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2 / 3)

好一個天仙神女……

又再迅速的偷瞄過一眼,確信是從未見過的麵孔,麵似芙蓉,眉如新月,談笑之時朱唇皓齒,一雙明眸透露著一種迥異於宮內女子的靈動灑脫,如斯佳人,恐怕不止是男人,就連女人見了都要失掉三分魂魄。我便是如此,隻是又有些匪夷,為什麼她也要盯著我看?

又思及先前怡佳對著夏什說笑時的神情,忍不住低下頭環視周身衣飾,細細巡看了一遍,也並無異樣,隻越發的有些不解。再細心聽其言談,用的皆是蒙語,實在聽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在後來聽蒙古必勒格親王用漢語同康熙交談的時候才大概知道這位天仙神女是其掌上明珠塔娜格格,也厄魯特蒙古草原上最美麗的那朵鮮花。

舉杯搖箸間,時光一霎而過,期間康熙並未招我鼓琴笙簫,惠妃和宜妃那邊也沒什麼波瀾,一直到筵席散去,我退出帳外,看到翠鈴還候在外頭,才長舒了一口氣,也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給自己聽“結束了,回去歇息吧。”

天上勾著一彎新月,點點碎銀投射在腳下,本該是很有韻味的一路,可惜營地裏來來去去的主子奴仆太多,碾碎了月色好意投下的情緒,又可惜營地裏便立的火把都燒的正烈,本就清少的那些銀色的光芒又被火把驅散的再難尋其蹤影。

“可惜了如此月,如此夜啊。”

“怎麼不是……”是誰迎合了我的話?

我轉頭,卻見夏什一臉淺笑的立身於側,忙點頭致禮,她也微笑著還過禮來。“寧格格好心性,隻是抬頭低頭間就有惜月憐夜之情……這樣的人可不多。”

“是不多,不過眼前就也有一個。”我含笑望向夏什,她卻邊走邊仰著頭,悠悠的吐出兩句“銀勾獨綴天幕間,灑落餘暉千萬年。”

我心下暗自佩服,再也抬頭望著那天宇見的新月,細一思索“星屑皆伴歲月裏,哪怕異時也繾綣。”說完隻顧愣愣的出神望著那月亮,一時分不得心去管夏什說什麼。

媽,小嫻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孩子,以前不乖惹你生氣,現在總算懂事了卻不再在你身邊。你要是想小嫻了,就看看月亮吧,哪怕時空不同,我總相信這月亮是同一輪,就照在我們共同的上空。

“寧格格?”

“嗯?”

再回過神來,夏什正一臉笑意的瞧著我“早就聽聞說寧格格才情好,今日可算是窺得一斑。”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大約是指我接上的那兩句,忙搖了搖手“十四福晉謬讚,還是福晉的上兩句顯氣派,我那兩句到底是小氣了。”

“哪來的話,無非都是吟風弄月,有什麼大氣小氣的。”卻又見夏什臉上突然極曖昧的笑了起來,身子也挨近了些,神神秘秘的問道“就是不知道,寧格格是想著與誰人繾綣呢?”

我隻是笑笑,並不作答,繾綣,其實隻是借個韻寄以思念罷了,可惜我不能解釋給她聽,當然,我也沒必要解釋給她聽。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翠鈴,顯然是先前候在帳外的時間已經長了,身子凍的有些發抖,便想要做別夏什早點讓她回去暖暖身子。

“時辰不早了,外頭又冷,十四福晉請回吧。”

夏什瞟過一眼翠鈴,臉上始終帶著笑意“還是格格心思細,難怪總讓人放不下,那夏什這就別過了。”言罷轉身便去了。我有些茫然的看著她的背影,並不理解她最後那句話裏的意思,又見她走了兩三步,突然身子一歪,啊了一聲跪坐了下去。

本想不管她的,但仔細一看才發現她似乎並未帶著丫鬟在身邊,我也不知她到底是怎麼,心想終究是才和我說過話,別出了什麼岔子才好,便又隻好領著翠鈴跟過去。

“福晉?”看她突然臉色都煞白,額上還冒著絲絲汗珠,怕是真有什麼了。

“不…不礙事,大約是崴了腳。”

我低頭看了看後頭,果然是一級暗階,隻是是土石而已,高低落也差並不大,不過天黑沒注意一腳踩空了的話到底也是會傷著的。

“能站起來嗎?”我試著去扶她,花了不少力氣才讓她重新站起來,再看她眼裏,已是痛的盈盈有些淚意了。我暗暗歎了口氣,這樣子怕是不可能讓她自己回去的了。

“翠鈴,你先回去差人把太醫請到十四福晉那兒來。”又略一沉吟“再差人去通稟了十四阿哥。”

我扶著夏什,讓她趴到我身上,用已經幾乎是半背著她的樣子陪她往回走。

為什麼?我會覺得她好重,重到連呼吸都會牽動著心裏麵隱隱的發痛……

又前行了數十步,夏什突然出聲喚我,我頗有些困難的側過頭看著她,看著她咬著唇瓣,似是忍著極大的痛苦,想說點安慰或者能分散她注意力的話,偏偏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什麼來,一來二去,倒是夏什先開口道“寧格格,今晚在女眷席的時候失禮於你了,先給你賠個不是。”她說著皺了皺眉頭,又道“但是八福晉正是說的在勁兒,我不好意思掃她的興。”她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可笑意也隻是一閃而過,隨即被痛苦的表情重新覆蓋上。

“原也不是什麼大事,福晉不用太上心。”我依舊吃力的撐著她,卻不由的想到胤禩大婚的那晚,胤禟曾經跟我說過夏什會說話,會討人歡心,還叫我也要多學著點。我當時是很不屑的,現在卻有點不同的感觸,夏什確實體貼,懂得揣摩人的心意,也懂得怎麼安撫別人,玲瓏的不會讓人生氣,雖然不像先前見過的那位塔娜格格那樣美麗不可方物,也不像怡佳那樣有絕好的身世背景讓人不得不臣服,但她似乎就是有一種發自自身的魅力,招人喜歡。

對於夏什的這一認知,明明清清楚楚的反應在腦海裏,但身體裏的某些地方似乎依舊在排斥著她,我不懂這是為什麼,也懶得去想為什麼,因為每次我一想到這裏,心裏就總會悶悶的,並且沉甸甸的。

不舒服。

就好像現在……看著胤禵從我身上把夏什攙過去的樣子,看著夏什逞強的搖手說沒事的樣子,看著胤禵皺著眉頭盯著夏什的腳對我說謝謝的樣子。

不舒服。

風吹過來,冷冷的,我想不起來胤禵和夏什是什麼時候消失在眼前的,隻是兀自呆呆的站著,有些事情,我似乎是明白的,但是仔細要說,卻又一點頭緒都理不清,好比現在,明明頭腦很清醒,卻聽不見其他周遭來來回回走動的人們說話的聲音,眼裏隻剩下那早已停止擺動的帳門上的棉布簾子,看著上麵素雅的花紋隱隱約約的在火把的光線裏顯示出來,不知道是從哪裏起始,也找不到會在哪裏結束。又是一陣冷風吹過,帶著點點雪融化的潮氣,火把的光晃動了好幾下,心也跟著一起晃動著,卻好像躲不過風的侵襲。

又潮又冷……

“弦兒?”

過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的時間,突然又見胤禵一臉疲憊的出了帳外,不過顯然他看到我比我看到他更驚訝“你……怎麼還在這裏?”

“我在這裏很久了嗎?”

我不知道,除了冷之外,我似乎什麼感覺都沒有,自然也包括時間。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什麼不妥,但胤禵的神色卻顯得非常的不可思議,“都大半個時辰了……”他說著突然頓住,似乎有什麼哽咽在喉間,反而點醒了我,沒事在人家門前站這麼久,我真的很奇怪。

“隻是看著門簾子上的花紋別致,看的入了迷就忘了時候。”我撇過眼去,抬手想要摸摸鼻子,掩蓋一絲尷尬,畢竟這個借口實在是太拙劣,但我又怎麼跟他說我是發呆發了半個多時辰的?

顯然他也難以置信,但大約看到我閃爍的眼神,也就沒有追問,隻是淡淡的問了一句“不冷嗎?”

冷!冷的要命。

“還好,沒什麼風,也就沒怎麼覺得冷了。”

寧弦,你真虛偽……

“時候不早了,快回去吧。”我低著頭,沒有看也不想看胤禵現在的神色,大概除了不屑就是不解吧?我在心裏暗歎了一口氣,明明是一樣的一彎新月當空,那個答應會一直陪著我的小鬼卻已經不見了。

我抬起頭,越發燦爛的笑了笑“嗯,寧弦告退。”

是我的錯嗎?還是時間太無情?我依舊是低著頭,但是卻清楚的看到胤禵垂在袖外的雙手,好寬的掌,骨節突出,脈絡清晰,他長大了,我也更老了吧,成長的代價就是忘記一些過去的承諾和羨慕孩提時的純真嗎?

突然想到某首很遙遠的歌,是誰唱的不記得了,曾經高中的時候經常聽後桌的那個男生哼起“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就算曾經幾乎擁有幸福的完美……”可惜人呢,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總要等逝去了,再也追不回了,才一個人暗自神傷。我轉過身,才發現這天真的冷,冷到雙腳都完全沒了知覺,勉強的邁開一步,卻早已失去了平衡,慌忙的伸手去拉旁邊的柵欄,希望能借力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就是差那麼一點點,夠不到。我在心裏哀號了一聲,然後等待著與大地擁抱,並且警告自己,就算跌的再痛,也絕對不許叫出聲來。

但是事實上我卻並沒有摔下去,手肘那邊傳來一陣久違的疼痛感,那捏握的力量,含著一種霸道亦或是倉促的味道。

“當心點。”

“嗯。”

這是我今晚第一次正麵看胤禵的臉,也是很久以來我第一次明目張膽的再看他的臉。他還是很漂亮,跟小時候一樣,隻是漂亮中更多了一分內斂的霸氣和一種難以言說的沉穩。不知道是不是靠的太近的緣故,我可以聽到他吐納氣息的聲音,就徘徊在我右耳上麵一點點的地方。

是我聽錯了嗎?這熟悉的溫柔又霸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