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起事前後諸事可見,蕭穎胄真所謂“有器局”者(《南齊書?蕭穎胄傳》),審時度勢,謀定而後動,輕鬆破解困局,一舉斬殺劉山陽,取信蕭衍。我們不能惑於後世史書偏向蕭衍的描述,應當對當時蕭穎胄的重要地位與謀略加以肯定。《蕭穎胄傳》載:“穎胄有器局,既唱大事,虛心委己,眾情歸之。”他是當時荊、雍二州起事的當然領袖,也為眾情之所歸。這是因為他虛心委己。上麵說到的重要謀臣柳忱,是柳世隆的兒子。蕭穎胄顧慮西中郎司馬夏侯詳不合作,把心中之慮告訴了柳忱,柳忱說:“這再容易不過了。前不久,夏侯詳曾來求婚,要娶我的女兒做兒媳婦,我沒有答應他,現在為了成就大業,我就答應與他做親家好了。”於是,柳忱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夏侯詳之子夏夔,並且把密謀告訴了夏侯詳,夏侯詳遂服。宗夬、劉坦、樂藹都深得州人的推崇信任,所以蕭穎胄在軍府大事方麵,常常向他們諮問,所以軍府之中也能非常團結和睦。鄧元起為武寧太守,蕭穎胄起事,以一封書信相招。郢州刺史張衝待鄧元起很好,屬下都勸鄧元起歸張衝,但鄧元起毅然說:“朝廷暴虐,誅戮宰輔,群小用事,衣冠道盡。荊、雍二州同舉大事,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若事不成,正受戮昏朝,幸免不孝之罪。”即日赴荊州。足見蕭穎胄廣得人心。

二十一日,蕭穎胄加右將軍,都督行留諸軍事,置佐史,本官如故。蕭穎胄又獻錢二十萬,米千斛,鹽五百斛,並且轉借了大量的資金,以便資助軍用。長沙寺的僧人向來富有,把黃金鑄成金龍,約有數千兩,埋藏在地下,蕭穎胄此時就取了出來,以助軍費。派寧朔將軍王法度向巴陵進軍。就這樣,南齊王朝迎來了最後的垂暮。

三、有關檄文的分析

永元二年(500)十一月二十二日,蕭衍上表南康王蕭寶融,勸他稱帝,不許。十二月,蕭穎胄同夏侯詳向建康及各州郡傳送了聲討東昏侯以及梅蟲兒、茹法珍罪惡的檄文。這是蕭穎冑留下來的唯一一篇長文:

西中郎府長史、都督行留諸軍事、右軍將軍、南郡太守、南豐縣開國侯蕭穎冑,司馬、征虜將軍、新興太守夏侯詳告京邑百官,諸州郡牧守:

夫運不常夷,有時而陂;數無恒剝,否極則亨。昔商邑中微,彭、韋投袂;漢室方昏,虛、牟效節。故風聲永樹,卜世長久者也。昔我太祖高皇帝德範生民,功格天地,仰煒彤雲,俯臨紫極。世祖嗣興,增光前業,雲雨之所沾被,日月之所出入,莫不舉踵來王,交臂納貢。鬱林昏迷,顛覆厥序,俾我大齊之祚,翦焉將墜。高宗明皇帝建道德之盛軌,垂仁義之至蹤,紹二祖之鴻基,繼三五之絕業。昧旦丕顯,不明求衣,故奇士盈朝,異人輻輳。若乃

經禮緯樂之文,定鼎作洛之製,非雲如醴之詳,白質黑章之瑞,諒以則天比大,無德稱焉。

而嗣主不綱,窮肆陵暴,十愆畢行,三風鹹襲。喪初而無哀貌,在戚而有喜容。酣酒嗜音,罔懲其侮;讒賊狂邪,是與比周。遂令親賢嬰荼毒之誅,宰輔受菹醢之戮。江仆射,蕭、劉領軍,徐司空,沈仆射,曹右衛,或外戚懿親,或皇室令德,或時宗民望,或國之虎臣,並勳彰中興,功比周、邵,秉鉤讚契,受遺先朝。鹹以名重見疑,正直貽斃,害加黨族,虐及嬰孺。曾無《渭陽》追遠之情,不顧本枝殲落之痛。信必見疑,忠而獲罪,百姓業業,罔知攸暨。崔慧景內逼淫刑,外不堪命,驅土崩之民,為免死之計,倒戈回刃,還指宮闕。城無完守,人有異圖。賴蕭令君勳濟宗柘,業拯蒼氓,四海蒙一匡之德,億兆憑再造之功。江夏王拘迫威強,牽製巨力,跡屈當時,乃心可亮,竟不能內恕探情,顯加鴆毒。蕭令君自以親惟族長,任實宗臣,至誡苦言,朝夕獻入,讒醜交構,漸見疏疑,浸潤成災,奄離怨酷。用人之功,以寧社稷,劉人之身,以騁淫濫。

台輔既誅,奸小競用。梅蟲兒、茹法珍妖忍愚戾,窮縱醜惡,販鬻主威,以為家勢,營惑嗣主,恣其妖虐。宮女千餘,裸服宣淫,孽臣數十,袒裼相逐。帳飲闤肆之間,宵遊街陌之上,提挈群豎,以為歡笑。

劉山陽潛受凶旨,規肆狂逆,天誘其衷,即就梟翦。

夫天生蒸民,樹之以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豈有尊臨宇縣,毒遍黔首,絕親戚之恩,無君臣之義,功重者先誅,勳高者速斃。九族內離,四夷外叛,封境日蹙,戎馬交馳,帑藏既空,百姓已竭,不恤不憂,慢遊是好。民怨於下,天懲於上,故熒惑襲月,孽火燒宮,妖水表災,震蝕告沴。七廟阽危,三才莫紀,大懼我四海之命,永論於地。

南康殿下體自高宗,天挺英懿。食葉之征,著於弱年,當璧之祥,兆乎綺歲。億兆顒顒,鹹思戴奉。且勢居上遊,任總連帥,家國之否,寧濟是當。莫府身備皇宗,忝荷顧托,憂深責重,誓清

時難。今命冠軍將軍、西中郎諮議、領中直兵參軍、軍主楊公則,中朔將軍、領中兵參軍、軍圭王法度,冠軍將軍、諮議參軍、軍主龐飄,輔國將軍、諮議參軍、領別駕、軍主宗夬,輔國將軍、諮議參軍、軍主樂藹等,領勁卒三萬,陵波電邁,逕造秣陵。冠軍將軍、領諮議、中直兵參軍、軍主蔡道恭,輔國將軍、中直兵參軍、右軍府司馬、軍主席闡文,輔國將軍、中直兵參軍、軍主任漾之,寧朔將軍、中直兵參軍、軍主韓孝仁,寧朔將軍、中直兵參軍、軍主朱斌,中直兵參軍、軍主宗冰之,建威將軍、中直兵參軍、軍主朱景舒,寧朔將軍、中直兵參軍、軍主庾域,寧遠將軍、軍主庾略等,被甲二萬,直指建業。輔國將軍、武寧太守、軍主鄧元起,輔國將軍、前軍將軍、軍主王世興等,鐵騎一萬,分趨白下。征虜將軍、領司馬、新興太守夏侯詳,寧朔將軍、谘議參軍、軍主柳忱,寧朔將軍、領中兵參軍、軍主劉孝慶,建威將軍、軍主、江陵令江詮等,帥組甲五萬,駱驛繼發。

雄劍高麾,則五星從流;長戟遠指,則雲虹變色。天地為之裔皇,山淵以之崩沸。莫府親貫甲冑,授律中權,董帥熊羆之士十有五萬,征鼓粉遝,雷動荊南。寧朔將軍、南康王友蕭穎達領虎旅三萬,抗威後拒。蕭雍州勳業蓋世,謀猷淵肅,既痛家禍,兼憤國難,泣血枕戈,誓雪怨酷,精卒十萬,已出漢川。張郢州節義慷慨,悉力齊奮。江州邵陵王、湘州張行事、王司州皆遠近懸契,不謀而同,並勒驍猛,指景風驅。舟艦魚麗,萬裏蓋水,車騎雲屯,平原霧塞。以同心之士,伐倒戈之眾,盛德之師,救危亡之國,何征而不服,何誅而不克哉!

今兵之所指,唯在梅蟲兒、茹法珍二人而已。諸君德載累世,勳著先朝,屬無妄之時,居道消之運,受迫群豎,念有危懼。大軍近次,當各思拔跡,來赴軍門。檄到之日,有能斬送蟲兒、法珍首者,封二千戶開國縣侯。若迷惑凶黨,敢拒軍鋒,刑茲無赦,戮及宗族。賞罰之信,有如嗷日,江水在此,餘不食言。

關於文采,後麵我們會再論,今且看檄文中透露的重要信息。首先,是理據。檄文大概說,我高帝、武帝何等英明神武,功格天地。鬱

林王昏聵,致使大齊之祚“翦焉將墜”。到明帝又重新奮起,“紹二祖之鴻基,繼三五之絕業”,而可惜嗣主不綱,又非常殘暴。喪葬之初就麵無哀容,時常嗜酒,縱情聲色。關鍵是他殘殺大臣,比比皆是,所謂“害加黨族,虐及嬰孺”,實在是個昏君。所以崔慧景這樣的忠臣都被逼反,為求免死,不得不起兵反向。賴得蕭懿再造乾坤,卻又被昏君鴆殺。然後又有梅蟲兒、茹法珍等奸小成群,惑主為虐,穢亂不堪。劉山陽領了昏君的凶旨,意圖對荊、雍二州大加殺伐,幸好老天讓他心中昏聵,被即刻斬殺。本來天生人民、立君王是為了維護人性而已,哪有像昏君這樣荼毒天下的道理。現在是天怒人怨,已經到了大亂的時候。而在我荊州的南康王殿下,係出高宗,非常英明。理當奉之為主,征討昏君奸小。關於起事的理據,蕭穎胄的檄文層次分明。加以總結,有三點。第一,嗣主無道,又殘殺忠臣。第二,昏君殺蕭懿之後又企圖對荊州動手。第三,荊州南康王英明,荊州居上遊之勢,戰則必勝。檄文主要集中筆力描述嗣主之無道殘暴。

其次,是兵力。一般檄文描述自己的兵力難免有所誇張,但藉之我們也大致能看到其兵力布置的大概。雖不足為憑,對於今日的我們也頗有參考價值。檄文說諸軍第一支,楊公則、王法度、龐飆、宗夬、樂藹等,“領勁卒三萬”,向秣陵進軍;第二支,蔡道恭、席闡文、任漾之、韓孝仁、朱斌、宗冰之、朱景舒、庾域、庾略等,“被甲二萬”,直指建業;第三支,鄧元起、王世興等,“鐵騎一萬”,向白下分兵;第四支,夏侯詳、柳忱、劉孝慶、江詮等,“帥組甲五萬,駱驛繼發”。檄文所說的分進諸軍,總計有十一萬之眾。第四支是預備隊性質。後文又說:“莫府親貫甲胄,授律中權,董帥熊羆之士十有五萬,征鼓粉遝,雷動荊南。”則蕭穎胄親帥十五萬大軍;“寧朔將軍、南康王友蕭穎達領虎旅三萬,抗威後拒”,乃弟蕭穎達帥軍三萬;“蕭雍州勳業蓋世,謀猷淵肅,既痛家禍,兼憤國難,泣血枕戈,誓雪怨酷,精卒十萬,已出漢川”,則蕭衍大軍十萬已經出發。其他還有幾位刺史也一同出兵,未言兵數。加以計算,荊州的兵力有:分進諸軍十一萬,蕭穎胄自帥十五萬,蕭穎達帥三萬,共計二十九萬。雍州蕭衍兵力則有十萬。荊、雍二州加起來,共計三十九萬。我們雖不能以此數字為真實,但也可據此推論:其時荊州兵力雖難真的達到雍州的二到三倍,卻也未必與雍州懸虛過甚。

最後,是目的。雖然在前麵說理據時將昏君之無道極其渲染,但蕭穎胄的檄文並不是要自立為主,也不是要直接奉南康王稱帝。檄文說“億兆顆顆,鹹思戴奉。且勢居上遊,任總連帥,家國之否,寧濟是當”,則國家興亡,南康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兵鋒所指,雖不可能不反昏君,但要誅殺的隻是梅蟲兒、茹法珍二人,朝廷諸位大臣與州郡官員皆無所涉。不得不說檄文將目的定得很低,盡可能地減少了打擊麵,是想極力團結其他政治力量。我們還可從其他方麵看到蕭穎胄的深謀遠慮。

四、蕭穎胄逝世前後

起事時,蕭穎胄將領楊公則已經定湘州,湘州行事張寶積降。南康王為相國後,以蕭穎胄為左長史,蕭衍為征東將軍,楊公則為湘州刺史。蕭衍大軍出沔口,指向郢州。

蕭衍出兵之後,襄陽就遭到魏興太守等的襲擊,幸好他事先有備,破敵保城。魏興是荊州屬郡,此事與蕭穎胄究竟有何關係,我們不得而知。此後不久,“二月,乙醜,南康王以冠軍長史王茂為江州刺史,竟陵太守曹景宗為郢州刺史,邵陵王寶修為荊州刺史”(《資治通鑒》卷一四四)。其中王茂、曹景宗都是蕭衍一係的人,跟隨蕭衍在削線作戰。這一任命無疑包含有蕭穎胄安撫蕭衍之意。

永元二年二月“甲申,蕭衍至竟陵,命王茂、曹景宗為前軍,以中兵參國張法安守竟陵城”。王茂等建議圍困郢州城而攻打外圍西陽、武昌,蕭衍卻不許,決意不直接打郢州,讓王茂、曹景宗轉而渡江,與蕭穎胄派來的軍隊合力威脅郢州,他自己去圍魯山城。這樣糧道通暢,是長期作戰的計劃。

三月,張衝病死,薛元嗣等繼續固守郢州城。此時南康王終於即帝位,四月,荊州的形勢緊張起來了。《南齊書?蕭穎胄傳》雲:“巴西太守魯休烈、巴東太守蕭惠訓遣子瑱拒義師。穎胄遣汶陽太守劉孝慶進峽口,與巴東太守任漾之、宜都太守鄭法紹禦之。”此時荊州人心已經不安,“穎胄府長史張熾從絳衫左右三十餘人人千秋門,城內驚恐,疑有同異。禦史中丞奏彈熾,詔以贖論”。足見形勢之急。

東昏侯此時也派軍隊馳援郢州,到達巴口。蕭穎胄應該是見形勢急迫,派人再度勞軍。郢州歸降後,蕭衍遂順流東下。而荊州方麵,情勢更加危急。蕭穎胄無計可施,找蕭衍要讓本屬荊州的楊公則部回援荊州,但蕭衍不許。推說楊公則鞭長莫及,而隻說蕭偉等二人在襄陽,真的需要可以很快到達。但“時梁王已平郢、江二鎮”,荊州距雍州不遠,若蕭穎胄指揮得動襄陽之軍,抑或襄陽之軍能及時來援,也無此急迫了。

蕭衍順流而下,兵鋒極盛。九月,蕭穎胄以和帝名義“詔蕭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從事”,而此時荊州形勢危急依然未解除。十月,蕭衍占石頭、東府、白下等城,遂攻打台城,進而攻打宮城。

十一月,蕭穎冑病卒。蕭穎胄的死因,《南齊書?蕭穎胄傳》說是飲食過度,又因為戰事相持不決,“憂慮感氣”而卒。《南史?蕭穎胄傳》所載除了同樣的飲食過度外,“自以職居上將,不能拒製瑱等,憂愧發疾而卒”。《資治通鑒》則雲:“巴東獻武公蕭穎冑以蕭璜與蔡道恭相持不決,憂憤成疾;壬午,卒。”未提飲食過度事。胡三省注此處雲:“蕭穎胄以蕭衍東伐,所向戰克,而己輔南康居江陵,近不能製蕭瑱;外無以服奸雄之心而內有肘腋之寇,此其所以憂憤成疾也。”

蕭穎胄卒後,西台頓失砥柱,荊州秘不發喪,蕭衍人建康宮城,蕭璜等皆降後,“和帝乃始發喪,詔贈穎胄丞相,前後部羽葆、鼓吹,班劍三十人,韞轅車,黃屋左纛。”(《南史?蕭穎胄傳》)梁武帝天監元年(502),“追封巴東郡公。喪還,武帝車駕臨哭渚次,葬依晉王導、齊豫章王故事。諡曰獻武。”(《南史?蕭穎胄傳》)梁武帝蕭衍之詔真情流露,堪為蕭穎胄一生總結:

念功惟德,曆代所同,追遠懷人,彌與事篤。齊故侍中、丞相、尚書令穎冑,風格峻遠,器宇淵邵,清猷盛業,問望斯歸。締構義始,肇基王跡,契闊屯夷,載形心事。膚膺天改命,光宅區宇,望岱瞻河,永言增慟。可封巴東郡公,邑三千戶,本官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