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診這打工妹患的是相當危險的妊高症,就問護送小夥,病人結婚沒有,誰能替她做主?小夥說川妹子不足十八歲,未到結婚年紀,不過嘛川妹子有男人,豆腐房老板就是她的男人。我讓小夥立馬回去把老板叫來。
豆腐房老板聽說川妹子有生命危險,臉上帶出害怕神色。我問他知不知道川妹子懷孕五個多月,他說不知道當真不知"道,川妹子自家也不知道,如果知道還能留著?還不早早地處理!!他求我無論如何救下這妹子。
所謂妊高症,發病原因尚無定論,似乎與遺傳有關。勞累過度以及寒冷氣候導致血液循環不暢,也可能是誘發原因之一。
川妹子頭痛、惡心嘔吐、視力障礙、血壓高、尿蛋白增加並伴有驚厥,驚厥間歇時神誌不清。雖然經過三天三夜搶救,終於沒有救活過來……
外地打工妹到醫院做人工流產絕大多數由老板領來。這些女孩年齡不等,十四五歲到二十出頭,十七八歲的最多。窩著肩縮著脖頭發蓬亂衣服髒臭,問什麼都不吱聲,表情極其沮喪,和本地那些漂出學校、在社會上遊逛的同齡女孩大不一樣。
老板大多是中年男子,跑前跑後付賬買藥又弄營養品……瞧那忙活勁就知打工妹身上的文章是他做下的。這些作了孽的男人全都不承認自己的老板身份,隻說是女孩的朋友或親戚。
手術完畢後,打工妹們爬起來就往外走。有的老板上前扶一把,更多的扶都不扶,隻在前領路,領著瑟縮的女孩走出醫院……那場景讓人看了心裏憋屈。
還有一種和上述幾類絕然不同的女孩。男友陪著來到醫院,醫生問病時她竟理直氣壯地說,醫生,您甭問我結婚沒結婚,這神問題很愚蠢,隻要我願意,我就可以懷孕。這話叫人又好氣又好笑。我們對她說,好啊小姐,你既然願意懷孕,幹嗎不一直懷下去把孩子生養出來?幹嗎要做人工流產呢?她依然理直氣壯,她說,我得參加高考,所以目前還不打算讓愛的小天使出生到人世。這類女孩說話時的表情洋洋自得,候診時不是倚在男友身上,就是坐在男友腿上。
這類女孩即前衛少年中的女性。好像也有人把她們稱做另類。
這類女孩的男朋友絕不止一個。有一次,登門就診的女孩竟然有八名男友陪同,在我接觸的另類孕婦中創下記錄。
這位小姐年齡十七,並不特別漂亮,卻打扮得任誰見了都得一愣。您就想象她那身衣裳鞋襪、她塗的唇膏還有她頭發的顏色樣式吧!咋想都不為過。她不單不在乎,還有點兒洋洋得意——她身後尾隨著的男朋友快能編成一個班了!
八個男生也都修剪穿戴得稀奇古怪紮小尾巴的、披發的、剃光葫蘆的、留小胡子的、緊身衣緊腿褲的、寬袍子上畫鬼臉的……一排地坐在門診外頭的長椅上,這個跑藥房那個送化驗單又一個去收費處再一個去弄營養品還都挺賣力氣。
流產做完,這幫騎士攙的攙扶的扶,簇擁著他們共同的女友走了。至於他們裏頭誰是此次人工流產的責任人,我們醫護人員無法判斷,就是他們自己——包括那女孩——多半也無法弄清。
這夥人出現的那個下午,不單產科門診,鄰近的婦科門診,化驗室注射室放射室,乃至樓下掛號處藥房都受到影響,總之轟動整個醫院。人們探頭探腦來看新鮮,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本是丟人現眼的事,另類少男少-女卻嬉皮笑臉,真讓人無法理解!
還有一次,也是個另類未成年孕婦,開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等到我告訴她,根據症狀體征及妊娘試驗,可確診子宮內有水泡狀胎塊,俗稱葡萄胎,得立即進行陰道手術,這時她傻眼了。手術後我又告訴她必須定期做病理檢查,如果發現絨毛膜有癌變,就得馬上將子宮全部切除。看到問題嚴重,這不可一世的女孩止不住號啕大哭……
護士推門進來報告五號病房情況。夢林吩咐護士做手術準備,起身向我抱歉道:“對不住,就談到這兒吧。”
我說:“占用陳醫生中午休息時間,說對不住的該是我呀!最後,能否請你從婦科醫生的角度向女孩們說幾句?”
“可以。”夢林稍加思索後斷然道,“懷孕對於未成年女性有害,這?是肯定的。生殖器官未成熟(指激素分泌水平不穩定)極易引起大出血;生理發育不充分也承擔不起生育所需要的巨大消耗。因此我認為,無論哪個時代,無論東方西方,無論封閉或開放,性的不檢點有害於人類,更有害於未成年者,其中最吃虧最受損的是女孩子。”
說這話時我們已走出醫生休息室走人長長的過道。過道兩側約有四五間病房,午休時間正安靜著。過道盡頭顯然是產房,聽得見那裏隱隱傳出產婦們的呻吟和尖厲的嚎叫……
姐姐 牽你手/跟我走/風再大又怎樣/你有了我再不會迷失方向/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這地球上/讓你的淚落在我肩膀……
——《流星雨》,流行於20世紀90年代 從婦產科醫院回來的當晚,夢林來電話建議我去“愛心家園”訪問,她說“家園”的主任醫生是她的老師,她可以幫忙聯係。她接著向我解釋“愛心家園”的性質,它屬特殊病房,專治艾滋病人。我向夢林道謝,我說這可求之不得呀。
次曰接到“關工委”專家委員會通知,希望我參加有關困境中少年兒童狀況的采訪。機會難得,我給了“專委會”肯定的回複。“愛心家園”在京城,出席“專委會”有關采訪的商談後我去了那裏。
夢林的老師是位六十開外的女大夫,名字裏有個蓮字。同事們稱她“蓮大夫”,病人們稱她“蓮媽媽”。
蓮大夫允許我跟隨她到“家園”看看,但不可打探病人情況,也不可拍照、錄音。蓮大夫說,請您諒解我不能提供任何艾滋病人的情況,醫護人員必須保守他們的隱私。
“家園”在醫院後身,是個獨立小跨院。樹蔭濃重,薔薇飄香,很清幽的去處。
知道這是違章的。
挨近護士值班室的一號病房裏住著上午剛入院的重病號,是個極瘦削蒼白的下江男子。護士向蓮大夫報告,說新來的病號情況平穩。
蓮大夫似乎有些傷心。她說,這間病房裏曾住過一名十七歲男孩,有關這男孩的情況,或許他的姐姐黎明願意告訴您。蓮大夫加重語氣說,黎明是“愛心家園”一百名誌願者中的一名。
蓮大夫給了我黎明的手機號碼。
黎明在南方一所名牌大學攻讀國際經濟博士學位。我說明意圖之後,她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提供一號病房男孩的故事。她說,一個“愛心家園”誌願者希望這故事能起到預防艾滋病的作用。她唯一的要求是在我撰稿時不要用真實姓名。
一周後我收到一份-。以下即是-裏的文字。
……過去三年了。就是說,大濰離開人世已經三個春秋。他結束自己的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在這個世界上活了整二十年……
他叫我姐姐。從他會說話他就叫我姐姐。那時候我上幼兒園,他才一歲。我記得他三歲時的樣子,我的相冊裏有我和他坐在民航幼兒園石階上玩泥巴的照片。他上小班,我上大班。我爸和他爸是親如兄弟的老同學好朋友。他沒有母親,他母親生他後大出血死了。他的外婆在西北農村,他的奶奶有病,他就養在我們家了。我爸我媽和我奶奶都疼他,簡直比疼我還疼他。當然,我也疼他,就像姐姐疼弟弟一
樣。
他爸在民航局做中層領導,很忙,每禮拜甚至兩禮拜來看他一次。把孩子養在我們家他爸很放心。六歲那年他有了後媽。他不肯跟後媽,仍然住在我們家。
他是個好孩子。聰明,漂亮,求知欲強。當然有弱點:不踏實,不刻苦,貪玩。大濰從不認真聽課,功課卻能保持中等偏上。我想這個中等偏上是為了過“姐姐關”。如果他的記分冊上出現紅字,我會氣得一星期不理他。
他崇拜我,因為我是省重點中學的優等生。他依賴我,非常聽我的話,對我沒有任何秘密,所有的事都讓我給他拿主意,包括女生約他逛公園他是去還是不去……我擔任他的保護人和軍師直到他十五歲離開我們家。
他爸調到邊境新建的機場做負責人,堅持要帶走他。他爸說那邊條件非常好,大濰可以有自己的臥室和小書房,學校聯係妥了,老牌重點校在市中心,機場班車每天接送上學的子弟。他爸因為從小沒有盡心照料他,想要好好補償。他後媽也是這個意思。
他雖然舍不得居住了十五年的老地方,可又對新生活充滿好奇。他問我怎麼辦,我說,你不能不去,這是你父母的決定。
他說姐姐你跟我們一起去吧!你不在跟前,我肯定六神無主!
我笑著點他的腦瓜,我說,這麼大的小夥子,也該學著自己管理自己了!
我替他收拾好行裝,我們全家送大濰全家到機場。登機前他哭了,哭得那麼傷心。他死死拉住我的手,他說哪兒也不去,他要跟姐姐回家。一直忍著眼淚的我隻好硬著心腸把他推進登機口後來我常悔恨自己那一推,如果我不是推而是拉他回家,也許也許他會是完全不同的結局?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哭。整整一個星期我無精打采,除了讀大濰的來信和接到他的電話——那時我心裏會漾起某種古怪的喜悅。我已經十七歲。我明白在我心田深處有了大濰的位置……
最初兩個月,每周我收到他兩封信三次電話,他說新房三室兩廳雙露台,很高級。新學校設備完善外籍教師不少,挺牛的。父親和後媽對他有求必應。按說情況相當不錯,可他感到孤獨,他懷念老家懷念過去。他說姐姐不在身邊日子好難過呀。他說在這世界上姐姐是我最信賴最珍貴的人姐姐你是我的紅顏知己。我反複地讀這些句子。咂摸著裏頭的滋味。我知道自己很傻,知道大濰非常單純,不會有姐弟之外的意思,可我扭轉不了自己。
我給他的回信寫得十分謹慎,除了姐姐對弟弟的關心,不透露其他感情……或許我又錯了?如果我向大濰坦白哪怕一點點,他就不會成為那個名叫邢瑞的壞女孩的俘虜?……
半年過去,他的信和電話漸漸少了。很自然,他習慣了新生活,他有了新朋友。他的一封來信專門談邢瑞。邢瑞的爸爸是軍區參謀長;邢瑞常開跑車出去兜風;邢瑞是蹦迪高手;邢瑞到美國讀過一年交換生;不下十名男生給邢瑞寫情書;沒想到邢瑞的眼睛卻瞄住了大濰 大濰告訴我這些。他挺得意。因為邢瑞太酷、太不平凡了。那時大濰讀高二,我已經考上大學。他說姐姐請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我心裏酸酸的。我一邊流淚一邊寫信祝他幸福。其實我對那瑞這類的女孩(和男孩)很反感,他們除了高消費沒有其他能耐,他們很空虛,他們是“世紀末八旗子弟”,他們中有些人已經墮落了……
但我沒有對大濰講心裏話……我陷入了自身的痛苦為丨這我永遠自責。大濰從來聽姐姐的話,可我沒1有給他忠告 本來約定5二暑期大濰回來看望我們全家。沒有來。他抱歉,說決定和五個同學一道去新疆。從他寄來的照片裏我找到了邢瑞。我長時間端詳著頭戴闊邊帽身穿牛仔裙的漂亮女孩。我不喜歡她並不因為妒忌,我感到她的表情和眼神有種讓人不安的病態狂熱。
後來的事實證明,邢瑞知道自己是感染者。她在美國讀交換生時,男友有針管吸毒史。當時她並不清楚。兩年後這位男友死於。
被邢瑞以性報複拖下水的男性先後共有六名。可憐的大濰是其中唯一的中學生。
邢瑞發病後,防疫站做了細致的追蹤。但六名男性都不承認,更不願接受檢查。
很長時間我沒有大濰的消息。我認為戀愛中的他已經把姐姐忘了,那麼,我也必須把他忘了。、 接到大濰爸爸突然打來的電話才知道出了問題。可怕的問題。我搭上當晚的班機飛過去了。
大濰爸爸在機場等我。他淚如雨下,他說大濰已經出現了某些初期症狀,人變得狂躁、神經質,卻不肯接受檢查。大濰爸爸希望我在危難時幫他一把,因為我是大濰最思念最信任的姐姐。
我的心情非常複雜。我恨邢瑞的惡毒,我恨大濰的不檢點,我恨自己沒有從開頭就製止悲劇的發生……現在我唯一能做的是,盡可能挽救大濰,我要讓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盡可能長久……
我的出現的確改變了大濰的現狀。他說他辜負了姐姐,辜負了所有愛他的人,他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我告訴他我愛他,我要伴隨他到永遠。我告訴他我會使他幸福。我說服了他。
於是我和他一起向病魔抗爭。他進入“愛心家園”,蓮大夫用中藥為他治療。三年過去,身體狀況相當平穩。
出院後他跟我回省城,仍然住在原來的房間裏。我的父母對我的做法不以為然,雖然他們把大濰當做兒子,但覺得我的犧牲太大。他們明確表態說,一個女博士生不值得用自己的青春和學業去換取一個艾滋病人毫無希望的未來。
我也明確表態。我說我對大濰的前途充滿希望。隻要他平安地活著,十年、二十年、二十五年……我相信不用等到2020年,人類肯定能製服。我說我願意為大雖我告訴大濰,十年後我會成為他的妻子。我告訴大濰我盼著這一天,他要為我爭取到這幸福美好的一天。
他卻走了,在他二十歲生日的那個夜晚他呑下了致死量的苯巴比妥……那天晚上有生日蛋糕、水果和葡萄酒。他的父母特地趕來祝賀。
他穿著乳白上衣,天生鬈曲的頭發蓋住了額角。他成年了,長成那麼帥的小夥子了!他的氣色非常好,毫無病容。他整晚上都笑著,講著小時候淘氣的事。他一直握著我的手,九點鍾,我和他一起吹滅了蛋糕上的靖燭。他捧起酒杯說,他有兩對愛他的父母,他有世上最好的姐姐,最好的未婚妻,他很富有也很幸福……
十點鍾我送他回屋。他那麼深情地看著我他說謝謝你姐姐謝 他沒有留下遺書。但我明白他是不肯再拖延下去。他希望我有最好的前程……
讀完-上的文字,任何人都會被“愛心家園”誌願者黎明高尚的情操感動。弟弟已經辭別人世,她所致力的是盡一切可能截住病毒,不讓它通過感染者流向人間。
我始終沒有機會見到黎明,據蓮大夫描述,這是一位小個子姑娘,相貌平常,目光卻十分睿智。
倭敵 五月的風呀吹在花朵上/朵朵的花兒吐露芬芳/假如花兒確有知/懂得人海的滄桑……
—《五月的風》,流行於20世紀40年代 和老師年輕時的模樣我記得。那時我剛考上中學,而她,是學校裏僅有的兩名未婚女教師之一。兩名女教師都年輕漂亮,和老師因為鼻梁上架了小巧的金絲眼鏡,口中不時迸出一兩句流利的倫敦英語,尤其顯得出眾。
這番話是在和老師家餐桌上講的。和老師那天綰著高髻,身穿暗紫色薄呢套裙,雖已年近古稀,卻風采猶存。
時逢國慶佳節,?老將軍 1945年8月6日美國原子彈在本長崎爆炸。
?的戰友們照例團聚。我特地前去湊熱鬧,是想在走訪困境少年之前從二戰老兵們那裏再抓幾個青春故事。
餐桌周圍坐著的六七位軍官,我隻認識梅子大姐的先生陳政委(梅子大姐帶團演出去了)。大家心情都很好。老將軍一反平時的嚴正,開玩笑問我道:“追求這位漂亮女老師的男士不少吧?”
我答:“那當然。別說男士,就是我們這幫小女生小男生也被和老師的魅力所征服!”
老將軍大笑著慫恿我說下去。
我望了望和老師。和老師攤開兩手做無奈狀,眼睛裏卻漾著笑絲。於是我接著說:“那時每逢和老師上課,課堂秩序總是出奇的好。女生們目不轉睛呆望和老師,暗中研究她的衣著發式。而男生們變得異乎尋常的熱心——熱心聽課,熱心舉手提問,熱心撿起老師失手落地的粉筆頭……您還記得嗎?”我問和老師。
“不記得了,”和老師說,“教過的班級那麼多,幾十年過去,哪能記得住。”
我說:“還有更可笑的事情呢!班裏某才子把一首情詩寫在紙片上,不慎被值日生掃地時撿到,於是這詩被當作特大新聞公布在黑板上。,’ 老將軍大為開心:“有這等趣事?”
我說:“絕無半點虛構!原詩片斷我至今尚能誦出。”於是我拿腔拿調地念道,“我不敢寫出您的芳名/您太娟好/舉世無雙/我不敢誦吟您的芳名/您我之間立著講台/一架大山/我不敢走近/除了夢中/夢中的您是個小女生/天藍色的蝴蝶結在辮梢跳蕩……”
和老師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什麼歪詩,別冤枉到我頭上呀!”老將軍樂不可支:“小小年紀詩才橫溢,並且膽識過人——愛慕對象是他的女老師!”
和老師舉起雙手:“老首長,在下繳械投降!”
老將軍說:“降將可是要交自白書的——在座諸位可以作證,’於是陳政委等眾軍官皆鼓掌稱是。
我心中暗喜,也許能夠聽到和老師的青春故事哩,忙跟著打趣道:“就把係著天藍蝴蝶結的小女生如何傾倒了眾男生那一段自白出來吧!”
和老師竟然一口答應:“沒問題!隻是諸位聽完了也許會感到不滿足。”
老將軍說:“真實的自白書交出來,本將軍豈有不占領軍禁止發表的照片——被軍滿之理?飯後茶話,在座諸俘虜的湘嶽陽中國少年兵。
位一同洗耳恭聽,和女士以為可否?”
和老師依然爽快:“歡迎批評指正!”
我從小男孩打扮。原因之一,上麵三個哥哥,父母管教起來方便;原因之二,我父親特別願意聽人們管我們哥兒四個叫“和家四小金剛”。那時我們全家住在北平。
考上女子第一中學後應當改頭換麵了。發現班裏有穿男裝的同學,我就推遲了換裝。
這同學名蕭渦迪。個頭高大性情豪爽,扮男孩子可是英俊十分。蕭渦迪在我們女一中非常出風頭,許多高班同學都來找她玩。在女校,高大英俊的假小子特別受眾人青睞,全都爭相找這假小子交。或許,這是女校才有的青春情結?
我雖男裝,風頭遠不如蕭渦迪。我知道自己瘦小單薄,不夠份兒。
但蕭渦迪和我是好朋友。她不喜歡小心眼兒嬌滴滴的女孩,她說她扮男孩意在學花木蘭,不是想在女中出風頭。又說她對我印象不錯。自然,我就成了她的“小兄弟”。
蕭渦迪對我無話不談。她告訴我她的老家在吉林,父親是東北軍將領。九一八事變父親陣亡在駐守營地。母親帶著三個孩子到了關內。那時她五歲。她的兩個哥哥現在前線抗日,他們都是年滿十六就奔赴戰區投軍的。她年齡小,隻好暫時隨母親住在北平。
蕭渦迪最恨日本人,稱日本人為東洋倭寇。她悄悄告訴我一個大秘密,蕭渦迪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渦迪”不過用同音字打掩護,本意在“倭敵”——永世與倭寇為敵。
她說等她滿了十六歲,就上前線打鬼子。
我很佩服蕭渦迪。我們全班同學對這血性女兒同樣佩服。我們雖然恨日本鬼子,但我們沒有蕭渦迪那股敢作敢為的英雄氣概。對蕭渦迪的敬佩後來擴備到了其他年級,她是女中學生的抗日核心,是我們的精神領袖。
敵占區女中學生。
有兩件事足以說明3第一件事發生在我們升入初三那年的開學典禮上。
每逢開學典禮,訓育主任必定訓話。那天的訓話內容是宣布從即曰起,每天升旗前,全體同學必須用曰語誦讀一段讚美詩。宣布完畢,訓育主任當場進?'
-4夂-陷區是日寇的天下,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回頭看了看站在後排的蕭渦迪。她咬著嘴唇,蒼白的麵孔表情嚴厲。那表情明白地告訴我,她決不會開口。於是我也緊緊閉住嘴巴我必須和蕭滿迪一致。
沒有想到,不僅蕭渦迪和我未張口,本班乃至全校同學沒有任何人張口。操場上一片死寂。訓育主任發動了三次,操場上依然一片死寂。
訓育主任急得掏出手帕擦汗,厲聲嗬斥道,再不聽命令,對不起,隻好請岩本教官上台了!岩本教官是駐我校的日本軍官。
全場依然沉默。束手無策的訓育主任真的差人去請岩本教官。岩本來到操場卻沒有上台。我想,他肯定是擔心上台後指揮不靈,那可就丟臉了。
這起“拒誦事件”並未事先串聯,但和蕭渦迪有直接關係——我班同學跟她走,全校同學跟我班走。
到抗戰勝利。我們為此感到自豪。
還有一樁以蕭渦迪為首策劃的行動。容我將其後移,先唱一段青春曲。
除了蕭渦迪,班裏還有三個與我要好的同學。苗翠比我大一歲,杜芙蓉、秦月明各比我大兩歲。
有一天苗翠神秘兮兮地對我們說,男中有人托她弟弟梢口信,約請杜芙蓉、秦月明二位小姐於周四午間一時整,前往中央公園大草坪,切盼二位小姐大駕光臨。
秦月明、杜芙蓉大傷腦筋。二人皆是名門閨秀,論身份論家教,與男孩子私下約會絕對不可。但男中捎來的口信又十分吸引人。大家研究了半天,決定還是赴會——隻是必須帶上幾名站腳助威的隨員。
苗翠和我是當然的隨員。我提議叫上蕭渦迪,杜芙蓉說算了,蕭渦迪不會參與這種事。杜芙蓉就叫上了她的堂妹杜美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