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精神家園1(2 / 3)

所以,我仍然要說:萬有皆逝,唯有精神永存。

世紀已臨近黃昏,路上的流浪兒多了。我聽見他們在焦灼地發問:物質的世紀,何處是精神的家園?

我笑答:既然世上還有如許關注著精神命運的心靈,精神何嚐無家可歸?

世上本無家,渴望與渴望相遇,便有了家。

信仰(一)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信神,有的人不信,由此而區分為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宗教徒和俗人。不過,這個區分並非很重要。還有一個比這重要得多的區分,便是有的人相信神聖,有的人不相信,人由此而分出了高尚和卑鄙。

一個人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以不相信神聖。是否相信上帝、佛、真主或別的什麼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往往取決於個人所隸屬的民族傳統、文化背景和個人的特殊經曆,甚至取決於個人的某種神秘體驗,這是勉強不得的。一個沒有這些宗教信仰的人,仍然可能是一個善良的人。然而,倘若不相信人世間有任何神聖價值,百無禁忌,為所欲為,這樣的人就與禽獸無異了。

相信神聖的人有所敬畏。在他心目中,總有一些東西屬於做人的根本,是褻瀆不得的。他並不是害怕受到懲罰,而是不肯喪失基本的人格。不論他對人生怎樣充滿著欲求,他始終明白,一旦人格掃地,他在自己麵前竟也失去了做人的自信和尊嚴,那麼,一切欲求的滿足都不能挽救他的人生的徹底失敗。

與世界建立精神關係——這是一個很好的提法,它簡潔地說明了信仰的實質。任何人活在世上,總是和世界建立了某種關係。但是,認真說來,人的物質活動、認知活動和社會活動僅是與周圍環境的關係,而非與世界整體的關係。在每一個人身上,隨著肉體以及作為肉體之一部分的大腦死亡,這類活動都將徹底終止。唯有人的信仰生活是指向世界整體的。所謂信仰生活,未必要皈依某一種宗教,或信奉某一位神靈。一個人不甘心被世俗生活的浪潮推著走,而總是想為自己的生命確定一個具有恒久價值的目標,他便是一個有信仰生活的人。因為當他這樣做時,他實際上對世界整體有所關切,相信它具有一種超越的精神本質,並且努力與這種本質建立聯係。

不但宗教,而且人類精神活動的一切領域,包括道德、藝術、科學,隻要它們確實是一種精神性的活動,就都是以承認作為整體的精神生活的存在為前提的,並且是這個整體的某種體現。如果沒有這個整體在背後支持,作為它們的源泉和根據,它們就會喪失其精神內容,淪為世俗利益的工具。在此意義上,一種廣義的宗教精神乃是人類一切精神活動的基本背景。在精神生活的層次上,不存在學科的劃分,真、善、美原是一體,一切努力都體現了同一種永恒的追求。

人類精神活動的一切領域,包括宗教、哲學、道德、藝術、科學,隻要它們確實是一種精神性的活動,就都是以建立與世界整體的精神聯係為其公開的或隱蔽的鵠的的,區別隻在於方式的不同。其中,道德若僅僅服務於社會秩序,便隻具有社會活動的品格,若是以追求至善為目的,則可視作較弱的宗教。科學若僅僅服務於技術進程,便隻具有物質活動的品格,若是以認識世界為目的,則可視為較弱的哲學。於是,我們可以把精神活動歸結為三種基本的方式。一是宗教,依靠信仰或靈悟來建立與世界整體的聯係。二是哲學,試圖通過理性的思考來建立這種聯係。三是藝術,試圖通過某種主觀的情緒體驗來建立這種聯係。它們殊途而同歸,體現了同一種永恒的追求。

誠然,在現實世界中,我們的精神目標的實現始終是極其有限的。但是,由於我們對作為整體的精神生活懷有信念,我們就有了更廣闊的參照係。我們身處的世界並不是整個實在,而隻是它的一個部分,因此,在衡量一種精神努力的價值時,主要的標準不是眼前的效果,而是與整個實在的關係。正是從這種廣義的宗教精神出發,我們就不會覺得自己的任何精神努力是徒勞的了。

宗教的價值在於為超出世俗的精神追求提供一種容易普及的方式,但是,一普及就容易流於表麵的形式,反而可能削弱乃至喪失了追求的精神內涵。所以,真正看重信仰的人決不盲目相信某一種流行的宗教或別的什麼思想,而是通過獨立思考來尋求和確立自己的信仰。

凡真正的信仰,那核心的東西必是一種內在的覺醒,是靈魂對肉身生活的超越以及對普遍精神價值的追尋和領悟。信仰有不同的形態,也許冠以宗教之名,也許沒有,宗教又有不同的流派,但是,都不能少了這個核心的東西,否則就不是真正的信仰。正因為如此,我們可以發現,一切偉大的信仰者,不論宗教上的歸屬如何,他們的靈魂是相通的,往往具有某些最基本的共同信念,因此而能成為全人類的精神導師。

在信仰的問題上,真正重要的是要有真誠的態度。所謂真誠,第一是要認真,既不是無所謂,可有可無,也不是隨大流,盲目相信;第二是要誠實,決不自欺欺人。有了這種真誠的態度,即使你沒有找到一種明確的思想形態作為你的信仰,你也可以算作一個有信仰的人了。事實上,在一個普遍喪失甚至嘲侮信仰的時代,也許唯有在這些真誠的尋求者和迷惘者中才能找到真正有信仰的人呢。

判斷一個人有沒有信仰,標準不是看他是否信奉某一宗教或某一主義,唯一的標準是在精神追求上是否有真誠的態度。一個有這樣的真誠態度的人,不論他是虔誠的基督徒、佛教徒,還是蘇格拉底式的無神論者,或尼采式的虛無主義者,都可視為真正有信仰的人。他們的共同之處是,都相信人生中有超出世俗利益的精神目標,它比生命更重要,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值得為之活著和獻身。他們的差異僅是外在的,他們都是精神上的聖徒,在尋找和守護同一個東西,那使人類高貴、偉大、神聖的東西,他們的尋找和守護便證明了這種東西的存在。

即使一位孤軍奮戰的悲劇英雄,他也需要在想象中相信自己是在為某種整體而戰。凡精神性的追求,必假定了某種絕對價值的存在,而所謂絕對價值,既然是超越於一切浮世表象的,其根據就隻能是不隨現象界生滅的某種永存的精神實在。現代的西緒弗斯可以不相信柏拉圖的理念、基督教的上帝或者奧伊肯的宇宙生命,然而,隻要他相信自己推巨石上山的苦役具有一種精神意義,藉此而忍受了巨石重新滾下山的世俗結果,則他就已經是在向他心中的上帝祈禱了。

人是由兩個途徑走向上帝或某種宇宙精神的,一是要給自己的靈魂生活尋找一個根源,另一是要給宇宙的永恒存在尋找一種意義。這兩個途徑也就是康德所說的心中的道德律和頭上的星空。

靈魂的渴求是最原初的信仰現象,一切宗教觀念包括上帝觀念都是由之派生的,是這個原初現象的辭不達意的自我表達。

上帝或某種宇宙精神本質的存在,這在認識論上永遠隻是一個假設,而不是真理。僅僅因為這個假設對於人類的精神生活發生著真實的作用,我們才在價值論的意義上把它看作真理。

一切外在的信仰隻是橋梁和誘餌,其價值就在於把人引向內心,過一種內在的精神生活。神並非居住在宇宙間的某個地方,對於我們來說,它的唯一可能的存在方式是我們在內心中感悟到它。一個人的信仰之真假,分界也在於有沒有這種內在的精神生活。偉大的信徒是那些有著偉大的內心世界的人,相反,一個全心全意相信天國或者來世的人,如果他沒有內心生活,你就不能說他有真實的信仰。

一切信仰的核心是對於內在生活的無比看重,把它看得比外在生活重要得多。這是一個可靠的標準,既把有信仰者和無信仰者區分了開來,又把具有不同信仰的真信仰者聯結在了一起。

信仰的實質在於對精神價值本身的尊重。精神價值本身就是值得尊重的,無須為它找出別的理由來,這個道理對於一個有信仰的人來說是不言自明的。這甚至不是一個道理,而是他內心深處的一種感情,他真正感覺到的人之為人的尊嚴之所在,人類生存的崇高性之所在。信仰愈是純粹,愈是尊重精神價值本身,必然就愈能擺脫一切民族的、教別的、宗派的狹隘眼光,呈現出博大的氣象。在此意義上,信仰與文明是一致的。信仰問題上的任何狹隘性,其根源都在於利益的侵入,取代和擾亂了真正的精神追求。人類的信仰生活永遠不可能統一於某一種宗教,而隻能統一於對某些最基本價值的廣泛尊重。

信仰(二)

真理、信仰、理想這幾個詞是否說的同一件事,譬如說,同一個精神目標,理性稱它是真理,意誌稱它是信仰,情感稱它是理想?

人的精神性自我有兩種姿態。當它登高俯視塵世時,它看到限製的必然,產生達觀的認識和超脫的心情,這是智慧。當它站在塵世仰望天空時,它因永恒的缺陷而向往完滿,因肉身的限製而尋求超越,這便是信仰了。

任何一種信仰倘若不是以人的根本困境為出發點,它作為信仰的資格便是值得懷疑的。

雖然我的出生純屬偶然,但是,既然我已出生,宇宙間某種精神本質便要以我為例來證明它的存在和偉大。否則,如果一切生存都因其偶然而沒有價值,永恒的精神之火用什麼來顯示它的光明呢?

如果有一種教義宣稱能夠在人世間消滅一切困境,實現完美,我們就可以有把握地斷定它不是真信仰,在最好的情形下也隻是烏托邦。一切烏托邦的錯誤就在於企圖篡改神的給定,其結果不是使人擺脫了限製而成為神,而一定是以神的名義施強製於人,把人的權利也剝奪了。

有真信仰的人僅限於說出真話,喜歡發誓的人往往並無真信仰。

發誓者竭力揣摩對方的心思,他發誓要做的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是他以為對方希望自己做的事情。如果他揣摩的是地上的人的心思,那是卑怯。如果他揣摩的是天上的神的心思,那就是褻瀆了。

“不可試探你的上帝。”這是信仰的題中應有之義。信仰要求的是純粹,隻為所信仰的真理本身而不為別的什麼。凡試探者,必定別有所圖。仔細想想,試探何其普遍,真信仰何其稀少。做善事圖現世善報,幹壞事存僥幸之心,當然都是露骨的試探。教堂裏的祈禱,佛廟裏的許願,如果以靈驗為鵠的,也就都是在試探。至於期求靈魂升天或來世轉運,則不過是把試探的周期延長到了死後。這個問題對於不信教的人同樣存在。你有一種基本的生活信念,在現實的壓力下或誘惑下,你發生了動搖,覺得違背一下未必有傷大節,——這正是你在試探你的上帝的時刻。

托爾斯泰說:“少數人需要一個上帝,因為他們除了上帝什麼都有了,多數人也需要一個上帝,因為他們除了上帝什麼都沒有。”少數人和多數人,指富人和窮人。此話的意思是:上帝對於富人是最後的奢侈品,對於窮人是唯一的安慰。這是對世俗信仰的諷刺。

有真信仰者既不屬於少數人,也不屬於多數人,是超越於富人和窮人的區分的。對於他們來說,如果沒有上帝,有什麼都是空的,如果有上帝,什麼都沒有也無妨。

唯有鍾愛精神價值本身而不要求看見其實際效果的人,才能夠走上信仰之路。在此意義上,不見而信正是信仰的前提。

在信仰崩潰的時代,民族主義往往會抬頭。大神死了,人們便尋求小神祗的庇護。

虔誠是對待信仰的一種認真態度,而不是信仰本身。一個本無真信仰的人卻做出虔誠的姿態,必是偽善的。

在任何信仰體製之下,多數人並非真有信仰,隻是做出相信的樣子罷了。於是過分認真的人就起而論究是非,闡釋信仰之真諦,結果被視為異端。

正像在任何一種信仰體製下,真正有信仰的人僅屬少數一樣,在任何一個發生精神危機的時代和民族,真正感受和保持著危機張力的也隻是少數人。而且,這往往是同一類靈魂,正因為在信仰問題上認真嚴肅,才真切感覺到失去信仰的悲哀。

有信仰者永遠是少數。利益常常借信仰之名交戰。

在一個宗教內部,虔信者大多是一些情感強烈理性薄弱的人。理性強烈情感薄弱的人無意做信徒。介於兩者之間的是情感和理性皆強的懷疑者,他們渴望信仰而不易得,精神上最痛苦,以及情感和理性皆弱的盲從者,他們實際上並無信仰,隻是隨大流罷了。

懷疑來自過分認真。無所用心的人從不懷疑,但也沒有信仰。當然,這不妨礙他們以信仰的名義絞殺懷疑者。

弟子往往比宗師更偏執。宗師的偏執多半出於一種創造的激情,因而本質上包含著對新的創造的寬容和鼓勵。弟子的偏執卻是出於盲信或利益,本質上是敵視創造的。

一種信仰無非就是人生根本意義問題的一個現成答案。有兩種人不需要信仰,一種是對此問題從不發問的人,另一種是決心自己去尋找答案的人。前者夠不上信仰,後者超越了信仰。

當信徒是少年人的事,收信徒是老年人的事。前者還幼稚,後者已腐朽。

世上有虔信者,就必定有奇跡。奇跡在虔信者的心裏。

奇跡是絕望者的希望。一個不相信奇跡的絕望者是一個真正的絕望者,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希望;或者,是一個勇敢的絕望者,他敢於不要任何希望而活著。

現代狀況

我們曆來缺少形而上意義上的信仰,隻有社會倫理和社會政治意義上的信仰,不是尋求人生與某種永恒神聖本體的溝通,而是把人生與一定的社會理想聯係起來。社會層次上的信仰不但不涉及、而且還限製了對人生終極根據的探究,掩蓋了形而上層次上的信仰的欠缺。因此,社會信仰一旦失去統攝力,形而上信仰的欠缺就暴露出來了。

意識形態弱化,價值多元,無統一信仰,這是現代的一個事實。我對這個事實持積極的評價,歡迎信仰上的去中心化、個體化。信仰本來就應該是個人的自由選擇,求統一必然導致壓迫和盲從。想用某一種學說例如儒學統一人們的思想,重建大一統的信仰,不但是行不通的,也是不應該的。

在轉型時期的中國,我們最缺少、最需要的東西,一是信仰,二是法治。事實已經證明,沒有精神文化轉型和社會秩序轉型的配套,經濟轉型決不可能孤立地成功。然而,要真正解決信仰和法治的問題,實依賴於國民素質的普遍提高。一個有信仰的民族,必由精神素質優良的個體組成。一個法治健全的社會,必由具備公民覺悟的成員建立和維護。因此,歸根到底,中國的前途將取決於國民整體素質的提高。

在一顆優美的心靈看來,整個現代商業化社會就像一個鬧哄哄的大市場。人們匆忙地活動著,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為了賺錢和增殖財富。無頭腦的匆忙,使人永是處在疲勞之中,獨處時不複有靜謐的沉思,人與人之間也不再有溫馨的交往。他望著這些忙碌奔走卻又麻木不仁的現代人,隻覺得他們野蠻。

我們剛剛告別生活一切領域縮減為政治的時代,一個新的縮減旋渦又更加有力地罩住了我們。在這個旋渦中,愛情縮減為性.友誼縮減為交際和公共關係,讀書和思考縮減為看電視,大自然縮減為豪華賓館裏的室內風景,對土地的依戀縮減為旅遊業,真正的精神冒險縮減為假冒險的遊樂設施。要之,一切精神價值都縮減成了實用價值,永恒的懷念和追求縮減成了當下的官能享受。當我看到孩子們不再玩沙和泥土,而是玩電子遊戲機,不再知道白雪公主,而是津津樂道卡通片裏的機器人的時候,我心中明白一個真正可怕的過程正在地球上悄悄進行。

對於過去許多世代的人來說,不但人在屋宇之中,而且屋宇也在人之中,它們是曆史和記憶,血緣和信念。可是現在,人卻迷失在了高樓的迷宮之中,不管我們為裝修付出了多少金錢和力氣,屋宇仍然是外在於我們的,我們仍然是居無定所的流浪者。

書信、日記、交談——這些親切的表達方式是更適合於靈魂需要的,現在也已成為稀有之物,而被公關之類的功利行動或上網之類的虛擬社交取代了。應該承認,現代人是孤獨的。但是,由於靈魂的缺席,這種孤獨就成了單純的懲罰。

今天我們最缺的不是偉大的理論,而是普通的常識,不是高超的信仰,而是基本的良知。所以,在我看來,最緊要的事情不是製造理論和奢談信仰,而是恢複常識和良知。

一個人倘若能夠堅持常識和良知,隻說自己心裏真實的想法,不跟著別人胡說八道,也不口是心非,他就可以算是半個智者了。另外半個,則要看他有沒有天分。

現代社會是一個娛樂社會。隨著工作時間的縮短和閑暇的增加,現代人把越來越多的時間用於娛樂。所謂娛樂,又無非是一種用錢買來、由時髦產品提供、由廣告逼迫人們享用的東西。如果不包含這些因素,人們便會覺得自己不是在娛樂。在娛樂中,人們但求無所用心,徹底放鬆。花費昂貴和無所用心成了衡量娛樂之品級的尺度,進而又成了衡量生活質量的尺度。如果一個人把許多時間耗在豪華的俱樂部或度假村裏,他就會被承認是一個體麵人士。

在閑暇時間越來越多、甚至超過了工作時間的情況下,一個人的生活質量確實將越來越取決於他如何消度閑暇,而教育的目標也隨之發生變化。過去,教育的目標是為職業作準備。現在,教育應該為人們能夠有意義地利用閑暇時間作準備。也就是說,應該使人們有能力在閑暇時間過一種有頭腦的生活,而不是無所用心的生活。用這個標準衡量,我們發現上述所謂的體麵人士原來是受教育程度太低的產物。

精神價值

對於一切有靈魂生活的人來說,精神的獨立價值和神聖價值是不言而喻的,是無法證明也不需證明的公理。}/bl}

理想,信仰,真理,愛,善,這些精神價值永遠不會以一種看得見的形態存在,它們實現的場所隻能是人的內心世界。正是在這無形之域,有的人生活在光明之中,有的人生活在黑暗之中。}/bl}

理想

據說,一個人如果在十四歲時不是理想主義者,他一定庸俗得可怕,如果在四十歲時仍是理想主義者,他又未免幼稚得可笑。

我們或許可以引申說,一個民族如果全體都陷入某種理想主義的狂熱,當然太天真,如果在它的青年人中竟然也難覓理想主義者,又實在太墮落了。

由此我又相信,在理想主義普遍遭恥笑的時代,一個人仍然堅持做理想主義者,就必定不是因為幼稚,而是因為精神上的成熟和自覺。

有兩種理想。一種是社會理想,旨在救世和社會改造。另一種是人生理想,旨在自救和個人完善。如果說前者還有一個是否切合社會實際的問題,那麼,對於後者來說,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人生理想僅僅關涉個人的靈魂,在任何社會條件下,—個人總是可以追求智慧和美德的。如果你不追求,那隻是因為你不想,決不能以不切實際為由來替自己辯解。

理想是靈魂生活的寄托。所以,就處世來說,如果世道重實利而輕理想,理想主義會顯得不合時宜;就做人來說,隻要一個人看重靈魂生活,理想主義對他便永遠不會過時。

當然,對於沒有靈魂的東西,理想毫無用處。

理想:對精神價值的追求。理想主義:把精神價值置於實用價值之上,作為人生或社會的主要目標、最高目標。

向理想索取實用價值,這是自相矛盾。

理想與現實的關係——

1.理想高於現實,為現實指引方向,是坐標,起指引、衡量、校正的作用,而這即是它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