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生狀態(1 / 3)

陳天生狀態

(一)

去年一月開始,《人民日報》、《經濟日報》、《中國青年報》等七八家報紙發出了一條消息:北京陽光高科技實業公司決意自籌資金,修建赤壁長江公路大橋,並在橋兩岸——湖北省蒲忻市和洪湖市興辦綜合發展試驗區。

這家公司的董事長是陳天生。看了這條消息,他的一位在廣州辦公司的朋友如是說道:在中國,當今有兩個人膽子最大,一個是牟其中,滿腦子想著要倒飛機;一個是陳天生,滿嘴嚷要建大橋。也不知誰是師傅,誰是徒弟,反正兩人是拚著勁幹上了。當我看到這條消息後,我明白這不是陳天生酒後的醉話,可又無異於醉話,一座九江長江大橋,幾上幾下,傾國家之力修了十幾年,眼下還未通車,你一個陳天生就能讓天塹變通途?當他給我打電話,以便將他滿腔的熱血與豪情,也借話筒沐浴點給我的時候,我這樣回答他:我知道你善玩“空手道”,可這一回你也玩得太邪門了,你就準備在你那紙糊或是筆畫的大橋上去跳長江吧!

在他的家鄉蒲沂,反應則複雜些,從各級官員,到草民百姓,不能不承認他的這一設想,深深觸動了這塊曾經顯赫過,又久遠寂寞過的土地千百年來的一個情結。遙想當年,“二龍爭戰決雌雄,赤壁樓船掃地空。烈火張天照雲海,周瑜於此破曹公”(李白《赤壁歌送別》)。那場魏、蜀、吳角逐漢鼎的古戰場遺址便在蒲沂的赤壁,千百年來,無數的墨客騷人來此尋蹤憑吊,譜寫了荊楚文化的瑰麗篇章。此外,蒲忻和對岸的洪湖,地處長江中上遊,風景優美,資源豐富、民風淳厚,建國以來已具有一定的工農業基礎。可由於長江天塹,兩岸不能有效地進行經濟文化交流,嚴重地製約著兩市及至荊沙、鄂南、湘北的經濟文化的發展……

人們讚賞他的設想。蒲忻市外一公裏處,有個麵積達110平方公裏的陸水水庫,內有39。多個島嶼,號稱“千島湖”,島上林木蔥翠,百鳥鳴轉,湖麵水天一色,壯闊如海,猶如一片未被汙染、深藏閨中的“處女”,急於要讓世界知曉她的純情與俏麗一樣,複滿曆史風雲與掌故、渾身如一位綴滿勳章緩帶的退役將軍的蒲忻,也急於在當今帷幕已經拉開的長江經濟大舞台上,脫去沉寂,再現輝煌;人們又不能不在用熱情的笑容、熱情的話語將陳天生給泡進酒杯裏之後,回到家裏喝上幾口熱茶,再三、再四地清醒自己:不要國家一分錢建橋,這十幾億元的資金哪裏來?靠外資?這不是短平快的項目,得耗上十幾年才能回收資金,哪家外商會有這樣的悠悠耐性;靠內資?眼下中國哪一個地方不為資金緊缺而火急火燎;倘若要靠自己,全市財政收人,1993年也不過6000萬,得全市的機關事業單位關門20多年,才湊得起這筆錢……

官員們的心裏難免還有個小九九:要外麵來投資,就必須“炒”熱蒲沂,可“炒”熱了蒲折,卻不一定招來投資,即便招來了,也怕不過是幾串露水,幾行細雨。倘若經過天生這麼一鼓搗,大橋一夢終成黃粱,市裏又墊進去一點有限的家當,今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呢?

此人曆來好為天下人先,1984年他救活了一家瀕於倒閉的科普刊物之後,又組織各方麵的專家、學者,在兩個月之內編寫出一套200萬字,計八本的《經理、廠(礦)長統考複習資料》,又請幾個文人稍帶著編了一本《大案奇案》。他自找印刷,自辦發行,網點遍及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獲利10餘萬元。十年來把一家家新華書店給氣得幾乎心肌梗死的“第二渠道”的老少爺們,不知是否知曉,你們這一行當的開山鼻祖,十有八九便是陳天生。他還覺寂寞,又以東湖智力開發聯合公司的名義,創辦了一所擁有3500子弟的“湖北省經濟管理大學”,他在開學典禮上信誓旦旦:一定要將此校辦成中國企業界的“黃埔軍官學校”!十年過去,放眼國中,各類民辦學校如雨後春筍,恒河沙數……一似乎真是“過把癮就死”,他找來三介書生,一起擬就《關於綜合改革試驗區的初略設想》,提出:“在祖國的腹地,選擇某個城市,創辦一個既有內地特色,又有新技術革命氣息的高效能的綜合改革試驗區。這可以在中間開花,對全中國發生重大影響,樹立一個內地搞活、開放的榜樣……”他曾以為這是稍一跳躍,就一可摘下的一朵絢麗芳香的鮮花,結果卻是鮮花沒有摘到, 自己摔了個鼻青臉腫。又是十年過後,內地已有了幾千個大大小小的開發區,盡管這有違於當初他的本意,但看罷他的“初略設想”,仍可發現眼下有名有實或是有名無實的“開發區”,大抵隻是他“綜合改革試驗區”的翻版,不過他像一隻打鳴早了的公雞,提前叫了十年……

如果說這十年變化之大,變幻之多的中國社會現實,好似風詭雲橘、潮漲潮落的股市,那麼在自我價值的追求和實現上,陳天生始終是一個牛氣十足的股民。辦雜誌那會兒,他是省級優秀共產黨員,又是團中央樹立的14位全國城市改革青年積極分子之一。當這14個人猶如三月嫣紅的桃花,在大眾傳播媒介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之後,他兩袖清風去了廣東,組織了一批中青年知識分子搞科技開發。這六七年,我多次來廣州,在他周圍剛熟悉了一些麵孔,可下次來,這些麵孔多半消失了,又碰見更多、不少更年輕的麵孔,和他一樣過著兵營裏一般簡單的生活,雙眼裏和他一樣溢滿對創造的渴求。七年來,已開發出生物固氮菌肥料、多媒體可視通信辦公係統等10多項有影響的高新技術產品。1992年4月,在國家科委舉辦的中國新產品、新技術博覽會上,他組織開發的五個高科技產品,四個獲得金獎,一個獲得創新獎,其中金獎占了整個博覽會金獎數的十分之一,他本人也被評為全國優秀民辦科技實業家,並被列進英國劍橋世界名人傳記中心的《世界名人錄》皇家版第十版。

(二)

陳天生作此狂想,像有幾份偶然——

1992年7月末的一天,現任蒲沂市政協主席的馬玉玖,出差來到廣州。其時,陳天生創辦的廣東高技術產業發展研究中心,已聲名遠播。他打來個電話,要為家鄉人接風洗塵,馬玉玖一行人應邀去了,他剛送幾位客人出門。老馬無意間向他的辦公桌掃了一眼,上麵放著一張名片,恍若這名片也曾出現在哪個作案現場,老馬的神經一下便攢緊了,問道:“天生,剛才的客人是些什麼人哪?”代嶽陽市市長帶了幾個人,請我去嶽陽搞開發。”老馬頭腦裏那根最敏感的弦,頓然有了強烈的痛感,“天生哪天生,現在你翅膀硬了,有本事到嶽陽去搞開發,怎麼不回蒲沂?”近幾年來,從省裏、鹹寧地區到蒲忻市,都感覺到南邊的湖南省發展態勢咄咄逼人,並意識到直接逼的雖是鹹寧,實際上卻是對湖北全省的挑戰!作為湖北南大門、離嶽陽隻有90公裏的蒲沂,更是感到脊背呼呼生風,難以寧日,為此提出了“超臨湘、趕嶽陽”的口號,而天生此舉若付諸於事實,無異於給蒲沂釜底抽薪,後背插刀,難怪老馬勃然變色了!可在陳天生,在湖北省少有人不知道這曾是個異教徒般的名字,他從一份複滿塵灰的檔案裏逃出來已有七年,現在要再回去,“蒲忻大概沒有人會相信我。”老馬一聽,拳叩胸脯:“我相信你,市委、市政府也一定會相信你……”倘若不是陳天生請老馬吃飯,而老馬麵對辦公桌上的那張名片又少一雙獵犬似的眼睛,陳天生便至少近年內還在外麵的“山林”裏做一名“獨行大俠”。

其實,在這前一個月,陳天生已回過湖北一次,他想看看在年初鄧公南巡之後,這塊古老的荊楚大地發生了些什麼變化。去看黃州開發區時,得經過蘇東坡筆下的文赤壁。林林總總的車子排成一列首尾難見的長龍,過罷江去要一個多鍾頭。隻有小車無需排隊,他坐的是一輛藍色的奔馳450,年近不惑、一身發福的他便儼然有了南國大亨或是北方大員的氣派。在和同過渡的地區一位領導的聊天中,他得知前些年便有在這文赤壁的長江江麵上建一座大橋的想法,預算也造出來了,估計得好幾個億,地區個別領導不同意而作罷,眼下這位領導已調離,造橋之議又蜂擁案頭,可預算怎麼著摳,也得十幾個億,甭說是一個地區,就是湖北省也修不起了!從對方的一聲長歎滿腹惆悵裏,陳天生想起了中國多少曾經有過而又被貽誤了的曆史機遇……倘若不是有黃州一行,陳天生便不會回蒲沂開發時頭一件要做的就是在武赤壁上造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