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雲:上界一天,人界一年!
在輪回禁地,雖無確切的時間界限,沒有晝夜之分,沒有四季之限,但舒清然的靈魂再回到那身體時,距她決絕之日,已過了整整一個月!
此時,天空還是深藍色的,大地仍舊籠罩在黑暗之中。隻遙遠的天邊已升起了璀璨的啟明星,預示著日出將至。空氣中蘊含著徐徐微風,清涼爽快。窗戶未關,那風順著窗欞,調皮的吹了進來。舒清然睜開眼,便見微暗的燭光中,紫紗帳隨風輕柔搖擺。手指隨意一勾,隻覺手掌中多了一塊冰涼圓潤的東西,從薄被中抽出手臂,拿到眼前近看。居然是一塊月型的玉佩,朦朧中閃著幽幽青光,與輪回禁地中月樹的葉片一模一樣!
既然是禁地之物,被帶到人間,想來已變為神物。隻是不解,為何閻寞讓這片葉子跟著她來到上菱國。小心翼翼的坐起來,除了手腕上的疤痕依舊,記錄著她衝動之舉,並沒有不適之感。這倒沒什麼吃驚的,估計是這身體喝了還魂仙汁,而她又吃了快樂果的緣故!舒一口氣,低頭一看,隻見床頭放滿了小小的、五顏六色的千紙鶴。隨手拿起一隻,借著微光,卻見千紙鶴一雙翅膀上,用蠅楷小體,寫著:第五日,願舒清然今日醒來。心頭一震,再拿起一隻,鶴翅上則寫著:第十七日,願清然今日醒來。這是傅傾城的字,她認得。
她的臉猛的沉了下去,心繃得緊緊的。手背捂著唇,捂著鼻息,不敢讓已越發感動的呼吸發出絲毫聲音。
窗外忽然刮起一陣強風,灌進屋來,吹得“沙沙”直響。舒清然不由得抬起頭,望著發出聲響的天花板,更驚,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急促的跳下床,光腳踩在地上,雖冰冷卻不覺刺骨。仰著頭,腳下不住的旋轉,激動的默數,卻怎麼也數不清,房梁上到底牽了多少條細線,每一條細線上密密麻麻懸掛了多少隻千紙鶴。隻是見這些紙鶴在風中輕輕的飛翔,亦如浪花翻滾,一波接著一波。
離床不遠的小桌上,整整齊齊的堆放著十幾本彩紙,那架勢就好像在說,隻要她不醒,他就會不棄不舍,一直做下去。
風停了,千紙鶴隨著慣性緩緩的也停了。房間中,霎時靜默下來。無聲無息中,隻聽得見她不住顫抖的呼吸,以及越發混亂的心跳。她再也忍不住,折回床畔,蹲在趴在床沿上因連日疲勞而睡死過去的傅傾城身旁。異常的想哭出聲,卻隻能牢牢的捂住雙唇,不斷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傾城!傾城!”
一次又一次。罵自己愚蠢,罵自己愚蠢、自私、可惡!
閻寞罵得對,她為什麼不可以等一等,不可以忍耐一下!她一刀下去,自己倒暢快了,卻忘了還有他,這次肯定傷他的心了。就好像上一次,雖然是意外掉進湖裏,可她的的確確是死了,舒清白一定傷心極了。以前還對這孩子說過,他是她遇到的最重要的人,要一輩子珍惜的!可最後那段時日,她真的把他忘了,忘得一幹二淨!
悄悄的又湊近了他一點,看著他憔悴到極點的臉,幹燥的皮膚、枯萎的嘴唇,原本細嫩的眼角居然橫生出裂紋。呼吸平緩,但很柔弱。心疼的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未醒,她卻一震。他的五根手指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細碎傷疤,有的是被紙劃傷的,有的是被刀割傷的。她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中,心都快碎掉了。
再也忍不住,出了聲:“傾城,對不起!謝謝!都是我不好。我……”
她……她的心不同意,這是她早已打定的主意!那話隻得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哽了哽,垂下頭,靜默良久:“你可不可以容忍我再自私一次?我實在……”一滴眼淚落了下去,順著他的指縫,慢慢滑進了他的掌心。他條件反射似地曲了曲手。
舒清然一怔,正要放開他。卻又見他除此之外,並無再多的動靜。漸漸安下心來。歎息一聲。
將那塊月型玉佩悄悄塞在他的手裏,悄聲說道:“這是一個掌管生命輪回的神仙送給我,估計是想用此來保護我的。但我已經有你送我的玉佩了,那才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這塊玉佩,我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說罷,又靜靜的看了他好一會!才放開他,走到桌前,折了一個紅色的千紙鶴。認真的在左麵的翅膀上寫道:讓我再自私一次,一個人靜一靜。右麵則寫道:謝謝!好好照顧自己,若能再相見,希望見到一個成熟的你!
等墨跡全幹,把紙鶴放在他的麵前。將床上的薄被輕柔的搭在他的身上,深吸一口氣,糾結了很久。見窗外天光開始泛白,才咬咬牙,狠心的朝外走去,隻在關門時,最後望了他一眼。
此時,回廊上的紅燈籠還沒有熄滅,天空中已有些灰雲,院子裏靜悄悄的,幾隻早起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著,吵著,不停的尋覓著地上的蟲兒。初夏,石徑兩側已長出了各式各樣的花,此時花苞微合,晶瑩剔透的露珠凝聚其上,賢淑靜美。
舒清然隻走了三五步,便望見傅無淩蹙著眉,緊緊的抱著手臂,略有點緊張的站在她跟前。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她鎮定的望著他,認為他心底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想問,可是介於此前的種種,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她若不開口,他沒法對她說出半個字。而她,見他之時心雖哆嗦了一下,想想以前的不堪,仍舊非常難受。可現在再對他惡語相向,或者冷漠不語,已沒必要了。更何況,她對閻寞承諾過,會給這個男人一個交代。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就讓一切停留在以前!她實在需要一個新的生活。
隨即,爽朗的對他笑了笑:“沒想到你也起的這麼早!”
傅無淩看著她的笑,有點害怕,隻覺她該恨他,厭惡他,唾棄他,醒來之後甚至想殺了他。再不濟,她該對他冷漠,對他不言不語。獨不該笑著說這樣稀鬆平常的話。眉頭擰的更深了,但依舊重重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我現在很好,也很有精神,不用擔心!”
“嗯!”他還是隻重重的點了點頭。
“所以,我想和你談談,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她的眉眼彎彎的,透著活潑和開朗。
傅無淩更緊張了,不知她到底是何意,心中七上八下,不安極了。“談談?”
“你不敢嗎?還是說,你害怕同意之後,我忽然對你破口大罵,或者捅你一刀?”調皮的笑起來:“行了!你那麼厲害,估計我還沒把刀拔出來,你就已經把我打昏在地了吧!我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可他現在卻寧願她對他破口大罵,對他捅一刀。這樣才正常。
她見他不語:“不要婆婆媽媽的。時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黃花菜都涼了。我們到後院的荷花池坐坐吧。”說畢,也不管他是否同意,自己往前走了去。
傅無淩複雜的望著她的背影,見她走遠,才忐忑不安的跟上去。還未走近池塘,已聞到空氣中甘甜清新的荷葉香味。搖搖望去,寬大的荷葉之間,粉紅的荷花苞探出了頭,嬌柔欲滴。微風過處,層層疊疊的荷葉翻騰不定。早不是冬日那滿眼的蕭條,枯枝敗葉上鋪滿了厚厚的積雪。
池塘中有一座小亭,供府裏的人坐在其中賞玩。但舒清然並不在其中,隻在東側的木欄上隨意坐了。
他走到她跟前,她指了指身旁:“坐!”果斷不猶豫。他拘謹的坐下,雙手亦撐著木欄,兩人之間隔著很明顯的空隙。
她沒有立刻開口,隻是靜靜的望著那一片一片的荷葉,以及頭頂上那棵已伸出很長枝條的古老銀杏。
“我……”傅無淩的忍耐能力本是極好的,卻在這時,無論如何也受不了這樣的寂靜,本是有滿肚子的話想對她說,開口,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皇帝不許傾城把她帶出三王府,傾城便不許他進入舒清然的房間。哪怕隻在門口瞧一瞧也不可以。來帶了宮裏的宮女、太監來伺候,府裏的人全部禁用。他連看她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個月來,一邊看著傅傾城忙裏忙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一麵反思著他與她之間的種種過往。傾城說得對,那有相公那樣對自己妻子的,可就連他也沒把自己弄懂,當時怎麼就真那樣做了!
或許,隻是不想失去!卻又不明白自己的心,以至於不知道如何表達罷了!
舒清然側臉望著他,見他說了一個字,便閉了嘴,神遊起來。不禁一笑:“傅無淩,你也知道我不是以前的那個舒清然,給你講講我的事,如何?”
“啊?好!”垂了頭。當時我就嚇著了。
“我本不屬於這個國家,甚至也不屬於這個空間!以前的我,也叫舒清然,父母是一對探險家,生下我一年之後,便把我交給堂叔,讓他撫養我長大,他們繼續去做他們熱愛的事業,對我一點也不負責!其實,我很想他們,小孩子總是希望自己的爸媽在身邊,天經地義!可是,我卻從不表現出來,不哭不鬧,知道我做了一件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