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成功與幸福(1 / 3)

第五輯 成功與幸福

成功是優秀的副產品

在確定自己的人生目標時,首要的目標應該是優秀,其次才是成功。

所謂優秀,是指一個人的內在品質,即有高尚的人格和真實的才學。一個優秀的人,即使他在名利場上不成功,他仍能有充實的心靈生活,他的人生仍是充滿意義的。相反,一個平庸的人,即使他在名利場上風光十足,他也隻是在混日子,至多是混得好一些罷了。

事實上,一個人倘若真正優秀,而時代又不是非常糟,他獲得成功的機會還是相當大的。即使生不逢辰,或者運氣不佳,也多能在身後得到承認。

優秀者的成功往往是大成功,遠非那些追名逐利之輩的渺小成功可比。人類曆史上一切偉大的成功者都出自精神上優秀的人之中,不管在哪一個領域,包括創造財富的領域,做成大事業的決非隻有一些小伎倆的精明之人,而必是對世界和人生有廣闊思考和深刻領悟的擁有大智慧的人。

一個人能否成為優秀的人,基本上是可以自己做主的,能否在社會上獲得成功,則在相當程度上要靠運氣。所以,應該把成功看作優秀的副產品,不妨在優秀的基礎上爭取它,得到了最好,得不到也沒有什麼。在根本的意義上,作為一個人,優秀就已經是成功。

人生在世,首先應當追求的是優秀,而非成功。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在此前提下,不妨把成功當作副產品來爭取。

所謂優秀,是在人性的意義上說的,就是要把人之為人的稟賦發展得盡可能的好,把人性的品質在自己身上實現出來。按照我的理解,可以把這些品質概括為四項,即善良的生命、豐富的心靈、自由的頭腦、高貴的靈魂。

真正的成功是做人的成功,即做一個有靈魂的人,一個精神上優秀的大寫的人。這樣的人即使在世俗的意義上不很成功,他的人生仍是充滿意義的。不過,事實上,人類曆史上一切偉大的成功者恰恰出於這樣的人之中。

把優秀當作第一目標,而把成功當作優秀的副產品,這是最恰當的態度,有助於一個人獲取成功,或者坦然地麵對不成功。

也許,在任何時代,從事精神創造的人都麵臨著這個選擇:是追求精神創造本身的成功,還是追求社會功利方麵的成功?前者的判官是良知和曆史,後者的判官是時尚和權力。在某些幸運的場合,兩者會出現一定程度的一致,時尚和權力會向已獲得顯著成就的精神創造者頒發證書。但是,在多數場合,兩者往往偏離甚至背道而馳,因為它們畢竟是性質不同的兩件事,需要花費不同的功夫。即使真實的業績受到足夠的重視,決定升遷的還有觀點異同、人緣、自我推銷的幹勁和技巧等其它因素,而總是有人不願意在這些方麵浪費寶貴的生命的。

現在書店裏充斥著所謂勵“誌”實則勵“欲”的垃圾書,其內容無非一是教人如何在名利場上拚搏,發財致富,出人頭地,二是教人如何精明地處理人際關係,討上司或老板歡心,在社會上吃得開。偏是這類東西似乎十分暢銷,每次在書店看到它們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我就為這個時代感到悲哀。

勵誌沒有什麼不好,問題是勵什麼樣的誌。完全沒有精神目標,一味追逐世俗的功利,這算什麼“誌”,恰恰是胸無大誌。

看到書店出售教授交際術、成功術之類的暢銷書,我總感到滑稽。一個人對某個人有好感,和他或她交了朋友,或者對某件事感興趣,想方設法把它做成功,這本來都是自然而然的。不熟記要點就交不了朋友,不乞靈秘訣就做不成事業,可見多麼缺乏真情感真興趣了。但是,沒有真情感,怎麼會有真朋友呢?沒有真興趣,怎麼會有真事業呢?既然如此,又何必孜孜於交際和成功?這樣做當然有明顯的功利動機,但那還是比較表麵的,更深的原因是精神上的空虛,於是急於找捷徑躲到人群和事務中去。我不知道其效果如何,隻知道如果這樣的交際家走近我身旁,我一定會更感寂寞,如果這樣的成功者站在我麵前,我一定會更覺無聊的。

對於真正有才華的人來說,機會是會以各種麵目出現的。

靈性+耐性=成功。

但兩者難以兼備,有靈性者往往缺乏耐性,有耐性者往往缺乏靈性,故成功者少。

比成功更重要的

在我看來,所謂成功就是把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情做好,其前提是要有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情。所以,比成功更重要的是,一個人必須有自己的真興趣,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成功是一個社會概念,一個直接麵對上帝和自己的人是不會太看重它的。

最基本的劃分不是成功與失敗,而是以偉大的成功和偉大的失敗為一方,以渺小的成功和渺小的失敗為另一方。

在上帝眼裏,偉大的失敗也是成功,渺小的成功也是失敗。

有一些渺小的人獲得了虛假的成功,他們的成功很快就被曆史遺忘了。有一些偉大的人獲得了真實的成功,他們的成功被曆史永遠記住了。但是,我知道,還有許多優秀的人,他們完全淡然於成功,最後也確實與成功無緣。對於這些人,曆史既沒有記住他們,也沒有遺忘他們,他們是超越於曆史之外的。

我們都很在乎成功和失敗,但對之的理解卻很不一樣,有必要做出區分。譬如說,通常有兩種不同的含義。其一是指外在的社會遭際,飛黃騰達為成,窮困潦倒為敗。其二是指事業上的追求,目標達到為成,否則為敗。可以肯定,抽象地談問題,人們一定會擁護第二義而反對第一義。但是,事業有大小,目標有高低,所謂事業成敗的意義也就十分有限。我不知道如何衡量人生的成敗,也許人生是超越所謂成功和失敗的評價的。

有一種人追求成功,隻是為了能居高臨下地蔑視成功。

對於我來說,人生即事業,除了人生,我別無事業。我的事業就是要窮盡人生的一切可能性。這是一個肯定無望但極有誘惑力的事業。

我的野心是要證明一個沒有野心的人也能得到所謂成功。

不過,我必須立即承認,這隻是我即興想到的一句俏皮話,其實我連這樣的野心也沒有。

我的“成功”(被社會承認,所謂名聲)給我帶來的最大便利是可以相對超脫於我所隸屬的小環境及其凡人瑣事,無須再為許多合理的然而瑣屑的權利去進行渺小的鬥爭。那些東西,人們因為你的“成功”而願意或不願意地給你了,不給也無所謂了。

我相信一切深刻的靈魂都蘊藏著悲觀。如果一種悲觀可以輕易被外在的成功打消,我敢斷定那不是悲觀,而隻是膚淺的煩惱。

最淒涼的不是失敗者的哀鳴,而是成功者的悲歎。在失敗者心目中,人間尚有值得追求的東西:成功。但獲得成功仍然悲觀的人,他的一切幻想都破滅了,他已經無可追求。失敗者僅僅悲歎自己的身世;成功者若悲歎,必是悲歎整個人生。

成功的真諦

在通常意義上,成功指一個人憑自己的能力做出了一番成就,並且這成就獲得了社會的承認。成功的標誌,說穿了,無非是名聲、地位和金錢。這個意義上的成功當然也是好東西。世上有人淡泊於名利,但沒有人會願意自己徹底窮困潦倒,成為實際生活中的失敗者。歌德曾說:“勳章和頭銜能使人在傾軋中免遭挨打。”據我的體會,一個人即使相當超脫,某種程度的成功也仍然是好事,對於超脫不但無害反而有所助益。當你在廣泛的範圍裏得到了社會的承認,你就更不必在乎在你所隸屬的小環境裏的遭遇了。眾所周知,小環境裏往往充滿短兵相接的瑣屑的利益之爭,而你因為你的成功便仿佛站在了天地比較開闊的高處,可以俯視從而以此方式擺脫這類渺小的鬥爭。

但是,這樣的俯視畢竟還是站得比較低的,隻不過是恃大利而棄小利罷了,仍未脫利益的計算。真正站得高的人應該能夠站到世間一切成功的上方俯視成功本身。一個人能否做出被社會承認的成就,並不完全取決於才能,起作用的還有環境和機遇等外部因素,有時候這些外部因素甚至起決定性作用。單憑這一點,就有理由不以成敗論英雄。

我曾經在邊遠省份的一個小縣生活了將近十年,如果不是大環境發生變化,也許會在那裏“埋沒”終生。我嚐自問,倘真如此,我便比現在的我差許多嗎?我不相信。當然,我肯定不會有現在的所謂成就和名聲,但隻要我精神上足夠富有,我就一定會以另一種方式收獲自己的果實。成功是一個社會概念,一個直接麵對上帝和自己的人是不會太看重它的。

成功不是衡量人生價值的最高標準,比成功更重要的是,一個人要擁有內在的豐富,有自己的真性情和真興趣,有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隻要你有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你就在任何情況下都會感到充實和踏實。那些僅僅追求外在成功的人實際上是沒有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的,他們真正喜歡的隻是名利,一旦在名利場上受挫,內在的空虛就暴露無遺。

照我的理解,把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做好,盡量做得完美,讓自己滿意,這才是成功的真諦,如此感到的喜悅才是不攙雜功利考慮的純粹的成功之喜悅。當一個母親生育了一個可愛的小生命,一個詩人寫出了一首美妙的詩,所感覺到的就是這種純粹的喜悅。當然,這個意義上的成功已經超越於社會的評價,而人生最珍貴的價值和最美好的享受恰恰就寓於這樣的成功之中。

職業和事業

在人生中,職業和事業都是重要的。大抵而論,職業關係到生存,事業關係到生存的意義。在現實生活中,兩者的關係十分複雜,從重合到分離、背離乃至於根本衝突,種種情形都可能存在。人們常常視職業與事業的一致為幸運,但有時候,兩者的分離也會是一種自覺的選擇,例如斯賓諾莎為了保證以哲學為事業而寧願以磨鏡片為職業。因此,事情最後也許可以歸結為一個人有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事業,如果沒有,所謂事業與職業的關係問題也就不存在,如果有,這個關係問題也就有了答案。

怎樣確定一個職業是否適合自己?我認為應該符合三個條件:第一,有強烈的興趣,甚至到了不給錢也一定要幹的程度;第二,有明晰的意義感,確信自己的生命價值借此得到了實現;第三,能夠靠它養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