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傷看著在窗前為她忙碌的商羽,眼前浮現出那日城樓上司馬玨把她綁上去時他的羞愧和無奈;想起同樣是在城樓上,他率著昭戈軍隊歸來,萬千鐵騎追隨,萬萬黎民夾道,一身傲骨,睥睨天下;想起中軍帳裏,運籌帷幄,氣定神閑……
恍恍惚惚,仿佛又看見初遇時,渾身是血的商羽把自己置身在陣後,緊閉的眼睛,刀削斧鑿般的麵容,剛毅如戰神。
商羽端著一碗藥過來,在床邊坐下,一隻手就扶起了躺著的無傷。
“有點苦,但是,喝了藥才能好起來。所以,不要任性。”
不要任性……無傷迷蒙的雙眼望著身邊的商羽,他的眉目似乎模糊了,一點一點看不清,好像……好像莫塵。
塵……
無傷伸出手去,蒼白纖細的手指停在半空,就要觸到商羽臉頰的地方。
不是……不是莫塵呢。
無傷迷離的眼變得清明起來。而商羽正端著一碗藥怔在那裏。
無傷伸出手,是要撫摸他的臉……嗎?不可否認,他在意識到她這個動作的含義的時候,心中是狂喜的,甚至帶著難以言說的緊張。這種感覺,已經多久沒有過了?
小時候,母後一直告誡他,說他是要做帝王的,每日總是安排給他好多好多的課業。那個時候,父皇和母後都那麼嚴格地要求著他,從來沒有給過他一絲溫柔。
他見過父皇抱著皇妹,臉上的笑容那麼溫暖,那麼慈祥。那樣的笑容美好得讓在一旁偷偷瞧到這一幕的小小的他心中酸楚難以言說。他不懂,不懂為什麼,父皇和母後要這樣冷落他。奶媽告訴他說,那是因為他將來是要繼承他父皇的帝位的人,他不能夠耽於溫情和歡愉之中。他要做一個合格的帝王,要讓父皇和母後安心。
於是他發奮努力,一直以帝王的標準要求著自己。皇子要修習的課業他總是能夠完美的完成。一日一日,他期待著父皇或者母後來看望他,能夠給與他他一直深切渴望的讚揚。然而父皇和母後的滿意目光從來都不是對著他的,隻不過是對著他的課業,他射中的紅靶心,他寫的折子,當他們的視線落到他身上的時候,又會隻是那種與其說是期望的,莫不如說是冷淡的目光。
他們……誰都沒有給過他溫柔的撫摸。
無傷的手,就停在他的臉頰旁邊。
隻一點點……一點點……隻要在靠近一點點,就會碰到他的臉。他甚至已經可以感受到她指間的溫度。有點冷。但是,但是……會是很溫柔的罷。
商羽可以把臉側一下下,那樣就可以碰到她的手了。可是,他不願。因為,那樣就算是作弊了罷,那樣就不是無傷撫摸他的了。
商羽不肯閉上眼,他深深地望著無傷,等待著。
一刻千年。
無傷的手終於還是垂落了下來。
失望。難掩的失望。排山倒海而來的失望瞬間侵占了心裏所有的領地,心的防線瞬間被擊潰,整顆心都淪喪,風雨飄搖,心陷泥沼。
殿外的陽光落進來,碎了一地。
商羽端著碗的手顫抖著,越來越厲害,碗裏的藥幾乎就要灑出來。無傷看見他臉上蒼涼的嘲笑,那雙鷹一般敏銳的眼睛裏一片荒蕪。
無傷長歎。從商羽手中接過藥,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