東西都在二樓。他衝珍珍神秘一笑,領她走上一條陰暗的樓梯。

上得樓來,小厲卻沒有再談那些好東西。他坐在自己的老板桌後麵,用一隻拳頭支著下巴沉思。他似乎在總結自己的事業,沒頭沒腦說了一句:珍奇的東西,我會用一生去追求!珍珍感到心慌。

厲老板把一隻早已準備好的信封扔在珍珍麵前。我看得出你想要一隻彩電,他說,拿去吧,信封裏就是彩電。珍珍拿起信封一看,那裏麵裝著厚厚一疊錢!珍珍說這怎麼能行,我不要,不要!小厲淡淡一笑:算我借給你的,將來還我。

小厲已經成熟,人也開始發胖。他目光幽幽地瞅著珍珍,東拉西扯談起當今生活種種現象。現在你要會活。愛情不滿足可以在婚姻之外尋找,情人已是普遍現象。搞活經濟首先要認識自身的價值。你知道嗎?你有許多值錢的東西,隨便賣掉一件,你就發財了……

珍珍好奇地問:我有什麼值錢東西?

小厲沉默著。良久,他語重心長地說:那封信,促使你下決心嫁給秦笙的那封信,你肯賣給我嗎?

珍珍渾身一震。當時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印象:小厲要她出賣愛情!她已經人到中年了,小厲還這樣苦苦追求她。可是她不能出賣愛情,雖然她很窮,雖然她渴望得到一台彩電。她站起來,把裝著錢的信封放回小厲手中。

我不會賣那封信。

珍珍離開厲老板的辦公室。她覺得自己好象喝醉了酒,臉腮彤紅,腳步踉蹌。她心裏有一種巨大的滿足,又有一絲說不出的痛苦。小厲在她身後絕望地喊:我會出最高價錢!……她快步走下長長的樓梯。

珍珍一直沒有搞懂小厲對她的感情的複雜性質。

也許真的這樣:愛情其實是一場馬拉鬆長跑,需要夫妻雙方以可敬的犧牲精神,以非凡的毅力,堅持跑到終點。這樣的想法似乎有點可怕。但假如不是如此,愛情的價值又如何體現呢?唯其艱難,才顯偉大。

秦笙與珍珍平穩地生活下去。孩子大了,海望讀高中,河靈也小學畢業了。秦笙四十二歲生日一過,家庭有了興旺景象。他提升為工人文化宮副主任。房子解決了,他們搬離小白河,住進東山腳下新蓋的樓房。珍珍也圓了彩電夢,一台二十一寸金星彩電使她心滿意足。他們在一條平坦的大道上奔跑。他們的愛情之舟駛入平靜如鏡的海麵。

但是這能持久嗎?

珍珍萬沒想到,烏雲會從秦笙那方麵飄來。不,不僅是烏雲,而是撕裂他們愛情風帆的颶風!秦笙與文化宮業餘舞蹈教師武紅蓮發生曖昧關係,K市傳得沸沸揚揚。最先透露消息的是珍珍表妹。她繪聲繪色地告訴珍珍:秦笙如何大白天在武紅蓮家睡覺,四周鄰居如何利用小孩子們摸清種種細節,秦笙如何以出差為借口帶著武紅蓮數次去上海……她提醒珍珍,這位舞蹈教師年青風流,並且離了婚,恐怕是個危險對手。珍珍胸口仿佛被人塞進一團豬毛。但她隻是笑笑。她問表妹:是小厲說的吧?是小厲讓你告訴我的吧?……然而這樣具體的描寫,在她腦海裏勾勒出一副猥褻、醜惡的圖畫。

珍珍忍了好長一段時間。有一天吃晚飯,她終於笑著對秦笙說,你也真沉得住氣,人家還不逼你攤牌嗎?秦笙臉刷一下白了,端著碗的手不住顫抖。珍珍沒再往下說。

晚上,秦笙讓海望、河靈到外婆家睡覺。屋裏隻剩下夫妻倆。秦笙麵對珍珍,嘴唇突突哆嗦,一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珍珍料想他要說“我們離婚吧”,於是默默地等著。她忽然變得非常平靜,一雙秀氣的眼睛不眨動地凝視丈夫。好哇,我已經老了,我眼角、額頭爬滿又細又深的皺紋,不是當年你愛得發瘋的珍珍了!你把那句話說出來呀,說出來我就走。愛情,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隻有我傻得相信。珍珍心裏想著,眼睛模糊起來。她竭力控製住淚水,緊緊盯住丈夫叛徒一般顫抖的嘴唇!

秦笙終於吐出唇邊的話:我和她斷,我和她斷……

珍珍讓他交待事情經過。其實這沒有必要,但珍珍還是落了俗套。也許這是女人鞏固自己勝利的方法。秦笙痛苦而狼狽地交待了。珍珍聽得並不真切。她被另一種聲音擾得頭暈。那聲音來自遙遠的地方,開始含混不清,漸漸地就清楚了——一個年青的水手在風浪中抱著桅杆,向心上人大聲傾述愛情。他痛苦,他絕望,正因如此他的愛情才真實才致命才具有排山倒海的力量!那聲音一遍一遍在珍珍心中回響,又淡遠,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