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紫鳳一邊踏車回莊,一邊想:雲翔心裏想的全刻在臉上,人雖然毛躁,但是很有奮鬥精神,憑著跟姥爺學的鑲嵌手藝闖事業,是很值得佩服的。她回到家裏,發現家俊在很閑適地看電視劇。家俊兩次去皮家對紫鳳下跪賠罪,紫鳳才回到花家。家俊賭咒發誓痛改前非,紫鳳叫家俊立下贖罪保證:無論做什麼事情必須先跟她商量。現在,紫鳳覺得應當刺激家俊一下,使他振作起來。她用埋怨的口氣說家俊如果做不成建築公司,趁早轉換行業,跟著她學習賣時裝,或者到公路旁開家路邊小飯店。

“我,我不能幹你們這些小生意!”家俊一聽就皺起眉頭。

“你還想幹大生意?你就天天在家裏當電視大觀眾吧!現在雲翔嵌鑲一條手杖就賣三百!還要裝電話,歡迎我用他家的電話跟縣服裝廠聯係定做時裝。”紫鳳故意挑逗家俊的嫉妒心。家俊果然中計,語氣酸酸地反對用雲翔的電話,又怕紫鳳罵他,連忙改口說:“咱們也裝電話!”紫鳳向他伸手說:“拿來,電話安裝費,四千到五千,要不然就還我的人股費!”家俊垂頭喪氣地低下頭,說攬到工程立即裝電話,明天一大早就出去攬活兒。紫鳳見家俊被激將起勁頭來,就暗暗一笑,不再譏笑他了。

一連七八天,家俊踏車跑了多半個縣的鄉鎮駐地,沒攬到一項工程。第十天傍晚,他疲憊地推著車子走回靈石莊,腿痛得再也沒有力氣踏車,手扶車把站在莊頭歇腳,如果天黑下來,可以看見縣城方向的天空被電燈映照得發亮。每次看見那片被燈光照亮的夜空,他都生出希望過城裏人生活的念頭: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辦事坐汽車。可惜沒有錢,不敢想樓房和汽車,隻希望家裏有部電話,可以像萬達輝那樣,坐在家裏就能了解各村鎮有沒有建築活兒,無需忍著腿痛踏車到處瞎跑。

家俊進了村莊,迎麵遇見巧麗。他對巧麗微微一笑說:“好久沒有見麵了,過得好嗎?”巧麗被他笑得心裏咚咚跳,刹那間不知應該怨恨還是關心他了。唉,改不了的毛病,見到漂亮小子總是這樣容易激動!現在,巧麗覺得應當提醒這個她迷戀過的家夥,很關心地說:“俊哥,現在大家都笑話你,說你連豬圈沒有蓋一間,就辦建築公司,沒人敢住你蓋的房子,你應當趕快攬到一項工程。還有,聽說紫鳳對你很厲害,你可得把她哄住了,因為雲翔說這一輩子不再找別的老婆,要找就把紫鳳從你家裏奪走!他說你靠紫鳳的時裝攤掙錢吃軟飯。時間一長,紫鳳就煩了你,離開你,像達阪城的姑娘一樣,趕著馬車進了盧家。俊哥,你可一定要把紫鳳哄住啊。”巧麗的確擔心紫鳳離開花家去盧家,那樣她又要失去雲翔了!

家俊氣得瞪著眼說不出話,又犯了慢一拍的反應遲鈍病。等到想出該說什麼話,巧麗早走出小巷了。他找父親想辦法。花全福說萬達輝升了副鎮長,想擴建衛生院,隻籌集到五萬元資金。找不到願意接活兒的建築公司,因為賺不到幾個錢。花家父子想攬這個工程。誰知道家俊進了辦公室,才說明來意,就被萬達輝一手拽耳朵,一手卡脖子,趕出了鎮政府。

家俊回到家裏,倒了碗綠豆湯,端起來又不喝,把張小生臉苦整成個曬軟了的金帥蘋果,呆呆地想:我若是繼續什麼活兒攬不到,裝不上電話,紫鳳就會經常借用雲翔的電話,真可能離我而去了……

正在家中剪裁時裝紙樣的紫鳳,看見家俊這般蔫頭聾腦模樣,放下剪刀厲聲問:“又在外邊幹了什麼壞事?快說實話!”家俊隻好講了被萬達輝趕出鎮政府的事。紫鳳哈哈大笑,一直笑彎了腰。家俊瞪起眼傷心地說:“我這麼倒黴,你還笑?”紫鳳說她有攬到這工程的“錦囊妙計”,但是家俊必須給家裏裝電話。家俊立即寫了張安裝電話的誓言保證,交給紫鳳。紫鳳才對家俊傳授“妙計”。家俊不很相信這是“妙計”,請他父親評斷。花全福聽家俊仔細講了一遍,佩服得一拍桌子,說:“好!就按紫鳳說的辦!”

第二天,家俊提著一隻大提籃走進萬家,對萬達輝深深鞠躬,說:“萬大叔.你救了我和表弟,我們要報答你的恩情。”萬達輝瞰的一聲喊,劈頭蓋臉罵起家俊來,說家俊不是個好東西,辦事沒腕眼子,對老婆也耍鬼心眼子,幸虧沒把巧麗嫁給他活受罪。

家俊畢恭畢敬地連聲說萬大吹教訓得對。在萬達輝罵累了、端起茶杯喝口茶潤嗓門的時候,家俊趕忙提起大提籃,拿去上麵蓋的報紙,將八瓶茅台酒獻上。萬達輝一看,心裏的火氣消了一大半,問道:“你小子想鬧什麼洋菇菇?有屁快放!”家俊說:“萬大叔,為了報恩,我願意不要報酬幫你建設衛生院。你當總指揮,我跑腿,為你新官上任的頭一把火搖旗呐喊。”萬達輝瞪起眼說:“這工程不是鬧著玩的。你有這種能力嗎?”家俊連忙說:“我是嫩瓜,沒有經驗。請你出任總指揮,薑是老的辣。在你的指揮下,一定做到既節約又保證質量。”萬達輝笑著點了點頭。

一切情況都像紫鳳猜測的那樣,家俊和花全福不由得對紫鳳又佩服又懼怕:難道紫鳳真的具有未卜先知的“皮狐妮子”法力?

過了十天,鎮委開了會,決定由萬達輝擔任工程總監,把三萬塊錢撥給家俊當做承建衛生院的啟動資金,另外兩萬作為後續資金。

家俊滿臉是笑地拿到錢,按照花全福的辦法,到他姑那村裏聘請一位退休老建築工當技術指導,用極少的租金租到一部挖掘機;又到縣城郊區租了台起重卷車,都是按天計算司機工錢。接著,家俊去了縣電信局,才知道雲翔隻跟安裝隊打了招呼,還沒辦裝機手續。於是家俊趕快辦裝機手續,給安裝隊送禮,用最短時間給他家拉上電話專線。他把安裝電話當成保衛老婆的緊急措施,發誓不讓雲翔利用電話來勾引紫鳳。

紫鳳很興奮地第一個使用電話,跟縣服裝廠桂小芳商談定做二百套秋季女時裝。她撫摩著電話說:“不用騎車子跑縣城,省下來回一百多裏路。有電話真好。”家俊在旁邊笑道:“好日子在後頭哪!我們要當全莊的首富!提前享受現代生活!”紫鳳笑道:“冷靜點兒吧,人家笑話你牛棚豬圈沒蓋成一間,你把衛生院蓋結實了,再吹噓成績吧。”

這一天,巧麗去了盧家,見雲翔還在加工嵌銀手杖。就像被家俊一笑就笑沒了怨恨一樣,巧麗來到雲翔身邊,又關心起這個漂亮家夥來。她還是來到漂亮小子身邊就犯暈,就關心人家。

可惜的是雲翔一點不犯暈, 自從發生了河邊的醉酒失態行為,雲翔有些怕見巧麗。巧麗反而很想見雲翔,常到這間木匠小屋來,希望再得到他的摟抱和撫摩。但是雲翔始終很規矩,開玩笑的話也不說一句。這樣一來,反倒使巧麗覺得雲翔很有魅力,對他由愛慕升華為敬愛。

雲翔為做嵌銀手杖四五天沒出家門,希望聽巧麗講點莊裏的新聞。巧麗說家俊裝了家用電話。雲翔氣得呼呼喘粗氣,說:“我本來要裝電話,被這手杖活兒拖住,叫小白臉狼占了先,真氣死我了!這家夥光吹辦什麼建築公司,牛棚豬圈沒蓋出一間,竟敢學鎮長安裝家用電話?真是狗坐汽車擺洋譜兒!”巧麗被雲翔的怪名詞逗得笑起來,說家俊已經承建了衛生院工程,從她爸手裏領到三萬元啟動資金,才安裝的電話。雲翔說:“你爸真昏!才當上副鎮長,就官僚,就上小白臉狼的當!太冒險了!”

巧麗苦笑一聲,說:“他們在互相利用。我爸升了官,想趕快建功立業,缺少改建衛生院的經費。家俊寧願不賺錢打出建築公司牌子。現在花家做事跟從前不一樣了,多了個皮狐妮子……”是啊,這種賠錢賺吃喝做法很有紫鳳的特點,就像紫鳳往學校贈書、幫助孤寡老人一樣,隻為掙個好名聲。雲翔又想:不該因為家俊先裝電話而大動肝火,為了紫鳳,他不應該這樣沒有肚量。雲翔就這樣沉默著,直到巧麗要走,他把巧麗送出門,也沒再說一句話。

巧麗悶悶不樂地走著,醒悟到剛才不該對雲翔提起紫鳳,一提到紫鳳,雲翔就沉默半天。她真的好羨慕紫鳳,盡管紫鳳嫁了人,還能被雲翔這樣愛著,她什麼時候能被人這樣愛著呢?那個人又在哪裏?

從鎮政府往靈石莊,最初隻有通往村委會辦公室的電話專線,後來加上萬家的專線。家俊裝電話時,電信局覺得這個窮山莊不會有很多人家裝電話,舍不得用多股新複線,又用了庫房裏的舊單線。過了半個月,雲翔到縣裏辦好裝機手續,往家拉的還是舊單線。雲翔雖然認識到為了紫鳳對家俊應當有肚量,但是望見電線杆上家俊搶先拉的電話線,他心裏又冒上怒氣,就用兩瓶酒賄賂了拉線工,把他家電話線的絕緣葫蘆,都安裝在家俊電話線絕緣葫蘆的上方。他看著人莊的電話線冷笑了兩聲,在心裏說:小白臉狼!我還是壓你一頭!氣死你!

家俊發現雲翔的電話線拉在他的電話線上邊,但是已經沒有心情進行追究。有件突然發現的事情,使他失魂落魄煩惱萬分,如同傻了一般。昨天家俊突然胃痛,從紫鳳經常吃的治胃維U片瓶裏取了兩片藥吃了,可是不管用。他又拿了兩片藥,到衛生院請馬醫生看看是否藥片失效。經過擴建衛生院,家俊與這裏的醫護人員已經混得很熟悉。馬醫生看了藥片哈哈大笑,說這不是維U,是避孕藥片,把他狠狠嘲笑了一通。家俊垂頭喪氣地出了衛生院,猛然醒悟到:紫鳳吃這種藥片,說明不想和他生孩子,還想離開他。本來他是假托狐大仙的幻覺,在山上占有了紫鳳,紫鳳並非因為迷戀他而結婚。危機已經降臨!他真不知道應該怎樣補救。

新的煩惱

家俊愁眉苦臉地吃不下飯,不敢同紫鳳進行目光對視,害怕紫鳳察覺他識破了秘密,暗暗想著對策。

第二天,家俊到鄉衛生院找到馬醫生,講了紫鳳暗暗吃避孕藥片的事,希望得到馬醫生的幫助。馬醫生漫不經心地一笑,說:“這好辦,給她換藥呀!”家俊恍然大悟,懇求馬醫生幫忙幫到底,說以後必有重謝。馬醫生給他一包營養維生素片,叫家俊回家掉包,換掉了紫鳳的避孕藥片。

冬天很快過去了,白雪皚皚的掛月山又變成翠綠的巨大屏風。當北山坡再一次彌漫著棗花醇香的時候,紫鳳發現自己停了經,不由得十分吃驚。她到縣醫院檢查身體。那位專家女醫生說紫鳳這一次真的懷了孕。紫鳳問那些避孕藥片是否失效。女醫生說不可能,不過這種事情總有例外。紫鳳要求做人工流產。女醫生說必須同家人一起到醫院辦手續,做流產不必來縣醫院,現在都由鄉衛生院負責。

家俊聽紫鳳說她懷孕了心中暗暗狂喜。又聽見紫鳳說明年還想再考職專,叫家俊陪她到醫院做人工流產。家俊大吃一驚:真陪她去醫院,我和馬醫生豈不白廢心機嗎?他連忙安撫紫鳳,說明天先去聽聽醫生的意見。到了晚上,家俊騎著車子帶上厚禮,找馬醫生進行了秘密策劃。

第二天,家俊把紫鳳送到鄉衛生院,裝作不認識馬醫生,請馬醫生給紫鳳檢查身體。馬醫生編造個理由,說紫鳳的子宮形狀異常,如果做人工流產會有危險。紫鳳聽了急得流出淚來。家俊連忙把紫鳳攙扶到衛生院的會客室裏,柔聲勸說:“紫鳳啊,命該如此,狐大仙叫咱們結婚,當然會叫咱們生孩子。”家俊再次用狐大仙托夢嚇唬紫鳳,說夢見個長胡子狐臉老頭對他說:“你們必須生個孩子!”紫鳳又急又怕,竟然也夢見這樣一個老頭對她說同樣的話。她也隻好認命,打消了再考職專的念頭。

由於“雙鳳時裝”上過電視,許多醫護人員找紫鳳買過時裝;還由於家俊對擴建鄉衛生院有貢獻,醫護人員們對紫鳳特別關心,隆重地用救護車把她和家俊送回靈石莊。

紫鳳懷孕的消息引起很大的震動。在花家,家俊欣喜若狂,附在紫鳳耳邊說著極其溫柔的話,表達愛意和忠心,狂吻著紫鳳的身體。花全福覺得自己是有福分的長者,像京劇老生出台似的在大街上帶著微笑邁四方步。鐵彩莉聽見這個消息喜得在家坐不住了,一會兒去前街換雙黃蛋,一會兒到後街借細掛麵條,不到半天就告訴了六七戶人家。恨不得叫全莊人都知道她快要當奶奶了。

這消息傳到皮家,胡豔青認為女兒避孕失敗,是由於狐大仙施了法力,必須生個孩子。她擔心紫鳳生出女兒來,說:“紫妮啊,上山拜拜狐大仙吧,保佑你生個男孩。”紫鳳和雪鳳都反駁胡豔青,說:“我們都是女人,為什麼瞧不起自己呢?男女平等,生什麼都一樣!”紫鳳把時裝攤兒交給雪鳳和小姨管理,她隻負責設計和電話訂貨。

又過了好幾天,雲翔聽巧麗說紫鳳快當媽媽了,一連幾天極其沉默,很少跟母親和妹妹說話。他明白這種事情遲早都會發生,但是真的聽到時又覺得受不了,仿佛有厚厚的雲層在沉重地壓擠著他,而紫鳳好像在一條伸向遠方的大路上漸漸遠去。又過了幾天,雲翔在街上遇見雪鳳,托雪鳳帶個口信:希望紫鳳保重身體,他永遠都關心著她。

在紫鳳懷孕兩個月的時候,縣裏通知鎮政府報告本鎮企業情況。萬達輝寫了一份報告,提到二三十家企業,把靈石莊家俊的建築、雲翔的嵌鑲和雙鳳時裝都當做先進典型誇耀了一番。縣裏派人來召開座談會,紫鳳、家俊和雲翔去了鎮政府會議室。雲翔見到紫鳳有說有笑,就是不理家俊。家俊在心裏暗笑,想看看雲翔眼饞紫鳳到什麼程度,後來他漸漸暗笑不出來了,因為雲翔每次看紫鳳時, 目光總是在紫鳳的腹部停留一下。家俊心裏有把醋火在燃燒,真想上前揍雲翔一拳,然後把這頭邪驢扔出會議室。可惜他隻能忍住憤恨坐住不動,因為這是在開座談會。

會議主持人萬達輝點名家俊發言,叫他講怎樣從“提包公司”發展成為真正的建築公司。家俊不敢再胡思亂想,急忙喝口茶潤潤嗓子,擺出極優雅的坐姿,並且麵露微笑,很從容地發言。他這樣做為了氣雲翔,因為雲翔說話跳來跳去技巧很差。再就是為了吸引紫鳳,讓紫鳳知道她的丈夫最優秀。家俊講了從小對“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向往,又講萬達輝怎樣動腦筋扶持他的事業,把萬達輝形容成具有超前目光的優秀鎮官。萬達輝喜得笑眯著肉包子眼皮想:這小子有良心,算我沒白幫了他。

散會的時候,雲翔低聲對紫鳳說:“我有個最新發現。”紫鳳問是什麼發現。雲翔說:“你的小白臉狼要換個外號了,叫小馬屁精!”紫鳳生氣地說:“不要故意貶低他,希望你們還做好同學。”雲翔慚愧地一笑,放慢腳步,找別人說話去了。家俊追上紫鳳,說:“我真想揍雲翔一頓,他光看你!”紫鳳一笑,說:“會場上好多人都看我,你要揍多少人?”家俊說:“他光注意你的肚子。”紫鳳又一笑,說:“看就看吧,誰都知道我肚裏有個孩子,又搶不去,你真小家子氣。”家俊有些慚愧地笑了。

自從開了這個會,家俊有時候好像中了邪,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紫鳳覺得奇怪,問他為什麼笑。家俊說靈石莊三個企業上了全鎮排行榜,花家占了兩個,他怎能不笑呢!紫鳳發現公公婆婆也高興得很出格兒。有一天,花全福喝了幾盅酒,發出要翻蓋宅院的豪言壯語,拍著家俊的肩膀說:“兒呀,你要把花家翻蓋得比衛生院還好!”家俊仗著酒勁也拍胸膛發誓,一定超額完成這個任務。最初紫鳳不很在意他們的醉話。過了些天,聽了他們更多的醉話,她漸漸發現醉話其實是內心真情的流露。

變化最大的是家俊,擴建衛生院使他名利雙收:利收得少點兒,隻有幾千元,拿出一半買禮物送萬家;名望方麵的收獲就大了,擴建鄉衛生院成為全縣的政績工程典型,在萬達輝的推薦下,家俊承建了縣裏的兩項工程,三個月掙了四萬元。就像蠶蛹變蛾子似的,家俊漸漸地變了,說話辦事開始端點兒架子,接電話時鼻子裏嗯嗯啊啊的添了官腔,對待紫鳳已經沒有“小表弟”事件後的誠惶誠恐,甚至敢於用反駁話來顯示他這公司經理氣魄。生活氛圍的漸變,使紫鳳覺得有一絲失望在身邊遊動,她仿佛變成花家的一件物品,不像才嫁來時那樣備受關懷。

有一天,鐵彩莉在巷口聽見三奶奶和五大娘議論花家的事,說花家發財是因跟皮家結了親:皮狐子會聚財。鐵彩莉過去就批駁她們,說花家能發家是因為她兒子有財運,跟皮家沒任何關係。她們說她得了便宜賣乖,說忘本話,小心犯了啞巴症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就跟她們吵起來。

紫鳳知道了這件事,好像吃了塊沒蒸熟的夾生悖悖,噎得胃裏很難受:難道花家經濟翻身與她毫無關係嗎?若不是她約著家俊去挖石頭狐狸,賣了那些錢,花家能過今天的寬裕「1子嗎?

大概因為有了錢,大家都在變化吧?是不是雲翔也有變化呢?

紫鳳通過雪鳳了解到,雲翔在跟家俊進行致富比賽。雲翔在名稱上獨出心裁,不叫公司,而是叫鑲嵌研究所。他自任所長,認為經理的叫法很俗,還說汽車在城裏如果軋死仁人,就有倆是當經理的。他說所長二字很有學問,公安局派出所的頭頭都稱所長,沒有一個叫經理的。

這一天,雪鳳跑來笑嘻嘻地告訴紫風一個新聞:一個月前,有個新暴發戶要提高送禮水平,找到雲翔商量製作高檔鑲嵌藝術品,說不怕花大錢。雲翔提議做嵌金百壽杖,手工費要三千元一根, 目的是叫這個胖乎乎的新資本家多出點血。想不到這胖暴發戶不嫌貴,很快送來一塊金子,定製十條手杖。這可不得了,雲翔一下子賺三萬,在莊裏張狂起來,說要給未來的“盧夫人”準備“十大件”。說家俊隻用“三大件”就娶了紫鳳,等於騙婚。紫鳳聽雪鳳說到這裏,苦笑著歎了口氣,她覺得對雲翔很失望。雪鳳又說雲翔現在講三句話有兩句提到錢,像個賺錢迷。

雪鳳走了以後,紫鳳怔怔地托腮坐在桌旁想:雲翔也和家俊一樣變成賺錢迷了?他們從前都是自命清高的漂亮小子,為什麼都得了愛錢病? 自從賣石頭狐狸分了那些錢,他們才開始有變化的。是的,就是這樣,他們嚐到有錢的方便與快樂,就喜歡起錢來。她不是也在這樣慢慢變化著嗎?隻是賺錢欲望小一些罷了。他們三人的變化都從賣石頭狐狸開始,是不是都遭受了狐大仙的報複?紫鳳猛地吃了一驚,渾身冒著冷汗。

晚上,紫鳳對家俊講了自己的分析和擔心。家俊笑著說:“胡思亂想,這是妊娠反應。你懷了孕很敏感,忽然想這個問題,忽然想那個問題,找不出答案,就懷疑狐大仙作怪。”紫鳳對家俊的回答不滿意,但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釋。她決定去中學請教看山老師。

兩天後,紫鳳沒有告訴家俊,搭乘拉化肥的拖拉機去了鎮上,提著買的兩隻醬雞和三斤烤肉,到鎮中學宿舍看望看山老師。看山老師笑嘻嘻地詢問紫鳳時裝生意的近況。紫鳳說現在很苦惱。看山老師疑惑地整起雙眉,問:“是花家俊對你不好?”紫鳳搖搖頭,說:“他自從搞建築賺了點錢,就天天談論錢,變成個賺錢迷。”看山老師吃驚地哦了一聲。紫鳳又說:“盧雲翔現在搞鑲嵌手藝,也變成一個賺錢迷,要跟家俊比賽看誰賺錢多。他們的思想境界都不如清貧時候豐富有趣了。有時候,我也像他們一樣,想在時裝生意上多賺錢,賺大錢。來到學校,站在老師你麵前,再想想我們現在的變化,與我們當學生時相比,我覺得很苦惱,也有點害怕。”

看山老師半低著頭很認真地慢慢說:“你們已經走向社會,有了謀生的職業。想多賺錢,擴大自己的事業,應當是很正常的表現。沒有必要害怕。”

紫鳳說:“我們是不是都變得貪心了?”

看山老師說:“我是個語文教師,沒有經商體會,對於‘多賺錢’和‘貪心’之間的關係說不好。我認為商業經營與管理也是腦力勞動,多賺錢應當做到能夠駕馭錢,不做錢的奴隸,也就是說不為錢所累。你們從前挖山貨掙了錢,還買書捐給學校,就不能說有貪心。”

紫鳳很難過地說:“我們現在不如捐書那時候單純,整天談論錢。有人說,因為我們挖山貨得罪了狐大仙,使我們遭受貪心的折磨。說得我很害怕。”她沒敢講出石頭狐狸的故事,用“有人說”代替她的內心活動。

看山老師仿佛在講台上講課,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沉吟了一下,說道:“人類的祖先走過原始圖騰崇拜的曆史階段,中華大地上的民間信仰特點一直是多神並存、萬物有靈。迷信的因素和爭奪食物的行為―也就是貪心,像細菌一樣潛藏在社會的角落和人們的內心深處,受到一定條件的觸發就會浮現出來。你們初次涉獵商海,受到貪心和迷信的困擾,不值得奇怪。關鍵在於正確對待,既不叫錢蒙住眼,也不做迷信的奴隸。”

紫鳳覺得受到很深的啟發。

回到家裏,紫鳳把拜訪看山老師的經過講給家俊聽,特別講述看山老師的點題分析:既不叫錢蒙住眼,也不做迷信的奴隸。家俊說如果紫風把懷孕的事告訴看山老師,看山老師會分析出紫鳳是孕期敏感聯想。紫鳳懷著孕到鎮中學來回奔波,覺得疲倦,便早早躺下睡了。

窗外的夜來香開花了,散發出濃烈的怪香。家俊聽說這種香氣對孕婦的心髒不利,擔心影響胎兒發育,早早地關閉了前窗。他坐在桌旁沉思,想著看山老師的分析,耳畔仿佛響著看山老師那洪亮的話音:“迷信和貪心像細菌一樣潛藏在人們的內心深處……”家俊雖然說紫鳳是妊娠反應期的敏感多想,其實他也暗自吃驚,多次聯想到他如何“貪”了賣石頭狐狸的一萬塊錢。夜裏,他做了怪夢,夢見那隻叫白牡丹的狐狸用兩隻後腳站起來,像人似的邊跳邊唱老六指編的四句打油詩:“小白臉子,沒旋眼子,耍鬼點子,鑽錢眼子……”

家俊嚇醒了,耳邊又響起看山老師的話音:“迷信和貪心這兩種意念,就像遠古流傳下的細菌一樣,潛藏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他聯想著發生在他家的幾件怪事:婚禮那天院門口的三隻狗和屋脊上的三隻貓,以及聾拉下的對聯遮擋得隻露出“興(凶)”、“多”兩個字……

“難道我和紫鳳正受到狐大仙的報複?”家俊嚇出一身冷汗,覺得胸口發悶,輕輕拉開前窗想呼吸點新鮮空氣,濃烈的夜來香氣味撲進窗口,嗆得他幾乎咳嗽。他嚇得趕快關緊前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