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敏素描(3 / 3)

有個一度時髦的觀點:國有企業搞不好,很大程度在於用工製度,廠長不能像老板一樣炒職工的魷魚。他透過時髦看到的是資本主義初級階段墳瑩上的幾點熒光,眼下在西方發達國家,很多現代化企業的職工都享有終身製,如果現代資本主義都能推出精誠合作的豐田精神、鬆下家族,社會主義卻不能將自己職工的利益和企業的命運融為一體,那麼這主義便會讓其濫筋者馬克思於九泉之下嗚咽不已……孫敏雖不過問每個職工的具體困難,工人們也很難見到他,白天他在辦公室埋頭於企業發展戰略的製定,接待各類必須接待的來訪者;晚上一般謝絕來訪,他要讀書翻資料,跟蹤國內外汽車工業坐標係上升起的每一顆星辰。但他卻絕對在嘔心瀝血地創造一個凝聚全廠職工心力的機製,無論分房分獎金,照顧子女參加工作,還是教育培訓、食堂管理、煤氣供應……他無不保證關鍵崗位、照顧特殊工種、優惠一線工人,而且全廠每年都有一個較大的變化。這種機製猶如一筆無形的投資,比幾億、十幾億的巨資更宏偉地鑄造起江鈴的脊梁。以建築麵積達到1. 8萬平方米的國內最大的五十鈴輕卡總裝生產線為例,從破土動工到投人使用,隻用了10個月時間,國內參觀過的同行們無不讚之以“深圳速度”……

孫敏也充滿彈性。工人們隻見他每天穿著齊整、頭發紋絲不亂地準時上班,偶爾還見他在廠舞廳瀟灑地跳起華爾茲,或是在全廠橋牌大賽上不動聲色地力挫群雄。他們看不到他的痛苦、焦灼乃至困惑,更難察覺有時他幾近一條魚兒在牆壁裏穿行。這時他便自忖,自己圖什麼呢?父親是國民黨左派,一生追求進步·新社會卻給了他一角陰暗之地,1962年老人病逝於冤獄……如今孫敏要圖的仍然是父親的遺願,以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勞動報效這個曆盡苦難、如今正痛定思痛、革故鼎新的國家。他還可以不吃江西的糧,哥哥在台灣,親戚在美國、香港,國內汽車行業他是一位名聞遐邇的大腕,好些地方想他去想得眼睛發綠,他卻不走。因“出身不好”從中央機關被下放到了江西,在蘇武牧羊式的悲涼之後,或許他潛意識裏就萌響一個壓倒這悲涼的聲音:總有一天,這貶斥之地對於我將是崛起之地……

(四)並岡山,並不總是江西的象征……

今天,一個股份化、集團化、國際化的大型現代化企業,正在江西大地上崛起。

“八五”期間,江鈴集團將向市場推出兩大係列、六個變型品種的江鈴汽車,以改變當前品種單一的局麵,保證企業經濟效益持續高速增長。集團的股份製改革業已進行完畢,隻待國務院批準後,股票即可上市,國家體改委、中國人民銀行總行稱之為這是他們見到的最為規範的股份製企業。駐深圳的江鈴工業公司已引進台灣和香港的資金、技術,建立了兩家出口創彙型的合資企業,為探索打進國際市場建立了橋頭堡。今年3月,集團主機J一“將與日本五十鈴公司、伊藤忠商社合資,總投資9000萬美元,這是日本在中國最大的一家汽車合資企業……

他所服務的江鈴集團,使腳下這片厚重的日顯古舊的紅土地又日顯年輕。

江鈴集團,將人們的視線和心態牽出了井岡山外,它並不總是江西的象征。古有景德鎮,早在宋元兩朝,全世界的洋人雲集於此,將購置的巧奪天工、琳琅滿目的瓷器裝滿大船,後經九江駛出長江口,開向藍色的海洋。今有“一代名車,中國江鈴”,在就要聳起一座汽車城的南昌市西南部,那天藍色的工作服和天藍色汽車所組成的波濤翻湧的海洋,不正昭示江西這個三麵環山的內陸省已毅然下海了嗎?

去年7,8月間,孫敏去了一趟日本。此時社會上紛紛傳說他要調去省裏,廠裏一下人心浮動。他回國後召開的全廠中層幹部會上,幾乎人人提出:“廠長走不走,要給我們交個實話……”他講了,中層幹部回去也當即傳達了,職工們還是不信,強烈要求召開全廠大會, 由他當麵說清楚。他站在台上,少有的激動,些許的顫栗,說的每一個字都出於被滿腔熱流所潮濕的心田:“請大家安下心來,汽車廠是我的事業,還是我的家,給再大的官做,我也不會去……”

曆史,常常大相無形。曆史,又常常鳥立春枝般凝固在某一地某一刻。

台下,那一片片晶亮、潮熱、沉甸甸的目光裏正彙聚著一部無愧於改革時代的曆史。

1993年3月寫於江大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