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線上的大鳥
——中美合作生產麥道飛機之隨想
謹以此文獻給十一年來艱難而又執著地推動祖國走向改革開放之途的人們。
序
1985年4月中旬,世界各大報紙幾乎都先後在顯著位置上報道了這樣一條消息:美國麥克唐納,道格拉斯飛機公司(以下簡稱麥道公司)與上海航空工業公司(以下簡稱上航公司)合作生產MD-82飛機。
雙方協議的合同規定:在1987至1991的五年間,雙方共合作生產25架MD-82飛機,其價值達六億美元之巨。為此,國際輿論公認這是自中美建交以來,迄今為止一個“投資規模最大、內容最廣泛、時間最長”的合作項目。國際輿論卻大多對此持懷疑態度。
這不是健牌香煙、果珍飲料,這不是鬆下彩電、先鋒音響,這甚至還不是桑塔納和奧迪轎車……
這是一個一踏上了舷梯就將一二百條身家性命整個兒交給了它、一旦有事連仁慈的上帝也幫不了忙的金屬大鳥;
這是在各國的航空教科書裏均被譽為“工業之花”、在航天飛機沒有誕生之前代表著各國采礦、冶金、金屬材料、非金屬材料、電子、計算機、儀表等最先進綜合水平的翔行豐碑;
這是每一個零件都得像雷達牌手表般精細製作、每一道工序都得像倒多米諾骨牌一樣環環相扣、首尾相連(僅它最原始的零件——鉚釘,一身就有幾十萬個。僅它裝配的工序,便有五千多道)的天之驕子……
而且,這MD-82飛機,原來叫DC。超80,是麥道公司生產的DC,係列飛機中的一種衍生型飛機。該機型利用DC,飛機的機體,吸取了本世紀70年代機載電子設備、發動機、材料及氣動力方麵的最先進技術成果,於1980年投人航線使用後,以其事故率低、出勤率高、噪音小等顯著優點而聞名於世,成為世界上可與波音737-300型飛機決一雌雄、並銷路最廣、最能體現80年代初先進水平的機種之一。
當然,金色頭發的西方人沒有理由去懷疑中國人黑頭發覆蓋下大腦的智慧。
我們總有曆曆家珍可數。在古代,春秋戰國時期魯國巧匠公輸般,俗稱魯班,研製出能飛的木鳥。東漢時期的張衡也試製過能飛的木鳥。這可謂是人類曆史上最早的航模飛機了……
在當代,中國自1970年以來,至1985年止,已成功地發射各種類型、各種用途的人造衛星十六顆,它們全部是由我國獨立研製的長征係列運載火箭和風暴運載火箭送人太空的。這表明,在航天技術領域,我國已成為繼美、蘇之後的世界上少數幾個先進國家之一。
但我卻能理解國際輿論對於中美合作生產MD-82飛機的懷疑。
曆史的如椽巨筆不一定能描繪現實的長卷。航天技術水平也不一定標誌一個國家的航空技術水平,作為後者,尤其是載人的民用航空器,它的首要準則是對萬物之靈傑——人的無比珍愛。
再說,僅靠智慧塑造不了中國人。一根火柴可以擦亮一星火苗,一盒火柴便能燒去一片森林。可智慧與智慧的總和並不一定等於火柴的相加。何況,如同清幽淡雅的水仙是被水所默默滋養一樣,涓涓滴滴無時不在塑造中國人的,還有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積習、思維方式……
日本《航空雜誌》1984年第九期發表了青木日出雄撰寫的一篇文章, 一旨在介紹中國民航的發展和最近的變化。作者列數了中國民航當時所擁有的主要機型:大型噴氣式飛機有波音747-200混合型、波音747SP寬體型、波音747-320B、波音707-320C、伊爾一62;中型噴氣式飛機有波音737-200C、波音737-200、麥道MD-82、三叉戟2E、三叉戟3B…中型以上的各類客貨用飛機的總數約200架。使作者不可思議的是,與一般芸芸小國比起來,擁有一支巍巍然偌大機群的中國民航,除運5型、運7型輕型飛機之外,竟沒有國產飛機。
作者寫到:“眾所周知,中國有著規模宏大的航空工業,人民解放軍使用的飛機,包括運輸機,均以國產飛機為主力。但在民用方麵卻很少使用。我想有這種奇妙感覺的恐怕不隻我一個人吧!”
青木日出雄先生的這番點撥,晃晃悠悠,不知怎的竟像魚線一樣,勾出了我采訪中得到的一個故事,這是一個發生在21年前、鮮為人知的故事。
二
1969年7月,當時的空軍司令員吳法憲向三機部傳達了林彪關於大搞直升機、大搞運輸機的指示。哈爾濱飛機製造廠接到了研製直6飛機的命令。次年,珍寶島打得像開了鍋的水,中央即決定在哈爾濱的國防工業南遷。鑒於飛機製造廠生產線龐大,又正開始研製直6飛機,便決定一分為二,一部分仍留哈爾濱,一部分遷去江西景德鎮,利用捷克斯洛伐克五十年代援建的一個大瓷廠舊址,成立昌河機械廠。
這年3月,先遣人員到了景德鎮。正值江南雨季,人們冒著淫雨,規劃廠房,布局車間,製定搬遷方案。衣服上整天濕液滾的、能擰得出幾把水來。北邊的槍聲奪人心魄啊,在就要回哈爾濱實施方案時,南昌來了急電,電稱江西省革命委員會Z主任、以及省軍區Y司令員要緊急召見他們。
一行人擠一輛北京吉普,在/叼、時內趕到省城。在江西賓館五樓的一個大套間裏,Z主任一見到他們,聲若洪鍾,驟然響起:“我們決定利用景德鎮的那個瓷廠建一個飛機工廠,這完全是按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辦的。理由很簡單,瓷器玲瓏剔透,名噪世界,卻不能打仗嘛!現在,我告訴你們,今年十月一日,飛機一定要上天!”
眾人莫不驚異得臉上五官挪位!對眼前這位虎背熊腰屯麵若重棗、打個噴嚏也會讓千百萬老依們打上一陣寒嗓的大人物,他們還知之甚少。負責昌河機械廠總體設計、那年還隻有35歲的景德元,站起來說:
“Z主任,製造飛機最快要三年半,其中工具、裝備製造,包括幾千套工夾具,要兩年;飛機自身的零部件製造,一直到試飛,要一年半。這在我們國家,已經是史無前例了,何況,現在昌河廠剛剛籌建,大量設備還在哈爾濱,等到運過來,正式投產也得有段時間……”
Z某額頭兩簇濃眉一扇,一下就把景德元的話給扇了回去:“不行,你們得有三口大鍋鬧革命的精神,三年半純粹是爬行主義!”
同行的廠軍宣隊的一個副隊長,適時地插了一句話:“這就是爬行主義!要三年半時間?有這三年半,我就是用錘子砸,也能把飛機給砸出來!”
帶隊的、原哈爾濱飛機製造廠的白書記,再一次硬著頭皮解釋:Z主任,您要相信我們,10月1日上天,確實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端坐不語、麵如炭黑、兩顆始終瞪著的大眼珠卻炯炯放亮的Y司令員發話了:
“軍令如山倒。飛機10月1日上不了天,總要抓幾個人去坐大牢!”
一語擲出,也許除廠軍宣隊的那位副隊長,眾人莫不肉跳心驚。沉默,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這是危險的沉默,猶如定時炸彈在無聲地走向那可怕的一刻……
景德元打破了沉默:“那好,我們按Z主任、Y司令員的指示,今年10月1日讓飛機上天……”
Z某肌肉繃得棱角塊塊的臉上,一下舒展得似輕拂的絲綢,他朗聲一笑:“這就對了嘛,應該有這種決心。飛機上了天,我和Y司令員在南昌給你們擺慶功宴!”
一出賓館,白書記摸住景德元去了一個背人的角落,忙不迭地說:“景德元嗬景德元,你闖大禍了,飛機10月I日怎麼上天,我們用紙糊一架,還是用木板釘一架?”
“秀才遇到兵,隻能這樣了。現在分分秒秒都在催命,你趕快給曹裏懷同誌寫封信,我就去北京找他……”
“回到景德鎮,大家抓緊商量了一下,景德元便持這封信在茫茫大雨裏動身了。景德鎮到樂平的公路被雨水淹了,他便搭卡車先到波陽,又乘船到鷹潭,再由鷹潭踏上了福州至北京的特快列車。一下車,不及安頓,直奔曹裏懷同誌的辦公室。當時他是空軍副司令員,兼國務院航空工業領導小組副組長。他讀畢信,沉吟片刻,欲語未語。他很明白眼下在南方的這批北國漢子欲幹不能、欲罷不行的處境。他的頂頭上司,那位胖墩墩的空軍司令員正整日裏忙著大抓直升機、運輸機,猶如一個重錘忙不迭地敲在林彪那麵光彩照人的銅鑼上,現在Z某又不失時機地伸長脖子,越過千山萬水撞上了,他能說什麼呢?
曹裏懷提筆給自己的老部下——沈陽軍區空軍參謀長、並兼任哈爾濱飛機製造廠的軍宣隊隊長寫了封信。內稱:江西方麵要實現當年建廠、當年投產、當年飛機上天。這是政治任務,哈爾濱飛機製造廠一定要努力全麵配合。
真是鳴金擊鼓,烽煙道道。整個工廠,一天二十四小時像踩在燒得嘶嘶作響的導火索上過日子。景德元和其他技術人員,每天在現場,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組織,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跟班。江西方麵翹首以待,這邊則每天發封電報,以告進度。到了8月初,機殼終於鉚完了,而且為了保險起見,整個飛機的零部件都造了兩套。怎麼以最快的速度運去景德鎮裝配呢?若火車運,路上差不多要一個月,這顯然不行。若空運,屍下又找不到能載下直6機體的運輸機。幸好觀音菩薩在他們耳邊嘀咕了幾句,知道了某處有一架安一12運輸機,直徑十米,座艙裏還有個三噸的吊車,能放進機體。一問,租一次要4. 6萬元人民幣,誰都未皺一下眉頭,這價錢比起身家性命來,當然還是便宜的。再借了30名昌河,‘尚不配套的工人,便連夜飛往南昌。在南昌卸機後,十幾輛卡車被帆篷蓋得嚴嚴實實,浩浩蕩蕩,宛若遊龍,經一日一夜,到了景德鎮,
南國苦夏,又逢廠房尚未蓋畢,隻能在臨時搭起的棚子裏裝配。一個個敞胸露臂,汗注如川,飛機沒飛起來,喚喚嗡嗡,卻飛起了如蓋如罩的蚊納的團隊。奇怪,第一次經曆苦夏的北國漢子們,發燒至攝氏四十二度沒有感覺,身上被咬得斑斑點點也沒有感覺……所有的感覺神經,都千纏萬繞地係在了這架日漸裝配成形的直6機上。
9月20日,飛機裝配完成。僅用七天時間,試飛站進行了地麵準備,加油,開車,局部試驗。到28日,直6機從總裝現場升起來了,同時升起的還有一顆顆越拉越懸的心。景德元十分清楚,直6機有許多項目尚未試驗,尤其是發動機起動後溫度竟高達攝氏七百八十度,而一到這個溫度,葉片便有隨時燒壞的危險……
飛機總算沒摔下來。次日,在呂蒙機場,請了市裏各方麵的頭頭腦腦來,又作了一次飛機表演。30日進行了檢查,發現葉片有的已經燒壞了,得趕快更換。這邊剛換好,那邊即刻飛往南昌的命令就下達了。景德元陪著試飛員一直走到停機坪,千叮濘,萬囑咐,其情意之深長、懇切,猶如母親送別就要做別人家媳婦的女兒:
“這架飛機隻能飛到南昌,如果要你飛回景德鎮,或是要你再接著往北京飛,那絕對不行!”
像是優患能在冥冥之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升力,它始終庇護著直6機,直到它降落在南昌機場,降落在Z主任等領導那溢滿自信與自豪的目光裏……江西賓館披紅掛彩,真擺開了盛大的宴會。杯盞相碰之際,滿麵紅光的Z主任站起來,對全場說道:
“我們今天在這裏慶祝的,是世界航空史上一個罕見的奇跡:當年建廠,當年投產,當年飛機上天。這也是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又一個偉大勝利。我們得把這個特大喜訊向偉大領袖毛主席報告,向林副統帥報告……”
電報發到了北京。駐三機部的軍宣隊,連夜一個電話打到了陝西漢中三機部的“五七”幹校。如今正在修理地球的部長、司局長們,一個個被從床上叫起來,瑟瑟縮縮地在秋寒裏集中,先是宣布這個特大喜訊,接著便是一頓訓斥:
“你們自己看看,你們這些部長、司局長,一個個高官厚祿,人民用血汗養著你們,可你們手上多少年裏就是出不了一架飛機,憑這條劃你們進劉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義黑線就不冤。”
真是世界航空史上一個罕見的奇跡——
飛到了南昌的直匕機,又在南昌被解體拆卸了,再用卡車拖回了景德鎮。這個奇跡還是以鮮血和生命作為代價的,1973年,在哈爾濱飛機製造廠按同一型號裝成的一架直6機,在由哈爾濱飛往江西的試飛途中,在吉林公主嶺上空失事。後來檢查失事原因是發動機裏的一個軸承斷裂,導致飛機就像陡然被擊中頭部的一隻鳥兒,由幾千公尺的高空一下摔在一塊麥地裏,直徑八十米之內一片烈火濃煙,試飛員是一位有著2000多個飛行小時的團長,連同機上的六名技術人員,全部化為了灰燼……此後,經上級研究,直6機停產,昌河機械廠已造出的五架直6機的零部件,也因此全部報廢。
這是失控權力的長鞭,呼呼生風,在鞭打祖國剛長成骨架的航空工業。
也許沒有比這更典型的了。如同偶然裏包容了必然,典型也涵蓋了一般,倘若不是我們早已篤信著什麼,早已勻慣了什麼,早已熟視了什麼,那麼,那場荒誕不經的“文革”也就成了無源之水,這類荒誕不經的故事也就成了無本之木……
三
我們民族幾千年步履維艱的征途上,一場場非自然的風暴,掀起了一股股非理性的揚塵。站在1978年12月那一條新鮮、輝煌的地平線上,迎著碧波粼粼的中南海上撲麵而來的撩人春風,祖國能一下抖得盡她一身的灰塵嗎?有些灰塵不僅是在人們衣衫的皺褶裏,還深藏在人們心靈的皺褶裏,甚至可以說,有些灰塵已經溶進我們的血液,編進了我們生命的遺傳密碼……
然而,銀翼閃閃,通體程亮的飛機容不得一點灰塵。
僅舉一個細小的例子。麥道MD-82飛機的兩個機翼裏均是副油箱,滿罐後各能裝九噸油,而機翼上的鉚釘就達幾萬隻,每個鉚孔的位置偏差不能超過七分之一頭發絲,若超過了,便會漏油,或者滲油……
也許除了地獄之門,再沒有哪扇門像航空工業大門這樣讓人邁進去膽戰心驚的了。
如果機器人也算人的話,那麼也許除了機器人,再沒有哪類人像從事航空工業的人們一樣終生得背負著一個沉重的十字架去跋涉,這十字架一邊是綿密,另一邊是精巧……
無怪乎,當時在麥道公司的領導層中,有40%以上的人,對與上航公司合作生產麥道MD-82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中國人的素質不行。
1985年4月15日這一天,中美雙方在上海簽訂了正式合同。終於在中國的民用機市場有了一席之地的麥道公司領導人,從粉麵含笑的紅裙小姐手裏接過盛有玫瑰色酒的高腳杯之後,臉上不見多少喜色,相反卻說了一番在中國人看來不十分合時宜的話:
“如果這個合作項目失敗,這不僅對上航公司,尤其對麥道公司將導致信譽掃地、喪失市場的災難性後果……”
一番話,猶如幾隻蝙蝠在暮色裏低翔,給在場的中國人心裏投上了一道陰影。他們深知,中美建交以來這個“投資規模最大、內容最廣泛、時間最長”的合作項目,若真遭遇到失敗,那麼首先有慘重損失的,還不是上航公司,也不是麥道公司……
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鋪了天鵝絨台桌上的那麵小小的五星紅旗。
從那一天起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年了,作為一個關注祖國命運與前途的中國作家,我自然會去關注這風旋濤湧、雲橘波詭的五年,並去追尋這五年之前,去思慮這五年之後……
同時,也由此滿懷摯情地關注起世界的天空,乃至曆史的天空。
因為,當我結束本文的采訪時,我深感,在天空上最終飛翔的,不是別的什麼,而隻是一部人類心靈的飛翔史。
第一章 天空威武而又貧痔
童年之夢,總有大大小小的異同,但大抵我們每個人的童年都有過飛翔之夢——
怡蕩的春風裏那上上下下、點點空降兵般的柳絮。紫燕雙雙在梁下簷間呢喃細語,一邊又競相展現自己流線型的風姿。大漠和千初峭岩之上,蒼鷹則展開鋼藍色的巨翼,借扇動的氣流和回流,忽高忽低,或前或後,徐緩而又沉雄,好似一位威嚴的君主,在俯瞰自己的國度……
我們駐足。我們翹首。我們凝眸。我們癡醉。
冥冥之間,一陣仙風拂麵,茫茫之中,一股熱浪酥身,我們羽化了,我們新生了——
我就是精靈般的柳絮。我就是忘情於市囂之外的紫燕。我就是以廝搏為生的蒼鷹……
世界上很多事,其實都跑不出一個基本的格局。如同男歡女愛、 男癡女怨的故事一代代地在重複著,童心馳騁於白雲天際之間,也是一代代地在重複著。而且,即使翼發算算了,此番童心依舊難泯,到了今天,大多數成人們對於天空、對於飛翔,不還是有著幾分神秘感嗎?
也許向往飛翔,向往翱翔於天際,這還不是童心所能包涵的。天地萬物之間,沒有什麼比土地更能給人類以無邊的庇蔭和厚愛的了!但是,人類世世代代的眸子,卻總在注視一切能夠浮遊於空間、擺脫陸地羈絆的生靈和物體……這更深刻反映了人類偷吃禁果的心理和總要將觸角伸向一切未知領域的拓荒精神。
1903年12月17日上午10時35分,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基蒂霍克的“斬魔山”附近,世界上第一架可操縱的和有持續動力的飛機,飛上了天空,它叫“飛行者”號。是由威爾伯·萊特和奧維爾·萊特兩兄弟設計製造的。這是一架木製骨架、麻布蒙皮的雙翼機,動力由自製的十二馬力水冷式活塞發動機提供。飛行時,弟弟頗為滑稽地俯外在下機翼的木托架上,雙手忙碌得好似一道緊接一道劃開長空的閃電:右手不斷推動手柄操縱升降舵,控製飛機的俯仰,左手不時搖動手柄牽動纜繩,控製飛機的橫向動作……飛行三十六點五八米,留空時間十二秒,飛行時速四十八二八公裏,飛行高度二點四四一三點六六米。在場激動得幾乎暈眩過去的目睹者,除哥哥外,還有五人。
來自俄亥俄州代頓市的萊特兄弟倆都是單身漢。他們沒有錢接受高等教育。1896年起,整整七年間,他們所有的心智,全部用在了航空上……
雖然留在天空中的軌跡還不到四十米,可這不到四十米的軌跡,從1490年達·芬奇設計的撲翼機算起,也耗去了四百餘年!在這四百餘年裏,各國的航空先驅者們設想、製造和試驗過五花八門的飛機,它們或是滑行,並無動力,或是有了動力,將地上的蒸氣機搬去了天上,笨重得很難飛上天空,卻都表現了人類博大、深邃的智慧和堅韌不拔的棲牲精神。
在今天,再一般的噴氣式飛機,每秒鍾也能飛過幾百米。可在上甘紀末、本世紀初,如同受陸地的羈絆既是平庸的,也是安全的一樣,上天的誘惑既令人癡迷,接近它又是多麼艱難,乃至殘酷!
人類的曆史,似乎就是一部實現了舊有的誘惑、又感覺
到新的誘惑、又去極力再實現它的曆史;或者說是一部打碎
舊有的羈絆、又感覺到新的羈絆、並試圖再打碎它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