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益仁說:這麼說我們家這個趙二妹是個假人?

田田說:人不會假,名字是假的。

郭益仁說:見財起意,肯定見了我取的那十萬塊錢起的心。中國這麼大,萬一她要是跑了,到哪兒去找人?

田田說:先前我也疏忽了,還真差一點讓她跑了,她去買菜那會兒要是跑也就跑了,抓起來還真挺麻煩的,幸虧她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說到這裏,他突然回頭朝門外說:帶進來吧。

兩名刑警押進來的人竟是柳媚。

郭益仁看著柳媚,非常驚詫:難道你就是趙二妹?不會,絕對不會!田支隊長,你一定弄錯了,除非她會變,剛才那樣,現在這樣。現實中沒有這麼高明的化妝術。再說了,昨晚她跟我在一起,沒有作案時間。

田田打了個手勢,讓柳媚坐下,我跟郭醫生的談話有一部分你聽到了吧?

柳媚沒吱聲,恨恨地看了郭益仁一眼,被她身後的刑警按在一張硬木椅子上。

柳媚的表情讓郭益仁打了個寒戰。

郭益仁感到自己處在雲山霧罩之中。

田田正準備說什麼,手機又響了,這次他接聽的時間比較長,基本上隻聽不說,過程中,不停地用目光掃掠柳媚,柳媚垂著頭,目光始終盯著地。關上手機後,田田看她的目光更犀利了:怎麼,還是不想說話?

柳媚黯然無語。

田田隻好對郭益仁說:既然人家不願跟我對話,那還是咱們倆說吧。郭醫生,你知道我上午與趙二妹和你的對話給我一個什麼印象嗎?你不用回答,我告訴你,好像你倆都有意無意地將懷疑目標指向對門的於醫生,是吧?

郭益仁說:還有以前的六個鍾點工,我懷疑於醫生是受了趙二妹的啟發。

田田說:對對對,是這麼個過程。問題是,於醫生很快就被我們排除了,那六個鍾點工我一開始就認為可能性不大。於醫生一排除,我就沒目標了,隻好換思路,正好,趙二妹急急j佗忙出去買菜,她當時的狀態讓我生疑,特別是她臨出門的時候又畫蛇添足地說的那幾句,什麼她破壞現場是無意的,於波破壞現場是有愈的。一個山合兄來的小姑娘怎麼會想到這個問題?於是就安排人跟上去了,結果發現她根本沒有去菜場,而是去了一個我們想象不到的地方——

郭益仁說:可人家那麼單純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

田田說:眼見未必是實,耳聽未必是真,憑經驗判斷一個人往往容易犯錯誤。對了,你不是曾經讓趙二妹幫助照顧柳媚的妹妹嗎,你好像說她不願意,是吧?柳家姐妹搬到這兒有半個月了,你看沒看到趙二妹和柳媚的妹妹在一起過?

郭益仁說:沒有。你這話我聽不太懂,趙二妹怎麼可能跟柳媚扯上關係?

田田說:我記得你上午在向我敘述昨晚情況時,你說柳媚曾經用你的手機給她妹妹打過一個電話,好像就說了一句話:二丫頭你不是吃安眠藥了嗎?既然吃了安眠藥就應該睡著了嘛,不可能睡不著嘛,睡吧睡吧。她是這樣說的沒錯吧?我當時聽這話就感到特別別扭,正因為別扭,才對我很有啟發。柳媚小姐,現在讓你聽這話是不是也很別扭?

柳媚咬了咬嘴唇,依然一言不發。

田田看著柳媚,繼續說:現在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那實際上就是發出的一種信號,或者說是指令?示意某人已經服用安眠藥了,已經睡著了,對嗎?

田田繼續說:最近法學界有一個新的提法,叫做零口供,也就是說可以完全不要被告人的口供,全靠證據定案。當然,你們姐妹倆都不開口說話對我們也會造成很大的麻煩——我們不知道你們的真實身份,這樣我們就很難把你們送上法庭。話又說回來了,你們畢竟不是那種老練的職業化犯罪者,所以,盡管你們事先作了十分周密的策劃,甚至有可能還讀了一些有關犯罪和偵查方麵的書籍,但還是留下了很多破綻。有些事情,是你們事先想不到的。比如說,你們對自己的心理素質的估計就不是很充分,要不然,上午你妹妹跟我打交道,一開始應該說還算及格,但時間稍稍一長,她就沉不住氣了,就急著想離開我,要不然的話,她出門買菜就應該重新回到郭醫生家來,那樣我們可就要麻煩得多了。

郭益仁更奇怪了:她妹妹出門買菜?她妹妹怎麼可能出門買菜呢?

田田說:郭醫生難道你現在還沒聽懂?還不明白?柳媚的妹妹與趙二妹實際上是同一個人呀!現在我可以作出這樣的推斷:這起案子是經過長期謀劃、精心準備的,這個時間甚至遠在郭醫生去勞務市場之前,因為在這之前,犯罪嫌疑人必須對郭醫生的家庭情況、生活習性、經濟情況有所了解,甚至必須對郭醫生的性格特點進行研究,這樣就知道怎樣接近郭醫生了。而到郭醫生在勞務市場巧遇趙二妹的時候,已經是開始將計劃付諸行動了。有了在郭家一個半月時間的熟悉情況,到半個月前,你們姐妹搬進這棟公寓樓,大概就是你們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了,隻需等到最佳的下手時間了。應該說你們的設計很巧妙,特別是設計出一個怕光、怕人、腿有殘疾、一天到晚隻能呆在黑暗中的病人,非常精彩。郭醫生,你怎麼也想不到每天早來晚歸的趙二妹就住在你的樓下還跟你接觸過吧?

郭益仁說:想不到,確實沒想到。她總是在黑暗中,總是長發蒙麵。

田田沒接他的話,繼續對柳媚說:還有,讓郭醫生對你柳媚由心生愛的設計也是很精彩的,這樣你就有機會讓他離開家,跟你在一起。你本人有郭醫生證明你不在現場,而你則可以當著他的麵指揮早已熟悉他家情況的同夥動手。當然,這裏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就是吳玉音是否服用安眠藥進入熟睡狀態。畢竟,進入現場作案的人是吳玉音熟悉的人,當然是最好不讓她發現,而你可以通過郭醫生本人,來了解這一點,並且可以當著郭醫生的麵發出指令。至於後來出了意外,則也是事先估計不到的——長期服用安眠藥的人會產生抗藥性,有時候服用了安眠藥也會睡不著。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起本來隻是一起盜竊案的案件變成了人命案。柳媚,我意識到這一點對你本人是很有意義的喲,從犯罪動機上講,你參與策劃的隻是一起盜竊案,殺人與你無關,因為它不在事先策劃的範圍內,因此你就不必為此承擔刑事責任——

不——柳媚突然尖叫一聲,要死我們姐妹倆一起死!

哦?你們真是姐妹倆?我以為是冒充的呢。田田說。

難以置信,真的令人難以置信,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郭益仁喃喃地說,柳媚,世界上這麼多人,你們怎麼會算計到我的身上來了呢?

柳媚又不說話了,她大概為剛才的失聲而感到懊惱,牙齒將嘴唇咬得緊緊的。

田田起身穿過臥室到陽台上打了一陣子電話,回到客廳時,柳媚還處在沉默之中。田田看著她,笑道:我剛才大概說錯話了,我不該說隻要搞不清她們的真實身份就很難把她們送上法庭,這話大概是給她提了個醒。柳媚呀(我暫時還是用這個名字稱呼你吧),如果你們的經驗再老到一點,我們恐怕真的要多費很多周折。剛才關山縣那邊又來電話了,那個真正的趙二妹告訴我們的民警,她在武州打工期間,曾在紅樓歌舞廳當過三陪小姐。她說跟她一塊兒做三陪的小姐當中有倆姊妹,她隻知道姐姐叫阿媚,是個大學生,妹妹叫小媚,姐姐有時候叫妹妹二丫頭。趙二妹聽說有人冒用她的名字殺人特別生氣,所以特別配合我們的民警。她想來想去,終於想起了一個胡亞男的姑娘,她說她本來也隻知道胡亞男叫小婭,後來有一次無意中在武州財經學院門口看到過她,還聽到別人喊她胡亞男,她這才知道胡亞男是財經學院的學生。她說阿媚第一次去紅樓是跟胡亞男一塊兒去的,阿媚跟胡亞男的關係特別好。所以,我就讓我手下的刑警趕到財經學院去找胡亞男,剛才我們的同誌向我報告,說胡亞男已經找到了,正在談——

田支隊長,你這個貓戲老鼠的把戲就別再玩了,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柳媚突然抬起頭來,狠狠地看著田田。

田田詫異:你知道我的身份?好像到目前為止我還沒作自我介紹吧?

柳媚說:你的名字經常在晚報、晨報上出現,電視上也出現過你的形象,你跟新聞媒體的關係似乎挺不錯的,記者們都捧你,所以我早就知道你,也估計到你有可能成為我的對手,知道你不好對付,我盡量想把活兒幹細點兒,可是——

還是粗糙了,對嗎?

柳媚沒理會田田的譏消:田支隊長,我請求你,讓你的部下不要再難為胡亞男了,我的事兒跟她沒關係,千萬不要讓學院知道她做過三陪,那樣就把她毀了。我告訴你實話吧,我的真實姓名叫李深,我妹妹叫李楠,我確實曾經是財經學院的學生,但已經退學了,不退學這會兒也應該跟胡亞男一樣念大四了,如果我們家不出變故,我想李楠現在也應該在藝術學院念大二了。

難怪她裝小保姆裝得那麼像。那你們為什麼——晦!年紀輕輕的。郭益仁感到十分痛心,話說不下去了。

怎麼啦?這會兒發善念了?柳媚(現在應該叫她李深了)包了郭益仁一眼,語帶譏消。

郭益仁說:我是一個醫生,從事的本來就是一個救死扶傷的職業,善是我們這個職業的核心。

你真的是那麼善良嗎?李深反潔了一句,不再理睬郭益仁了,麵向田田說:田支隊長,我們姐妹倆都是好人家的女兒。我父親是南江市一個鄉鎮中學的教員,兩年前,他得了癌症——肝癌。現在社會上有那麼一句話:有什麼別有病,缺什麼別缺錢,真理,我真正體會到這話是真理的。為了給父親治病,我們家真的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母親急火攻心,反而先我父親而去。郭醫生,你還記得一個叫李震寧的病人嗎?你還記得這個病人進手術室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往你口袋裏塞八千塊錢的事嗎?你收錢時連客氣話都沒講一句你還記得嗎?

郭益仁一驚,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李深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繼續說:中國有句老話,得人錢財,替人消災。可你呢?理直氣壯地把錢收了,就應該替我父親把病治好哇?你怎麼就讓我親愛的父親死在手術台上了呢?都說你是專家,是一把刀呢!我父親進手術室的時候還好好的,他以為他能活著出來連遺囑都沒給我們姊妹留下來——

手術台上的事——

我知道你有一千個理由一萬個理由為你自己辯護,我不想聽。李深毫不客氣地打斷郭益仁的話:我也知道通過正常的途徑無法懲罰你,可你知道那八千塊錢還有交給醫院的那十幾萬是從哪裏來的嗎?事到如今,我也沒有遮羞的必要了,那可是我們姊妹為了替父親治病用青春的肉體換來的。我們忍著屈辱、不顧廉恥一夜一夜的任憑那些臭男人淩辱……田支隊長,我們費盡心機所做的一切也隻是想取回他得到的不義之財呀……她哭了,哭得很傷心,邊哭邊說:田支隊長,我們真的沒想到殺人,可是、可是,李楠進房取錢的時候那女人突然醒了,李楠當時也是一時情急才做下了那樣的事……當天晚上她告訴我,說她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她根本就沒想到自己會那樣……

田田說:好啦,這兒不是交待問題的地方,有些客觀的東西,將來可以成為法庭上辯護的理由,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們介紹幾個好律師。

李深說:我妹妹還在樓下嗎?我求求你,讓我們姐妹倆再見一麵,我知道,進去了,再見麵就難了,除非,除非到法庭上,我也勸勸她,別再沉默了,既然抵抗沒有意義,就不要做徒勞無益的事了,也給你省去一些麻煩,好嗎?

下樓吧。田田衝他手下的刑警揮揮手說。

刑警們押著李深離開了,田田臨出門時對郭益仁說:郭醫生,有些事情我看還是你自己主動找組織上說清楚為好。

我知道,我知道。郭益仁連聲應諾,他沒敢下樓,他隻是站在窗口看著樓下的動靜,李深被刑警們押上了一輛警用麵包車,又一個黑衣女子從樓下的架空層被押了出來,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的模樣,長發幾乎遮住了整個麵部,黑色的衣裙是一種很時尚的款式,如果不是剛剛知道這就是在他家打了兩個月工的小保姆,他完全認不出來。他想:同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