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一會兒,突然“梆”地一響,大家全像被孫行者施了“定身法”一樣,在刹那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沒經過這種事體,走出兩步才把自己刹住。維那師說一聲“用茶”,各人便轉身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禪床,悄悄坐下。這時一位僧人提一籃子茶碗,一人發給一個。接著另有一位僧人提著一把大茶壺,給各人的碗中宣上茶水。嚐一口,苦釅得很。
歇一會兒,再起身跑香。跑一會兒停下,大家向門外走去。我跟在後頭,一直跟到廁所才明白這一刻的安排叫作“小圊”。
再回來,見眾人一個個都坐上了禪床,女的坐外圈,男的坐裏圈。那禪床隻是一個方凳,上麵有厚厚的棉蒲團。我見有關資料介紹,舊時的禪堂擺的是真正的床,有一人一張的,也有像通鋪一樣稱為“廣單”的,僧眾在上麵坐禪,也在上麵睡覺。但其中有許多規矩,譬如說,臥必斜枕床唇,叫作“帶刀睡”,為其坐禪既久,略偃息而已。還有些勇猛精進的禪和子“不倒單”,幾年間長坐不臥,脅不至席。僧人們坐時一般都是“結跏趺坐”,將腿雙盤,兩個腳掌全翻上來。而我不行,隻能單盤,將右腿置於左腿之上。好在禪床上有一塊方方的小棉被,是坐禪時蓋住雙膝以防受涼的,我扯過來將腿蓋上,便蓋住了我的拙劣。
燈被執事僧關掉了大部,禪堂愈發幽暗神秘。看周圍趺坐著的光頭僧人,紋絲不動,一個個都成了羅漢塑像。我見兩位執事僧從佛像前請過劍形香板,扛上肩頭,便心生畏懼,急忙閉目端坐。我知道,這兩位稱作“監香”,是負責監督眾人的,如果誰坐得不好,或者昏睡,香板便會毫不留情地打過去。我在《來果禪師開示錄》裏讀到,當年高旻寺冬天打禪七,參加者要向來果老和尚告“生死假”:色身、性命都交到老和尚手上,一犯了規矩就要香板伺候,打傷不管,打死勿論。而且萬一傷重死掉,就塞到禪床下麵,眾人該幹啥幹啥,一直到幾十天禪事結束也就是“解七”之後再辦他的喪事。當然,這是過去的事了。我在一所佛學院聽課時法師講到這一段,說如果放到現在,公安局早把老和尚抓起來了。
現在坐禪,肯定不會發生打死人的事情了,但用香板對禪和子做些提醒和糾察還是必要的,所以我便做好了挨香板的準備。
接下來便開始參禪。我早向知客師父問明,高旻寺坐禪一直是參“念佛是誰”的話頭。於是,我端坐在那裏,念了兩聲佛,然後便問:念佛是誰?
這一問,還真把自己問住了。念佛的是誰?坐在這裏的是誰?來這世上之前是誰?離開這世界之後又是誰?
念佛是誰?念佛是誰?到底是誰?究竟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禪宗在中國形成之初,是沒有參話頭這一說的。那時的禪師特別強調“不立文字,指心見性”,大多隨方解縛,活潑機用,擎拳頭,豎拂子,瞪眼揚眉,都深藏禪機,讓你會去。宗風嚴峻者,或棒或喝,機鋒變化無窮。然而,禪宗不立文字終究還是離不開文字,叢林中傳下一本一本的禪師語錄,從唐至清有三百多種,據說其中載存的“公案”有一千七百之多。後人想從公案中學得參禪三昧,因而就有了“參公案”的習慣。從元代開始,有的高僧鑒於禪門中“文字禪”、“口頭禪”、“狂禪”等弊端,采用了“參話頭”的方式,即抱定一個話頭一直參下去,行坐不離。原來的本參話頭多種多樣,影響大的有“何為祖師東來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父母未生我以前的本來麵目是什麼”、“狗子有無佛性”、“拖著一具死屍行住坐臥的是誰”、“四大皆空,五蘊非有,我在何處安身立命”等等。當淨土宗盛行時,有人為適應“禪淨雙修”之需要,開始參“念佛是誰”的話頭。至晚近,這話頭已在禪門中占主導地位,多數禪人抱定的都是它,“四大叢林”更是眾口一詞。
這種做法也一直受到批評。有人說:“一句合頭語,千古係驢橛。”意思是千百年來這一句話頭把參禪者像驢一樣拴住了。當代在儒、釋、道三家均有建樹的大學者南懷瑾先生曾無比感慨地寫道:“……等次以下,禪宗所存者,唯打坐、參話頭等形式而已。宗師既無接引後進如唐宋大匠者,參禪之徒,多有老死語下,不落入擔板窠臼,即墮在禪定功勳。撫今追昔,吾誰與歸!”
然而,堅持參話頭者也有理由:我們後人哪比得上前人的根智,我們不下死功夫怎麼能行?
這樣,“念佛是誰”這四字便縈繞在一代代禪人心中,不絕如縷。具體的參法,禪門大德們各有闡教。像來果老和尚,他就諄諄教誨參禪者要從“念佛是誰”這四字發起疑情,念念參究,從不間斷,用功用到“終日穿衣,沒有掛著一絲紗;終日吃飯,沒有咬著一粒米”,甚至“行不知行,睡不知睡,小圊不知解褲子”。他還讓參禪者發長遠心:“從初進堂到開悟,約得三十年方可辦到,假使時間不足,再辦三十年。”
其實,“念佛是誰”是個哲學論題。西方哲人很早便發出了相似的詰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幾千年前,古希臘奧林匹斯山上的特爾斐神殿裏有一塊石碑,上麵寫著:“認識你自己!”這也是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一再強調的一句名言。時至今日,人類依然沒有揭開自我的謎題,人對自我的探索是永恒的。所以,“念佛是誰”也算中國禪人對這項探索的一種響應吧。
那麼,“念佛是誰”有無答案?應該是有的。千百年來許多禪人久參得悟,肯定是對這一問題做出了正確回答。不過,因為禪宗早已認識到了語言的局限性,所謂“一落言筌,便生謬誤”,因而對宇宙人生的許多體悟都付諸心印,不用語言表明。對於開悟的情景,他們常用這麼一些話形容:大死大活,枯木開花,冷灰爆豆,普化一聲雷,等等。在高旻寺與一位僧人談起這事,他說如果有人開悟,那可是驚天動地的事情。既然是驚天動地的事情,那就不會太多,所以自古以來參禪者多如牛毛,得道者是鳳毛麟角。莫說平時,就是目的在於“克期取證”、集中時間和精力猛參深究因而特別見效的“禪七”,幾十天下來,幾十、幾百人中間,也很難有大徹大悟之人。看《來果禪師開示錄》,高旻寺1942年冬季的那個禪七,好像就沒有這種事情發生。
雖是稀罕,但畢竟有人悟過。從一些文字記錄中我們可以窺見當時情景。虛雲,這位“誌大氣剛、悲深行苦”,後來曾任新中國第一屆佛教協會名譽會長的禪宗高僧,光緒二十一年(時年56歲)在高旻寺參加赤山法忍老人主持的禪七,晝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為何物。至第八個七的第三夜,六支香開靜時,因司水師父衝茶時開水濺到他手上,茶杯落地,“啪”地一聲破碎,讓他疑根頓斷,慶快平生,如從夢醒,便隨口述出二偈,其一曰:“杯子撲落地,響聲明瀝瀝;虛空粉碎也,狂心當下息!”其二曰:“燙著手,打著杯,家破人亡語難開。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許多高僧都是這樣,開悟時用詩偈來表述自己的感受。然而也有人不用詩偈,如來果老和尚,他是在光緒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時年27歲)在鎮江金山寺開悟的。那天晚上六支香後開靜的木魚一敲,他“猛然豁落,如千斤擔子頓下,打失娘生鼻孔,大哭不止,悲歎無既。”班首問念佛是誰,他應答如流,又問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等問題,隨問隨答,了無阻滯。一日慈木老和尚到他跟前,舉手巾作洗臉狀,問他:“是什麼?”他答:“多了一條毛巾,放下。”老和尚不答而退。這是驗證。禪門有這樣的規矩:自己覺得悟了不算,要有道行更高的人驗證才得到認可。
其實,開悟與驗證玄得很。讀禪宗公案,經常是讓人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來果老和尚在開示時講了這麼一個公案:說有個禪和子在禪堂住了三年,覺得人多打岔,就到山裏住;在山裏住了三年,覺得工夫沒得深入,又想找個地方閉關,即關在屋裏閉門不出,專心修行。化緣化了兩三年,終於遇見一個老婆婆,是個有道行的居士,願意讓他在家中住下,成就他閉關。從此,老婆婆每天讓她一個十六歲的姑娘給禪和子送飯,一送送了三年。這天,老婆婆對女兒說:“今天送飯的時候,等那和尚吃好了,你就上去把他抱住,讓他道。”姑娘就按娘的吩咐做,抱住和尚說:“道!”和尚說:“枯木依寒岩,三冬無暖氣。”姑娘鬆手回家,向母親一說,老婆婆就讓和尚趕快走,說:“我供了三年,才供了個死漢子!”和尚明白自己沒有開悟,很是羞愧,在外托了三年缽,又回來讓老婆婆成就他閉關。這一閉又是三年,還是那個姑娘送飯他吃。三年圓滿,姑娘依舊抱住他讓他道,和尚這回開口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教你家婆婆知!”姑娘回去一說,婆婆滿心歡喜地去對和尚說:“善哉!善哉!恭喜你開大悟了!”來果講完這一段,並不講老婆婆為何這樣說,隻讓大家“在本分上會”。我猜想,這大約指參禪者悟後進入了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大境界。這大概就是虛雲大師說過的“十字街頭,婊子房裏,皆可辦道”,也是孔子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
雖然開悟者極少,多數人最終還是凡夫,那麼參禪還有無必要呢?尤其是在今天,禪對我們這些俗人還有無用處呢?我的回答是有的。一方麵,我們可借禪增智。禪宗有一套很獨特的對世界的認知方法,如“無念、無相、無住”等,同時禪師們極善於用超越常規甚至有悖邏輯的方式說話做事,極具智慧。我們通過看公案,參話頭,明禪理,品禪味,可以更好地在生活中思考問題解決問題。另一方麵,我們可借禪歇心。當代人對物質追求越來越高,差不多進入了一種迷狂的狀態,所以人人感到累,尤其是心累。那麼,我們可以借參禪靜坐,讓你的心放鬆下來。你把許多勞心累神的事情放下,或者暫時放下,讓你的身心得到休憩,進入一種平靜、安詳的狀態,這會是一種至高的享受。來果老和尚曾說:“歇即菩提”,其中有深意藏焉。六年前,我因寫作長篇小說累得厲害,身體出現了種種症狀,在別人建議下我每天晚上靜坐半小時左右,情況便大大改觀。因此六年來我一直堅持,受益頗大。而且,“久坐必有禪”,入靜後的種種體驗十分新奇,難以言傳。
坐下來,坐下來。歇下來,歇下來。你不一定非要參“念佛是誰”,你就是參“我是誰”也可,參“我為何姓×”也可,什麼都不參也可,隻要坐下,歇下……
鍾板響了一聲,開靜了。現在的禪堂不像過去,一支香燃盡,開靜;再一支香燃盡,止靜。現在按鍾點,一坐就是一個小時。我隨眾人放腿子,下座,一起去前麵的齋堂用餐。佛家講“過午不食”,到了中國卻行不通,於是就在傍晚也來上一頓。不過這一頓因為不是正式的,不像晨午二時要“過堂”,要有一些儀式。高旻寺的晚餐極簡單,隻是米粥和鹹菜。長條桌,長條凳,男的坐幾排,女的坐幾排。無聲無響地用過,回住處後稍事休息,七點半又開始了晚香。
還是先行香。行香之後坐下,聽班首師父“小參”也就是對大家做輔導。他還是穿著那件百衲衣,坐於門左邊第一個位子,先用錄音機放起了一段錄音。我聽了一會兒明白了,原來是《來果禪師開示錄》的一段,由一位男性朗讀,讀得鏗鏘有力,很像老和尚當年的語氣。放罷一段錄音,班首師父開口講了起來。他用的是帶蘇南口音的普通話,綿軟中帶著力量,莊重中不乏幽默。他說:老和尚講得明白,禪和子的病,多是一個“障”字。因障而有迷,迷去即悟。倘若把障去掉了,我們的本來麵目自然會現前的。現在社會上不是講解放思想、破除障礙嗎?我們更要解放思想破除障礙!障在哪裏?障是什麼?生死是障,涅槃也是障;迷是障,悟也是障;眾生是障,佛也是障;身是障,心也是障;山河大地是障,虛空也是障!咱們要了這個障,怎麼個了法呢?就是四個字:“念佛是誰”!你將這一話頭天天擺在念頭上,瀝瀝明明地參,清清爽爽地參,綿綿密密地參,優優雅雅地參,自有打破虛空之日!好,各位,打起腿子來,發起心來——參!
他的話大意如此。他講話時斜斜地坐著,搖頭晃腦,那真是指揮倜儻,瀟灑自如。我聽呆了,看呆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做派的和尚,第一次當麵領教了什麼是禪師風骨。
我轉過頭去,看了看禪堂靠北牆正中間的那個帶架頂的禪床。我知道,那是住持坐的,今晚空空如也。德林老和尚如果來此,就坐在那兒。到“打禪七”時,他大概要天天坐在那裏向禪和子做些開示。可惜我見不到他,更見不到他開示時是怎樣的一種風采。
這一坐又是一個小時。可能是肚裏裝了飯,沒坐多大一會兒竟有些昏沉。我努力地提醒自己要振作精神,無奈那精神卻一個勁地往黑暗處走。有一次,我已經睡過去了,是腦袋突然向前一磕才驚醒的。我急忙坐正了想,壞了,這回肯定要挨香板了。然而等了一會兒,身上並沒有受到打擊。悄悄睜眼去瞅,見那巡香僧人隻在門邊站著,並不行動。回想一下,晚飯前那次坐香,也沒聽見有人挨板子。我便明白,現代禪堂裏的規矩已經遠不如從前嚴厲了。
開靜,起香,大家各自回房。我打聽到這裏每天早晨三點半就要起床上殿,便早早睡去。
被板聲叫起時,天上還是繁星密布。大殿那兒,已是鍾鳴磬響,梵唄悠揚。我走進去,看到柱子上的兩行長聯是:“不住此岸不住彼岸不住中流問君身在何處,無過去心無現在心無未來心還汝本來麵目”。再看正中端坐的釋迦牟尼,他手持蓮花,正再現當年拈花示眾的情景。
靈山一笑,迦葉會心,遂有禪宗傳世。那麼,今天能在佛前會心一笑的尚有幾人?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我眼前的僧尼和俗人們,正雙手合十,一匝匝繞佛高唱。
早課畢過堂用餐。餐罷出坡勞動。我隨僧人們先去栽樹,而後拔草。拔草時,男在路東,女在路西。一個和尚抓著一把草笑道:你看,大草是大煩惱;小草是小煩惱,能拔得淨嗎?
這時,那個美麗女子戴著一頂草帽從路上走過,和尚站起扭過頭去打趣:哎,怎麼弄了個蛋殼扣在頭上?而那女子像沒有聽見一樣,還是一臉的安詳,眼神沒有絲毫散亂。那和尚咧咧嘴,又蹲下身將草亂薅。我猜想,他的煩惱可能更重了。
另幾個和尚聚成堆,邊幹邊談時事。布什,伊拉克,中國再現非典,劣質奶粉與大頭娃娃,看來他們知道的還真不少。說著說著,有的和尚便言辭激烈起來,管紀律的僧值師瞪眼道:亂說啥呀,快參念佛是誰!
念佛是誰!念佛是誰!眾人隨口應著,一笑而散。
有位三十來歲的和尚斯斯文文,佛經上的話隨口而出,引起了我的注意。經交談得知,他是山西政法學院畢業的,在校時是個活躍分子,參加過國際標準舞大賽,“恰恰”跳得最棒。他出了校門先當律師,然而一場車禍讓他痛感人生無常,便與新婚妻子雙雙出家。他原在一家佛學院教書,後來覺得那樣不利於個人修行,就到這高旻寺長住。他獨居一室,每天讀經、寫作直至夜深,有許多次上早殿的板聲響了他還沒睡,接著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僧伽生活。他說,他寫的書快要出版了,書名就叫《律師心得》。我看著他的書生模樣心中感歎:這高旻寺還真是藏龍臥虎哪!
午飯後,我向知客師父告辭,打算去瓜洲坐船去金山寺。走到二門時,見兩側赫然有聯:“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禪宗講,佛性人人皆有,全憑個人修行,一日頓悟,立地成佛。而成佛的前提必須是心空。
我問自己:你的心空了嗎?
沒有,遠遠沒有。你心裏還裝著小名小利,還有著這欲那望。你能看破嗎?你能放下嗎?不能的話,你永遠隻是一個凡夫俗子!
我搖搖頭,逃也似的出了山門。
2004、6
念 佛 是 誰
累世修得凡塵身,
敢揮陋筆臨佛門。
東奔西走訪衲子,
南海北嶽習梵音。
芙蓉山頂僧指月,
清涼穀畔尼剪雲。
書成呼友吃茶去,
解得禪味有幾人?
這首順口溜,是我今年9月份寫的《〈雙手合十〉殺青閑詠》。現在再讀,便覺得臉上發燒。為何?因為其中顯出了作者的“貢高我慢”之心。“解得禪味有幾人?”似乎作者就解了似的,這份自矜真是貽笑大方。盡管我為了寫這部書訪遍中國佛教四大名山,在本地和江浙一帶的多家寺院住過,並且在自家書房讀了有關佛教的二百多本書,但我對禪海連“管窺”或“蠡測”都談不上,僅僅是沾了一點點水星而已。
佛門真的是博大精深。我盡管不是佛教徒,但我還是不止一次地在寺院中珍藏的卷帙浩繁的《大藏經》麵前頂禮膜拜。釋迦牟尼參透了宇宙和人生,從此人類就有了一種超越生死、提升生命的理論與實踐。尤其是那些出家人,脫離了慣常的生命軌道,易服落發,雙手合十,更給世俗之人提供了一種發人深省的參照。“念佛是誰”,這是許多禪僧時時參究的一句話頭。念佛的是誰?他們為何要那麼做?這是經常縈繞在我們心頭的一份疑問。
這幾年,我走近佛門,走近僧人,一邊參訪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佛教進入中國兩千年來,事實上已經成為中國人的精神支柱之一,成為中國文化的主角之一。進入當代,漢傳佛教在中西文化的衝突融會中興衰,在社會的急劇變革中嬗變,其形態與內涵更加豐富多彩。因此,我試圖通過這部小說將寺院的宗教生活和僧人的內心世界加以展示,將當今社會變革在佛教內部引起的種種律動予以傳達,將人生終極意義放在僧俗兩界共同麵臨的處境中作出追問。
但我做得並不夠好,用一部小說完成這個任務非我能力所及。念佛的是誰?是一群有可能成菩薩成佛的人。寫《雙手合十》的是誰?隻是一介凡夫而已。慚愧。
2006、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