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曰:形神不二,既聞之矣,形謝神滅,理固宜然。敢問經雲“為之宗廟,以鬼饗之”,何謂也?答曰:聖人之教然也,所以從孝子之心,而厲請薄之意。神而明之,此之謂矣。
問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見,《墳》、《素》著其事,寧是設教而已邪?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強死者眾,不皆為鬼,彭生、伯有,何獨能然?傘人乍豕,未必齊、鄭之公子也。
問曰:《易》稱“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又曰“載鬼一車”,其義雲何?答曰:有禽焉,有獸焉,飛走之別也。有人焉,有鬼
焉,幽明之別也。人滅而為鬼,鬼滅而為人,則吾未知也。
難曰:論雲: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托聖人之體。今陽貨類仲尼,項籍似帝舜,即是凡人之神,托聖人之體也,瑉玉鶥鳳,不得為喻。今瑉自名瑉,玉實名玉,鶥號鷄腐,鳳日神鳳,名既殊稱,貌亦爽實。今舜重瞳子,項羽亦重瞳子,非有瑉玉二名,唯睹重瞳相類。又有女媧蛇軀,皋陶馬口,非真聖神。入於凡器,遂乃托於蟲畜之體。此形神殊別,明暗不同,茲益昭顯也。若形神為一,理絕前因者,則聖應誕聖,賢必產賢,勇怯愚智,悉類其本。既形神之所陶甄,一氣之所孕育,不得有堯睿朱囂,瞍頑舜聖矣。論又雲聖同聖器,而器不必同,猶馬殊毛而齊逸。今毛複是逸氣邪?馬有同毛色而異駑駿者,如此,則毛非逸相,由體無聖器矣。人形骸無凡聖之別,而有貞脆之異,故遐靈棲於遠質,促神寓乎近體,唯斯而已耳。向所雲聖人之指體,直語近舜之形,不言器有聖智,非矛盾之說,勿近於此惑也。
問曰:知此神滅,有何利用?答曰: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馳蕩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趣僧,破產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何邪?良由厚我之情深,濟物之意淺。是以圭撮涉於貧友,吝情動於顏色;千鍾委於富僧,歡懷暢於容發。豈不以僧有多狳之期,友無遺秉之報?務施不關周給,立德必於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辭,欣以兜率之樂。故舍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瓶缽,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至使兵挫於行間,吏空於官府,粟罄於惰遊,貨殫於土木。所以奸宄佛勝,頌聲尚權,惟此之故也。其流莫已,其病無垠。若知陶甄稟於自然,森羅均於獨化,忽焉自有,恍爾而無,來也不禦,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壟畝,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窮也;蠶以衣,衣不可盡也。下有餘以奉其上,上無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為己,可以為人,可以匡國,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難曰:佛之有無,寄於神理存滅。既有往論,且欲略言。今指辨其損益,語其利害,以弼夫子過正之談。子雲釋氏蠹俗傷化費貨損役,此惑者為之,非佛之尤也。佛之立教,本以好生惡殺,修善務施。好生非止欲繁育鳥獸,以人靈為重;惡殺豈可得緩宥逋逃,以哀矜斷察。修善不必贍丈六之形,以忠信為上;務施不苟使殫財土木,以周給為美。若悉絕嗣續,則必法種不傳;如並起浮圖,又亦播殖無池。凡人且猶知之,況我慈氏,寧樂爾乎!今守株桑門,迷務俗士,見寒者不施之短褐,遇餒者不錫以糠豆,而競聚無識之僧,爭造眾多之佛,親戚棄而弗眄,祭祀廢而弗修,良繒碎於刹上,丹金縻於塔下,而謂為福田,期以報業。此並體佛未深,解法不妙,雖呼佛為佛,豈曉歸佛之旨;號僧為僧,寧達依僧之意?此亦神不降福,予無取焉。夫六家之術,各有流弊。儒失於僻,墨失於蔽,法失於峻,名失於訐,鹹由祖述者失其傳,以致泥溺。今子不以僻蔽誅孔、墨,峻訐責韓、鄧,而獨罪我如來,貶茲正覺,是忿風濤而毀舟楫也。今悻逆之人,無賴之子,上罔君親,下虐儔類。或不忌明憲,而乍懼幽司,憚閻羅之猛,畏牛頭之酷,遂悔其穢惡,化而遷善,此佛之益也。又,罪福之理,不應殊於世教,背乎人情。若有事君以忠,奉親唯孝,與朋友信,如斯人者,猶以一眚掩德,蔑而棄之,裁犯蟲魚,陷於地獄,斯必不然矣。夫忠莫逾於伊尹,孝莫尚乎曾參。若伊公宰一畜以膳湯,曾子烹隻禽以養點,而皆同趨炎鑊,倶赴鋒樹,是則大功沒於小過,奉上反於惠下。昔彌子矯駕,猶以義弘免戮。嗚呼!曾謂靈匠。不如衛君乎?故知此為忍人之防,而非仁人之誡也。若能鑿彼流宕,璺不在佛,觀此禍福,識悟教誘,思息末以尊本,不拔本以拯末;念忘我以弘法,不後法以利我。則雖曰未佛,吾必謂之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