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鎮初中頭一年暑假裏,紫鳳和巧麗到鎮上演出。紫鳳表演雙劍,巧麗表演雙刀。巧麗住靈石莊前街,她和紫鳳、盧雲翔、花家俊一起考上鎮初中,都是同班,不在一個學習小組。巧麗覺得應該管理那三個同莊人,因為她爸萬達輝是鎮政府辦公室副主任。萬達輝在靈石莊當過多年村官,調進鎮政府不到一年。人們根據名字的諧音叫他“萬大吹”。由於光靠虛報成績不能討上級信任,萬達輝就改變做法,不停地發現問題,不停地挑別人的毛病,經常給上級寫糾正問題的報告。於是人們送給他個新外號:“萬糾正”。巧麗是萬達輝的小女兒,也被傳染上“糾正病”。去鎮會場的路上,巧麗不停地糾正紫鳳舞劍的毛病,好像她是位全能的劍術教練。
來到商業交流會舞台上,紫鳳表演雙劍,她跟爸學戲練過武功,把雙劍舞得上下翻飛,會場裏響起陣陣鼓掌聲叫好聲。巧麗上場舞雙刀,因為沒有武功底子,耍刀好像在跳舞;再加上她長得醜,鼓掌聲稀稀拉拉。有的臭嘴小子喊著:“下去吧!醜殺啦!”巧麗惱了,把怒氣發到紫鳳身上,提出跟紫鳳表演刀劍對打。紫鳳說:“我傷了你怎麼辦?”巧麗惱火地說:“你傷了我?沒門兒!怕砍了你吧?你這小皮狐妮子害怕了吧!”紫鳳惱了,說:“你敢叫我小皮狐妮子?”巧麗說:“我就叫!”接著連叫三聲“小皮狐妮子”。紫鳳說:“你叫我小皮狐妮子?我就是小皮狐妮子!我要砸你家鍋!燒你家屋!”人們見她們舉著刀劍要打架,連忙把她們分開了。
班主任牛老師是演出領隊,巧麗先找牛老師告狀,說紫鳳要對她家砸鍋燒屋。牛老師找學生們了解情況。舞蹈《草原小騎兵》排在巧麗的《刀舞》後邊。跳完騎兵舞的學生們下場,恰好看見巧麗和紫鳳吵架的全過程。盧雲翔對牛老師說巧麗先叫紫鳳“小皮狐妮子”,才引起紫鳳說砸鍋燒屋的氣話。因為演出時間很緊,牛老師隻批評兩位女學生不該當眾爭吵,影響學校聲譽,並未對她們的爭吵內容評斷是非。
雲翔對紫鳳說:“我對牛老師說了公平話,你怎麼謝我?”紫鳳碎了一聲說:“難道好小子可以胡說八道?”雲翔笑著跑開了,很高興地想:這小俊妮子說我是好小子?這就是謝禮?希望她不會咒魔我這好小子!
家俊也參加跳舞,知道兩位女同學的吵架情況,但是沒有對牛老師作證,他想:巧麗喜歡搬出鎮官爸嚇唬別人;紫鳳雖然不承認有魔力,她暗暗咒魔得我不會說話怎麼辦?她們都不好惹,我還是裝糊塗吧。
晚上,巧麗把跟紫鳳吵架的事告訴她娘仇愛秋。仇愛秋生氣地說:“這小皮狐妮子反啦!我叫你爸把她當做造謠分子抓起來!”在靈石莊裏仇愛秋是個厲害角色,別看萬達輝天天在外邊糾正別人,回到家裏就隻能乖乖地被仇愛秋糾正。仇愛秋外號“仇愛糾”,有糾正癮,在糾正別人時兩眼放光好像吃了興奮劑。她每天一睜開眼,就開始糾正萬達輝和女兒們。萬達輝的穿衣、刷牙、接電話的姿勢,都納人仇愛秋的糾正範圍。但是她唯獨不糾正自己,達到令人吃驚的忘我狀態。大女兒巧美受不了這種糾正,搬到鎮上土產公司去住。小女兒巧麗被仇愛秋糾正得服服帖帖。現在,巧麗聽見娘要抓紫鳳,急忙說不能抓,紫鳳並沒有真的砸鍋燒屋。仇愛秋說:“小皮狐妮子恐嚇別人,犯了威脅恐嚇罪,就能抓起她來!”
第二天,靈石莊上空陰雲密布,雷聲隆隆,在陣雨中滾下幾個炸雷,一團電火球燒了萬家西屋。屋梁倒塌,砸爛了萬家祖傳五印鐵鍋。巧麗嚇得哭著說:“紫鳳這皮狐妮子真會魔法,召來了雷公電母……”仇愛秋說:“現在有證據了,快給你爸打電話,叫他帶著公安來抓那皮狐妮子!”萬達輝家裏有鎮政府電話。巧麗給萬達輝打電話,哭著說:“皮紫鳳燒了咱們家西屋,砸了咱們家大鍋,你快叫公安來抓她!”
萬達輝聽見女兒報警,帶著鎮公安小楊趕到靈石莊。他們進莊先向左鄰右舍了解情況。鄰居們都說聽見雷響萬家就起了火,沒有看見皮家大女兒的身影。萬達輝急得抓抓頭皮不再說話,知道這次糾正不著別人,隻好糾正自己的老婆和女兒了。他雖然到處標榜自己是鐵杆無神論者,其實腦袋裏還藏著不少迷信思想和神秘念頭。他想:真邪門兒?紫鳳這皮狐妮子說氣話要對萬家砸鍋燒屋,第二天就真的打雷燒屋砸了鍋!說是巧合,也他媽的太巧合了!要是抓起小紫鳳來,這氣話能當證據嗎?隻怕抓人容易放人難。想當年,他和皮達超爭著娶美女胡豔青,他給皮達超造過兩個謠。後來皮達超勝利了,娶到胡豔青,對他這個造謠分子記著仇。他真抓了小紫鳳,且不說老情人胡豔青不饒他,那皮達超就會老賬新賬一起算,唱戲告狀一路告上去,把他這辦公室副主任帽子抹下來當球踢!
仇愛秋拍拍萬達輝的胳膊,說:“為什麼還不去抓呀?因為那小皮狐妮子是你老情人養的嗎?叫你那老情人賠咱們屋,賠咱們鍋!”巧麗搖著小楊的胳膊說:“小楊叔叔,快去抓凶手呀!”小楊是公安幹校的畢業生,跟著萬達輝來到靈石莊,心裏並不糊塗。他笑了笑對巧麗說:“雷擊就是雷擊,跟皮紫鳳說氣話沒有關係。這隻是巧合。”巧麗跑到萬達輝麵前,要哭似的說:“爸,這不是巧合!”萬達輝沒法下台,正好拿巧麗出氣,長歎一聲說:“全莊選―不,全鎮選傻蛋,你們娘兒倆能當前兩名!打雷起的火,為什麼打電話說有人放火砸鍋?”巧麗嚇得不敢再說話,更不敢說是仇愛秋叫她打的電話。仇愛秋早悄悄躲到門外去了。
小楊跟萬達輝商量,要代表鎮公安進行反迷信宣傳。萬達輝隻好同意。小楊在莊裏講解雷電“作案”道理,叫巧麗和紫鳳當眾握手和解,希望莊裏人不要對雷擊事件做迷信理解。小楊幾乎喊啞嗓子進行反迷信宣傳,靈石莊人還是對紫鳳心存畏懼:又燒屋、又砸鍋,這皮狐妮子說的話怎麼都應驗了呢?從此更沒有人敢跟小紫鳳打鬧,都怕她說出有魔力的氣話!
靈石莊萬達輝家遭雷劈的消息迅速傳遍全鎮。好多人說這是因為萬家幹壞事遭到了天罰。牛老師在鎮中學宿舍聽到這些傳言,立即聯想到演出那天萬巧麗和皮紫鳳的吵架,覺得這件事巧合得叫人不敢相信。他為皮紫鳳的處境安危而擔心,深知在這片迷信思想與神秘主義暗流湧動的山鄉,皮紫鳳說氣話與雷擊巧合,往往演變成愚昧騷動的導火索!第二天,牛老師上街趕集,遇見雲翔到集上賣家裏種的芸豆。牛老師按最高價格買了這一小籃芸豆。雲翔感動得眼淚汪汪差點兒哭了。
牛老師向雲翔詢問雷劈萬家的情況。雲翔驚恐地講述萬家遭了雷擊,怎樣冒煙,怎樣起火,屋梁掉下來把鍋砸成什麼樣子。又講萬家告了紫鳳,但是鎮公安小楊說這是雷擊,跟學生們吵架說氣話沒有關係。小楊對莊裏人宣講雷擊起火的科普道理,反對用迷信解釋自然現象,又叫巧麗和紫鳳握手講和。牛老師覺得小楊處理得非常好。他問雲翔:莊裏人相信小楊做的解釋嗎?雲翔說他相信,但是很多人不相信,認為是紫鳳召來雷公電母燒了萬家。牛老師問:“你怕皮紫鳳嗎?”雲翔不好意思地說:“有點怕,不敢跟她開玩笑了。”牛老師說:“你要做相信科學的中學生,反對迷信猜想。”雲翔答應著,向牛老師鞠躬,提著空籃子走了。
小楊看見牛老師到鎮公安派出所找他,連忙說:“牛老師,有什麼事情,打個電話就可以,何必親自跑一趟。”牛老師向小楊鞠了一躬。小楊嚇了一跳,說:“牛老師,你這是怎麼了?”牛老師說:“在靈石莊的雷擊事件中,感謝你用科普知識反對迷信,使我的學生們受到深刻的教育,也使村民免受一場迷信思想的愚昧騷動!”小楊說那是他應該做的。兩人將雷擊事件作為話題交談起來,都為山鄉的迷信狀況擔憂。小楊說:“讓我感到吃驚的是,鎮政府辦公室萬主任的老婆,竟然指使女兒打電話,狀告一個女孩召來雷公電母燒屋砸鍋!真是可笑可歎而又可悲!”
牛老師說:“最可悲的事情,是由於算命先生胡說八道,把幾次巧合事件說成受了咒魔,靈石莊的女學生皮紫鳳被當成有神通的小魔女。盡管你在靈石莊做了科普宣傳,我聽一個學生說,許多村民還是懷疑紫鳳是有某種魔力的皮狐妮子。這就是繼續產生迷信的肥沃土壤,恐怕神秘主義的幽靈,還會在那片山鄉繼續遊蕩。”
小楊佩服地說:“牛老師你分析得真有深度,反對迷信思想和神秘主義是長期的鬥爭任務,必須隨著經濟和文化生活的提升,山鄉居民的精神麵貌才能改變。反迷信反神秘主義的任務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牛老師說:“讓我們在公安與教育兩條戰線上,為這種努力共勉吧!”飛來橫禍
紫鳳進了初中,學習越來越好。她虛歲十六那年,初中畢業考了全校第一名。老師和同學們都說紫鳳的一隻腳已經邁進縣高中大門了。
巧麗很不服氣地想:紫鳳這皮狐妮子會咒魔人,把功課好的同學們分數都咒魔下去,不就顯出她來了嗎?巧麗先對雲翔說這種看法。雲翔說:“巧麗,你不對,你應該為靈石莊出個鎮中學第一名而高興,不應該嫉妒紫鳳。”巧麗氣得扭頭走開,又找家俊講看法。家俊搖搖手,說:“紫鳳是靈石莊的光榮,你生哪門子氣呢?”巧麗氣呼呼地想:這兩個小子都偏向紫鳳。尤其是家俊,不敢不說好話,害怕紫鳳再把他娘咒成啞巴。
這天中午,巧麗到鎮政府食堂隨她爸吃午飯,因為食堂有粉蒸肉。她一邊吃,一邊講對考試的看法。萬達輝說:“麗妮呀,你嫉妒了,小紫鳳拿了第一是靈石莊的光榮。她原本就比你們三個學習好。再講她會咒魔人,別人會笑話你。”巧麗一邊吃飯一邊生氣:老爸想的跟那兩個小子一樣!大概真像她媽仇愛秋說的那樣,爸暗地向著“老情人”胡豔青生的紫鳳吧?她這一生氣,吃光這份粉蒸肉也忘記了品嚐滋味。
家俊回到家裏,鐵彩莉看了家俊畢業考成績單,知道兒子的成績在全校算個中上等,第一名是皮紫鳳。她說:“那個皮狐妮子考這麼好,是不是耍神通知道了老師出的題?”家俊說:“娘,你又說紫鳳的壞話!當心犯了病,一句話不會說了。”鐵彩莉一聽緊張起來,立刻雙手合十對著牆角的香爐祈禱:“我,鐵彩莉,保證隻說好話,不說壞話。”家俊的爹花全福歎了口氣說:“你這保證沒用,扭頭就忘,不說別人兩句壞話就嘴癢癢。外甥打著白燈籠,沒有舅(救)了!”鐵彩莉想起說不出話的難受滋味,急忙往臨街窗戶伸頭,見外邊沒有小紫鳳的身影,這才放了心。
這時候,紫鳳正在家叫父母看成績單,說自己在全校考了第一名。皮達超喜得滿臉是笑,說:“紫妮呀,爸拚上老命也要供你進縣高中,考省大學。叫莊裏那些人再不敢說皮達超隻有倆閨女,是個絕戶頭!皮家一個閨女頂他們十個臭小子!學費貴不怕,我開車掙!”胡豔青笑得臉像一朵花,為女兒的好成績感到自豪!
第二天,皮達超參加了掙錢多的運沙車隊,從南河灘往縣城運河沙。
這一天上午,皮達超開著運沙空車從縣城回來了。上午他已送過兩車沙,再送下這車沙,到縣裏吃午飯。皮達超從駕駛室跳下來,發現紫鳳在這裏等他。紫鳳笑著從書包裏取出一瓶綠豆湯,遞過來說:“爸,不涼不熱正好喝。”皮達超接過綠豆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笑著說:“好喝,是甜的。”紫鳳像小女孩撒嬌似的跳了兩跳,說:“我放了一撮白糖。”皮達超說:“這麼巴結我,有什麼事吧?快說!”紫鳳咯咯笑了兩聲,說:“想坐你的車去縣城。”皮達超覺得意外,忙問女兒去縣城幹什麼。紫鳳說:“你別緊張,不花錢買東西。”皮達超笑了,說:“買東西我有錢,剛剛領了五十車的工錢。說,想買什麼樣的花衣裳?”紫鳳說老師和同學們都說她能考上縣高中,她忍不住了,想去看看縣高中是什麼樣子。皮達超哈哈大笑,說:“就去看看,中午在縣城裏吃水煎包子!”
就這樣,紫鳳坐著爸的車來到縣城南關,卸下河沙。父女兩個開著空車來到縣城東郊的縣高中。紫鳳不敢進學校大門,害怕門衛把她趕出來。皮達超鎖上貨車門,拿著自己的駕駛執照和身份證,對縣高中的門衛說明父女倆的來意。這位老門衛很通情達理,允許他們進去參觀,並且希望紫鳳努力準備功課,順利考取這所名校。
父女兩個在縣高級中學漫步參觀,心情都很激動。皮達超希望皮家門裏能夠出個女高中生。走過了圖書館和實驗室,又看了運動場和校園。皮達超一邊走一邊說:“紫妮呀,就考這裏,一定給我考上。上完了縣高中,再考省大學。”紫鳳越看越是滿心歡喜,縣高中的教學設施不是鎮初中所能相比的,這裏的一切比她想象的要好幾倍,覺得自己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得眼花繚亂,什麼都無比新鮮。她在體育場跑道上跑了幾十步,在校園小假山的太湖石旁擺出將來照相的姿勢,想象兩個月以後她如何來縣高中報到,在有草坪和鬆牆的校園內走來走去。後來,她像呼喊似的對皮達超說:“爸,你放心吧,我一定考上縣高中,到這裏來上課!”
出了縣高中,父女倆到小飯館裏大吃水煎包子。
一個月後,在紫鳳參加升學考試的前三天,皮達超遭遇特大連環車禍,身受重傷,對縣醫院急救室的人說了最後半句話:“叫紫妮子考縣高中……”然後他就昏迷不醒,幾小時後告別了人間。
紫鳳眼含悲淚參加升學考試,牢記父親的遺言,努力回答試題。但是父親的遺體躺在醫院冷藏室裏,等待交通事故的最後調查,然後才能舉辦葬禮。在考場裏麵對試卷,她覺得試卷上浮現出爸的麵容,在對她笑,對她說什麼,以及父女倆在縣高中的種種身影。她的腦海裏泛起波浪,亂成一鍋粥,思路沒有條理,難以發揮出她的正常學習水平。爸那染血的麵容出現了,耳畔也出現了爸那低沉的聲音:“紫妮子考縣高中……”這染血的遺言使紫鳳恢複了清醒,努力答著考卷……
十天後,紫鳳和雪鳳披麻戴孝,扶著悲坳欲絕的胡豔青給皮達超送葬。靈石莊人講情誼講義氣,那些坐過皮達超的車、求他捎過東西的人,加人到送葬隊伍裏,成為這莊裏一次最隆重的葬禮。
這次交通事故的判決對皮達超很不利,他的車不是肇事車,但在車禍發生前他的車前左輪越過中線,有搶路行為,這便減少了他得到的賠償,舉力、葬禮以後就剩不下多少錢了。
縣高中發榜那天。靈石莊四個報考學生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紫鳳悄悄走到縣高中大門外矮鬆樹後邊,抱頭蹲坐著一動不動,瞪著眼睛,其實什麼也沒有注意看。家俊、雲翔找不到紫鳳,便和巧麗先回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