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北京老年橋牌聯誼會找到了已在北京注冊的陽光高科技實業公司,希望陳天生出任這個聯誼會的副主席。說起來頗有幾分慘淡,他們給他“加冕”並不圖別的什麼,隻需他為這個鬆散的民間團體出幾個臨時的工作人員以便在組織賽事時能有人跑跑腿、打打雜。盡管在商海裏泡久了,陳天生仍懷揣一顆惻隱之心:“雖然我不是老年,也不會打橋牌,勉強能打的隻有升級,但我與橋有點聯係,正想造橋,我就接受你們的這個任命吧。”該會的葉家駿,是橋梁設計專家,一聽說造橋,臉上便神彩奕然,忙問他要造的是座什麼橋?他說了一遍來龍去脈,葉老當即表示要為他聯係一個人,此人便是因創始預應力鋼筋混凝土理論而享譽世界的著名橋梁專家、美國加州大學終身榮譽教授、美國工程學院院士林同炎。在其80多歲的生涯中已在全世界設計了300多座橋,其中有創意瑰奇、氣勢若虹的白令海峽大橋和將非、歐、亞、美四大洲陸路渾然聯為一體的直布羅陀海峽大橋。果然不久,始終關心國內改革開放事業,曾率先向中國政府提出開發上海浦東的林教授,便發來了:“應召參加,”“希望我們合作前途無量”的電傳。倘若不是一副小小的橋牌,將橋和林教授聯在了一起,陳天生便沒有足夠的膽量,將腦袋硬擠進京都大小報章的者晃裏,滿中國地宣布他要造赤壁長江大橋……
陳天生作此狂想,又確有幾分必然——
猶如哈姆雷特的心裏總盤桓著生還是死,陳天生的靈魂裏總騷動著走還是留?仿佛他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突圍意識,由湖北南下廣東,這是一種生存空間的突圍,由改革明星至下海文人,這是一種心理空間的突圍。為了突圍,他寧可將自己創造的東西拱手交給別人去發展,或是讓自己已享有的一切頃刻間化為簌簌而下的秋葉,他去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再玩“空手道”起家。鄧小平南巡之後,他迷上了書法,稍有閑暇便提筆飽蘸了濃墨,在一張張的宣紙上龍飛鳳舞。不知情的人以為不識音樂、不會跳舞的他總算有了一份風雅;了解他秉性的人便會察覺,滿紙上風雲際會般鋪開的,其實正是他靈魂裏那個總在折磨他的騷動:他想離開廣東了,此地日臻成熟、繁榮的市場經濟,已快將每一寸天空分割幹淨,後來者再圖發展的空間十分有限。而90年代唯有呼喚起相對沉寂、廣裹的內地,中國的經濟才有真正的騰飛可言;他想離開科技開發了,他並不懂技術,項目研製階段,需要他掏錢,他就是大爺,項目通過了鑒定,或是產品投放了市場,他立馬被測成了孫子,不是人人都割袍斷義,他卻得為人人先火中取栗。他在大學裏學的是經濟,畢業後當過記者、編輯,他的知識結構和廣泛的社會聯係,決定了他的優勢在於整體地策劃、鼓動、組織,而搞具體的科技項目,常常隻能將這優勢似他愛吃的熏肉般孤零零地晾掛在屋簷下……
他最愛寫的是東坡先生的《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在雷電般翻騰的詞意和戰馬般馳騁的筆鋒裏,他常常感到自己生命之樹正受到一種偉大而又神秘力量的震撼,這力量在警策他,你必須走向更主動更邀遠的境界;這力量又在昭示他,投進你的全部優勢,你必能幹成一件大事!
(三)
陳天生操起如簧之舌,從自己的家門口遊說起:
蒲折在地理、資源等優勢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優勢被人們所忽略,即三國給後人留下的豐富精神財富。一部《三國演義》,其實便是一部以少勝多的戰爭史,從巧獻連環到黃蓋詐降,從草船借箭,到火燒烏林,吳蜀兩國滅了曹操獨攬天下之想,勝就勝在“智”、“借”二字。今天要振興蒲析,“借”好理解,無非是借他人的資金來開發,“智”卻大有深意:按常規思維,依靠民間集資在長江上建橋不可思議,但可思議的事情,在國內也不乏舉步維艱:比如你上一個幾十萬元的小項目,蓋了幾十個章子,耗時幾個月,卻仍是紙上談兵。可有時與此相反,越是石破天驚般的大項目,公共關係處理起來倒越是如走坦途。建大橋,造福後代,功在千秋,又不要國家掏一分錢,必定得到各級領導和人民群眾的全力支持,必定會在輿論界引起連續反響,也必定會受國內外卓有遠見的投資者們的高度注意。所需的十幾億元投資,看起來是個天方夜譚式的數目,但你上一個50萬元的小項目,來看的自然是資產在百萬元以下的小老板,而這種小老板與擁有億元資產的大老板,在素質和投資眼光上當然不可比肩而論,而上大項目,吸引來看的必定是大老板,隻要大老板們風集影從,小老板們自會接踵而至。此外“智”還表現在這樣的眼光:兩手摸著一、兩個銅板,便發下要讓天塹變通途的宏願,這頗貌似一篇偉大的空話。可隻要腳下的這塊土地的確具備騰飛的極大潛能,你就該臉不紅,心不跳地去“炒”出它的新聞點,越“炒”便越熱,越熱,它的含金量便越是升值。既然在中國,幾個書商能“炒”紅一部《廢都》,幾家唱片公司能“炒”紅一撥又一撥甜膩的歌星,我們有何羞澀,有何底氣不足,去中國的經濟版圖上隆重地推出我們山青水秀、花好月圓的蒲析呢?
僅有超常規的思維,卻付不出超負荷的努力,這思維便頗有兒分當年戈培爾“謊言重複多遍就成了真理”的意味……他腿勤,從武漢到北京,從武漢到廣州、珠海,又從武漢到蒲沂,他穿著一條一年裏有三季總、穿著的褲子,串機關、進賓館、陪外商內商,沒有人數得清他跑了多少個來回,一次他坐著自己的車子,由北京回武漢途經駐馬店時,因天晚和修路,車子開進了一片高粱地裏,他等不得明日再請當地農民將車抬上來,而拖下同車的幾個人,跳進溝裏,用自己的肩膀,托住搖搖欲墜的條石,司機一邊從上麵開車過去,一邊心裏簌簌地發痛……他嘴勤,那整日摟在懷裏的電話多半要讓他新婚不久的嬌妻嫉妒;從美國到歐洲,從多年的舊友到偶識的新知,他像雷達天線似地張開自己全部的關係網,如數家珍般地介紹蒲沂,舌頭幾近冒煙地推銷他的大橋。說起來瀟瀟灑灑,可骨子裏他深感壓力極大、極大,他食不甘味,早飯向來不吃,有時晚餐也給免了。他夜難人寢,多半一天隻睡四五個鍾頭,徹夜工作也非鮮見。我抽煙已有20多年曆史,可尚未發現有誰像他那樣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身子給深深地埋在一團團淡藍色的煙霧裏……
蒲忻市的父母官們不能不感動。在這之前,市政府不惜重金在香港、深圳兩地開過招商引資會,卻沒能引進一分錢,可這一年來、沒開一個會、印一本宣傳資料,全憑陳天生的一張嘴,兩條腿,市裏卻先後接待了來自十幾個國家,共300多人次的考察者,其中多是國內外的知名企業。更讓父母官們冰釋於懷的是,所花去的100多萬元的接待費,全出自於陳天生的腰包……於是,蒲沂市的父母官們,也有了一套超常規的思維:若說蒲沂有種種優勢,那麼最大的優勢便是出了個陳天生;若說蒲析眼下正有種種機遇,那麼最要緊的機遇,便是得緊緊抓住你不抓別人就會抓去的陳天生!在蒲忻,我呆了兩天,我發現他們傾全市之力支持陳天生。想必他們已經明白:即使大橋沒能建成,可他的膽識和精神,倒下去便是一座劃過滔滔長江的“大橋”,而隻要有這條“大橋”在,蒲沂便一定能站在90年代中國中部的崛起的潮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