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女人生孩子不容易,黃梅更是千辛萬苦。
本來離預產期還有兩個多星期,早上六七點鍾黃梅就鬧騰肚子疼,疼得臉煞白,嘴裏嚷著太痛了,寧可去死。劉師樂打電話向本院要救護車,穿短褲打赤腳滿屋子跑來撞去收拾住院的零碎物品。
黃梅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疼痛突然停止了,疼痛的突然到來和突然停止,就像將電閘打開再關上那樣幹脆利落。黃梅回想剛才經曆的疼痛,沒有一點真實感,躺在床上發愣。一大早從床上被叫起來的婦產科醫生給黃梅檢查後說,這段時間有陣痛現象是正常的,讓黃梅回家休息,還半開玩笑地數落劉師樂,虧你自己還是個醫生呢,嚇成這樣,看來是太急著見孩子,想當父親了。
劉師樂慚愧地衝同事點頭,把額角最後一滴汗抹掉,提著早上倉促收拾的一大口袋東西送黃梅回家。劉師樂付完的士車費,攙扶著黃梅下車,黃梅的腳剛沾著地麵,突然捂著肚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嚎叫,由於肚子太大,重心向前,她無法直身子坐著,隻能用兩隻手撐著地麵,身體向後仰。劉師樂的汗又冒出來了,他示意的士司機稍等一會,俯下身摟住黃梅說,一會就會好的,一會就會好的。他心裏祈禱這又是一次“狼來了”。
的士司機看這個大肚婆像是要生了,害怕髒了自己的車,趕緊調轉車頭,一溜煙跑了。
黃梅的喊聲越來越小,最後平躺在地上連疼都喊不出來了。劉師樂不能讓黃梅這樣痛下去,跑到馬路上張開雙臂攔車。司機們透過玻璃窗看到劉師樂身後躺著一個肚若小山的孕婦,都像避瘟神一樣小心放慢車速,繞過不要命的劉師樂。劉師樂回頭看黃梅,黃梅的頭發,衣裙全被汗水浸透了,臉上的五官全移了位,看上去很陌生。劉師樂突然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自己的妻子,他的腦子這麼一糊塗,眼前跟著模糊起來。
劉師樂狠咬一口自己的舌尖,急昏的腦袋稍稍清醒,他意識到情況緊急,俯下身子要抱起黃梅。要說結婚前和剛結婚那會兒抱黃梅,劉師樂不費什麼力氣,因為經常做這項運動。可現在黃梅的體重陡然增加了幾十斤,他也好久沒試過抱黃梅了。劉師樂聽見自己的腰椎骨第三第六節哢哢響了兩聲,手上抱著黃梅竟然站不起來。
舉重選手抓舉杠鈴失敗。劉師樂一生中對黃梅的最大愧意在這個時候產生了。他覺得自己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一輛救命的車子停到劉師樂的身旁。兩個女人跳下車,扶頭扛腳,幫劉師樂把黃梅弄到車後座上。
這是一輛嶄新的車子,車內的皮革味、金屬味很重,剛領回來的車牌、車證、保險單一大疊東西撂在車後座上。在車上黃梅的羊水破了。黃梅的頭枕在劉師樂的大腿上,哼哼唧唧。劉師樂第一次討厭自己的職業,自己憑什麼做醫生呢?現在看著愛人痛苦卻無能為力。劉師樂甚至想到,如果黃梅有什麼意外,他是不是該去自殺。人在某種狀態下,思維是和自己對著幹的,竭力讓自己不去設想不祥的後果,腦子裏就全是可怕的後果;讓自己的想法高尚,腦子裏冒出的全是一大串比豬大腸還髒的念頭。
開車的女孩安慰劉師樂說,您別急,幾分鍾就到了,不會有事的。坐在旁邊的女孩就沒有那麼鎮靜了,一隻手緊張地扣住開車女孩的大腿,另一隻手扣住自己的大腿,頭頻頻地回過來問,沒生吧,她還沒生吧?看上去她比劉師樂還要緊張。
醫院終於到了。黃梅被抬上鋪著潔白床單的手術床不到一分鍾,肚子裏的孩子感覺到外麵的環境安全了,悄悄從子宮滑出來。順產,母子平安。
事後榮燈問黃梅當時是怎麼想的。
黃梅說,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堅持到醫院再把孩子生下來。醫院裏有醫生,有各種各樣的設備,我的孩子在那生下來最安全。
榮燈推開黃梅病房門的時候,黃梅正斜靠在床上就著劉師樂的手喝雞湯。浮在雞湯上的紅棗起碼有半斤。黃梅披著棉襖,頭上裹著圍巾,氣色不錯。氣色差的是劉師樂,憔悴、佝僂,臉色灰暗,好像生孩子的是他。榮燈喜歡看劉師樂這副模樣,他這副模樣說明他的身心全放在黃梅身上了。現在孩子有了,肉乎乎軟綿綿的東西抱在手裏,如果他還有精力去幹旁門左道的事就讓他去做吧。這不是一件美差,而是一件苦事,聰明人會早早脫身。
榮燈看得一點沒錯。劉師樂和那個女人分手了。
前一段時間,劉師樂去找那個女人,因為女人打電話跟劉師樂說,以後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們斷了。
劉師樂來找女人問個一二三四五。沒有人喜歡被莫名其妙地炒魷魚。
女人說,我丈夫的病好了,你知道的,你是他的醫生。我沒有精力應付兩個男人。他是我的丈夫。
劉師樂說,你這麼說,好像我以前隻是他的代用品?想想又覺得這句話說得不夠份量,補了一句,看來你隻是要找一個操你的人。其實劉師樂知道即使他把話說得再惡毒也是自取其辱。
果然,女人優雅地蹺起腿,嫵媚一笑說,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你確實能讓我開心。我會記住你的好處的。
給她一巴掌!強奸她!最後,劉師樂隻是抓起女人放在桌上的手機,砸到對麵的牆上。手機外殼碎了,內部機關發出一陣奇怪的響聲。女人心疼了,三步並兩步跑上前收拾手機。劉師樂狠狠將門關上,帶著最後虛弱的勝利張揚而去。
出到門外,吹吹風,再回到家中,劉師樂什麼心情都沒有了。沒有什麼心情是指沒有好心情,也沒有壞心情,得意、失意、煩悶等等一概沒有,一個空心人。人有的時候就需要一個說法,得到就超脫圓滿了。人有的時候習慣了某種生活,一旦有所改變會以為過來下去,其實還是這麼過了。
病房裏什麼味都有,熱哄哄的。榮燈走過去要把窗子打開。黃梅喊起來,不能開窗,我現在做月子呢。
榮燈說,有這麼嚴重嗎?看你那樣,不捂出痱子才怪呢。
黃梅說,我不管,反正老派的人怎麼做月子我就怎麼做,我不想落下什麼病根。小寶寶需要有一個健康的媽媽。
榮燈說,我知道你是個偉大的母親,從今天起你就是為你的寶寶活的了。還有,孩子生下來了,過兩天趕緊把希拉裏要回去,我爸媽不在,沒人打理它。
黃梅說,我們說孩子呢,你說狗幹嗎?我現在就想抱著我的寶寶睡覺,他好可愛,是個男孩,七斤四兩。現在在育嬰室裏,你去看看,看能不能認出是哪一個。
榮燈一邊替希拉裏的命運擔憂,一邊找育嬰室,隔著透明的玻璃窗往裏看。三號床那個小東西圓滾的身子,腦門上一圈黃色的胎毛,還張開小嘴打了個舒心的哈欠。榮燈回來說,一定是三號那個小王八蛋。
黃梅說,不能叫他王八蛋,他是我的寶貝。你要不要做他的幹媽?不過他今天已經認了兩位幹媽了。
榮燈說,幹媽?我才不幹呢。頂著這頂帽子是要負責任。讓小王八蛋叫我榮阿姨好了。
劉師樂插嘴說,阿姨沒有幹媽親,以後他對別人比對你好,你別難過就是了。唉,今天多虧了那兩個姑娘,沒有她們,孩子可能就要生在大街上……
你們來了,黃梅驚喜地看著門外。
兩個姑娘同樣驚喜地看著榮燈,你怎麼也來了?
榮燈說,我說是誰搶了幹媽去當呢,原來是你們倆。每年這一天記得替我送蛋糕,送禮物。
紅玉上前扳著榮燈的肩膀說,這都是小意思,什麼時候輪到你生孩子,我們可以再做一回幹媽。紅玉轉頭去跟青霞說,好不好,青霞?
青霞嬌羞地站在一邊笑。
榮燈說,要做我孩子的幹媽,你們有得等了。
等黃梅休息了,榮燈和紅玉她們一塊離開醫院。榮燈坐上紅玉的車子問,私家車?
紅玉說,對,剛買的。有時候自己沒有一輛車子實在是不方便。
榮燈說,你們的生活是越過越好啊,往後有什麼打算?
紅玉說,就這樣過唄,沒什麼打算。
榮燈說,紅玉,對生活有點激情好不好?說實在的,我希望你,你們幸福。
紅玉說,你覺得我現在過得不好嗎?
榮燈搖搖頭,欲言又止,心裏想紅玉在裝傻,她知道我的意思。
車子裏安靜了幾分鍾。紅玉打破沉默說,我和青霞不是同性戀。
榮燈沒想到紅玉把話一下把窗戶紙捅破了,尷尬地斜眼觀察青霞的反映。青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紅玉說,在沒有找到好男人之前,我和青霞是一個聯盟。以前我認為擁有一個男人就是全部,其實天下大著呢。
榮燈說,都是崔歡這家夥造的孽。
一直很少說話的青霞突然問,崔歡,歡哥怎麼了?昨晚上我們還一塊吃飯呢。
紅玉嗬嗬笑。
榮燈說,真有那麼好笑嗎?
紅玉說,其實就昨晚上崔歡還向我求婚呢。現在我有事做,有好朋友,今天還多了一個幹兒子,這些快樂事都不是崔歡給我的,我為什麼還要嫁給他呢?而且崔歡的性子也沒定下來,也許,原因在我,我不是那個能使他定下來的人。何苦勉強自己做做不來的事?
榮燈說,紅玉,別再說了,再說我都要愛上你了。看你這副曆盡滄桑的模樣,我心疼。
紅玉說,我們都好好保重,好嗎?
榮燈點點頭。
紅玉說,你比我們要幸運,因為有很多人喜歡你。除去李京、崔歡這樣的人不算,你還有你自己的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
一個女孩很想知道自己的真命天子是哪一位,她在一塊神奇的石頭跟前禱告,希望石頭能把她未來真命天子的形象呈現出來。石頭隻顯露半分天機:她的真命天子某次與她見麵的時候,一隻腳穿著白襪子,一隻腳穿著黑襪子。後來,女孩一直在找這位粗心大意,穿錯襪子的男人。她希望這個男人是她正傾慕著的一位帥哥,不是;她又希望這個男人是她的上司,也不是;她希望這個男人是街上遇上的任何一個氣質不凡的男人,都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其實一直在她身邊,是那個長得其貌不揚,不斷被炒魷魚,幾乎每天都要受到她諷刺、作弄的小夥子。這個男人除了年齡和她匹配,一無是處,這是女孩的看法。後來,鬼使神差的,他們相愛並結婚了。她才發現,這個男人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他們的婚姻美滿幸福。這是一部40集電視劇的縮寫本。榮燈能把這個拖遝、演員演技極惡心的電視劇看完,就是因為它有一個尋找真命天子的主題。
我的真命天子是顧角。顧角,顧角,榮燈非常迫切地要把黃梅做媽媽的事告訴顧角。她跑上樓梯,拔通顧角的電話,一口氣說完黃梅生孩子的事,說得氣喘籲籲。
顧角說,好消息,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顧角這麼一說,榮燈頓時覺得自己挺傻的,別人生孩子她至於這麼興奮嗎?害得顧角誤解了。榮燈說,我不喜歡孩子,我不要孩子。語氣很霸道。
顧角好脾氣地說,孩子總是要的。
榮燈說,不,我不要,如果你想要另外找人生就是了。
顧角說,哪怎麼行呢?
榮燈說,現在借腹生子的多得是。
顧角投降了,說好,不要就不要。
榮燈得了便宜不饒人說,說得好聽,你媽會同意嗎?
顧角說,我是和你一塊過日子,又不是和她,你不喜歡做的事我是不會強迫你的。
話可以這麼輕輕巧巧地說,生活不可能這樣輕輕巧巧地過。因此,榮燈認為顧角說的話是虛假的,打哈哈,用的是緩兵之計,他沒有全心全意地為她著想。榮燈的太陽穴的神經又針紮似地痛了起來,本來還算好的心情一下壞了,她把電話摔了。懸在半空中的電話發出嘟嘟的聲音。
榮燈趴在床上哭了,等哭累了,眼淚哭幹了,才把電話掛上。顧角的電話馬上打進來了,怎麼了?如果心情不好,我們聊聊天。
榮燈不說話。
顧角說,小燈,我要你明白,你對於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你不快樂,我也不會快樂。
榮燈的淚再一次把臉打濕,她哽咽著對電話那頭說,對不起,顧角。我的脾氣太壞,你應該找一個好脾氣的女孩。
顧角說,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找這種借口?反正你躲不過去的,你再怎麼凶都是我的。
榮燈說,我有那麼凶嗎?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脾氣真的不好……
這一晚,電話那頭的顧角和電話這頭的榮燈都心力憔悴。榮燈是自找的。
因為知道他愛你,所以就折磨他,這是什麼邏輯?好像隻有不斷傷害愛著自己的人,才能體會到愛的存在。自己遭遇的一切不平,委屈,都在這種傷害中得到釋放和解脫,這是人性中最殘酷的一部份。榮燈想擺脫這個怪圈,卻越陷越深。她想也許到她老得愛不動的那一天,這種如撒旦詛咒般的惡行才會離她遠去。
榮燈沒想到龐爾特真地請她吃飯,而且真地是從美國回來。
龐爾特請客的地點是一間西餐廳,很小的西餐廳,在一條偏僻的街上。龐爾特說這是本市最有情調的一家西餐廳。沒有比較就沒有發言權,榮燈沒有發言權。有情調的要素是什麼呢?她搞不清楚。
這間西餐廳的客人很多,先要在吧台弄點東西喝候著,有了座位服務生才領你上桌。大約等了一刻鍾,有台空出來了,服務生領龐爾特和榮燈上座。
龐爾特將台麵上的菜譜推到榮燈的跟前說,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菜單很漂亮,每一道菜都配有彩照和說明。榮燈點了牛排、羅宋湯、蘋果派、熱可可,她熱愛的東西太多,不過隻能點這幾樣,害怕把別人嚇著了。龐爾特點的是一份蔬菜沙拉、一隻餐包、一杯白水。
等菜的時間,龐爾特向榮燈展示從美國帶回來送榮燈的禮物,一瓶精華素,一盒巧克力,兩瓶阿拉斯加深海魚油,還有兩套卡通郵票。龐爾特特別交待兩瓶深海魚油是送給榮燈父母的。榮燈說,我替他們謝謝你了。
榮燈翻看漂亮的卡通郵票問,你怎麼知道我集郵?
龐爾特說,你們這個年代生的孩子沒幾個不喜歡集郵的,我女兒也集,收了滿滿一櫥子。
龐爾特大大方方地談論自己的家人,榮燈趁機問,你女兒多大了?
龐爾特狡黠地眨眨眼睛說,這不能告訴你,但你可以猜猜我的年紀。
猜年齡從來就是一個難題,說老了別人鐵定是不高興,說小了又有拍馬屁的嫌疑。上了四五十歲的人特別喜歡玩這個把戲,讓人猜他們的年齡。榮燈記起母親剛邁進40歲門檻的那幾年,除了種種更年期的症狀,最讓榮燈替她感到難堪的是她逢人都讓人猜她的年齡,不管熟悉不熟悉的,逮住了就讓人猜。別人說你應該30出頭了吧?她立馬嚴肅地糾正,40了。然後大笑,脖子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女人不掩飾自己的年齡可能隻有在這種時候,因為別人的猜測雖然錯得離譜,卻溫馨動人。
榮燈故意沉吟了半晌說,不管你多大,你在我的眼裏都像個大哥哥。榮燈說的時候不敢抬頭,怕龐爾特看到她遊移不定的眼睛。
龐爾特哈哈大笑,服務生剛端到桌上的水杯震了震。笑得真是和母親一樣,榮燈想。
龐爾特顯然是經常吃西餐的,一手執刀,一手執叉一絲不苟。龐爾特舉起盛白水的杯子說,就拿這杯白水祝賀我們的重逢吧。
榮燈也趕緊舉起熱可可和龐爾特碰了杯。熱可可忘了加糖,榮燈喝了一口,在桌上找糖罐,加了滿滿兩勺子。
龐爾特呷著他的白水說,我不喝任何飲料,這世上隻有水是最純淨的。當龐爾特熟練地用叉子將一塊洋蔥送到嘴裏的時候他又說,我是個素食主義者。
榮燈吃驚了,那,你從不吃肉?
龐爾特說,你知道的,我們的國情讓我經常犯戒,我也為此深感頭痛。在國外我最愉快,誌同道合的素食者到處都是。
榮燈看著自己麵前的帶血絲的牛排、稠濃的羅宋湯,還有甜得發膩的蘋果派和熱可可,無地自容。榮燈啊榮燈,你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俗不可耐的女孩。在真正的大師麵前,一下就原形畢露了。
榮燈跟龐爾特傾訴自己經曆的一樁苦惱事。以前她也嚐試著吃過素,因為在一次火車旅途中有一對老夫妻向她宣傳食肉者的種種不是,還送了她一本冊子。榮燈拿回家裏閱讀,身上著實出了許多汗,食肉對於人來說,就好比拿硫酸腐蝕自己的身體。於是,榮燈下定決心吃素。頭三天,她的菜譜是兩根黃瓜,四個西紅柿,一碟豆腐。到第四天第五天,多增加了一盤香菇和一碗蓮藕湯。挨到第六天,榮燈上樓梯的時候,突然雙腿一軟摔到地上。到醫院作了個檢查,報告單上寫著,貧血,低血糖,營養不良。有那麼嚴重嗎?不過是吃了六天素而已。但報告單上是這麼寫的,榮燈了解脫了,有了開犖的借口,開戒的第一頓她一個人就吃了一碗紅燒肉。
榮燈從此斷了吃素的念頭,包括減肥的念頭都斷了。
龐爾特沒注意聽榮燈苦惱的傾訴,他招手讓服務員過來說,我跟你們說了很多次,以後少放這種流行首歌,整個餐廳的氣氛都給破壞了,換……榮燈聽不懂龐爾特嘴裏溜出來的一串英文單詞。
服務員照龐爾特的意思換了另一首曲子,可能就是龐爾特說的ABCD。龐爾特的指頭輕輕地敲打桌麵,跟著旋律熟練地哼著。
榮燈說,這歌很好聽。
龐爾特說,這是一首著名的現實主義搖滾樂《RACING IN THE STREET》。我上去給你唱。龐爾特離開座位,到吧台拿了一隻麥克風唱起來。龐爾特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身子輕輕地左右晃動,這應該是個老牛仔的造型。榮燈放下刀叉,把嘴裏的牛排咽下去,認真聽龐爾特的歌。龐爾特的嗓音不錯,尾音帶卷地拖著。餐廳裏有人鼓掌。榮燈順著掌聲看過去,是兩個老外。老外都認可了,可見龐爾特是真地有兩下子。
龐爾特邊唱邊向榮燈伸出手來。榮燈一開始還以為龐特是在做動作,等弄明白龐爾特是在邀請她一起上去唱,頭嗡地爆響了,臉上一片血紅。
臉紅是女人的一件發寶,按照時下許多男人的說法,現在要找會臉紅的女人跟找處女一樣難。可是榮燈一直痛恨自己愛臉紅的毛病,讓人看出自己的膽怯,不安,有什麼好呢?這不是在告訴別人自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嗎?榮燈甚至認為要成為大家閨秀首先要克服臉紅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