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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伯決定他學道士前,何旺子牽了一年的瞎子。那瞎子是鄰村的一個算命先生,走村串巷給人算命,生意不好,但糊兩張嘴是沒有問題的。隻要天不下雨,何旺子每天都會去瞎子那裏。瞎子一手拄著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推背圖似的推著他往前走。何旺子斜挎著簽筒,懷裏抱著胡琴,走村串巷,偶爾也到鎮上或鄰鎮上,過一個人家就將手裏的胡琴拉一陣響,嘴裏沒心沒肺地嚷著,算命啦,算命啦。

牽一年瞎子,何旺子連四柱八字怎麼排都不清楚,倒學會了拉胡琴。瞎子手把手教他拉《小妹今年一十七》,還教他唱,小妹今年一十七呀,收拾打扮去看戲,外帶小生意啊,啊喲,外帶小生意啊。瞎子唱得有滋有味,臉上生出釉光。瞎子還鼓動旺子跟他一塊唱,說,旺子,人活著就圖一快活,有吃飽飽脹,無吃燒火向,命好命歹都是一生,日子過完了都得往墳裏爬,爬到墳裏了就再不能出聲了,所以人活著都得鬧出點動靜來,來唱唱曲熱鬧一下。何旺子就跟他唱起來,小妹今年一十七啊,收拾打扮去看戲,外帶小生意啊……

何旺子走路從不看天,腦袋像皮球似的吊在胸前。瞎子推著何旺子,說,走路要把背捋直。何旺子趕緊把後背一挺,瞎子怎麼知道他是駝著背的?何旺子覺得瞎子有些本事,心裏便有些恭敬他。

他想把這個瞎子繼續牽下去,可是瞎子突然就死了,他拉著胡琴,拉著拉著頭猛地一歪人就過去了。瞎子給何旺子留了五千塊錢,說是何旺子一年的腳路錢。握著錢回來,半道上,何旺子看見路邊一根埋在泥裏的竹棍子,忽然覺得胸口堵得慌,便放響地大哭起來。

這個年,何旺子過得有些悲傷。瞎子一死,他覺得心裏的一盞亮又滅了,不知道大伯又如何安排他。自大媽去廣東打工後,表哥表姐和大媽都不回來過年了,大伯每晚睡覺在床上像煎燒餅,翻過來又翻過去。有時睡到半夜,大伯還坐起來罵何旺子的爹媽,狗日的們兩手一甩享清福,給老子弄這麼個包袱!“包袱”睡在對麵的小床上大氣也不敢出。

半夜裏大伯捶著床叫旺子。

何旺子立刻光著身子豎在大伯床前。大伯吐出一口痰,說,你個狗日的,老子這次給你的安排,你要再待不長久,弄個三五個月就讓人辭退,你他媽直接去跳大堰淹死了算了,老子這把老骨頭,經不起你這個雜種折騰了。聽到沒?

聽到了。何旺子輕聲地說。

去!

何旺子複又回到床上,剛剛溫熱的被窩現在又是一片冰涼。何旺子碾緊被子,蜷著身子,睜著眼睛看著房梁,眼睛裏有團濕漉漉的東西,他用了半宿的工夫硬是生生地給憋回去了。

那天晚上他想,學道士就學道士吧。一根草兒一顆露水,不會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