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滌緩了口氣,語氣中帶了一絲無力感:“剛才陳染精神崩潰可能不止與這次的案件有關。”說出自己的猜測後,他將目光投向陳染的父親。
一層陰霾籠罩父親:“王滌說的沒錯,小染在3歲的時候,被人拐賣過。”
聽到這句話後,陳轍不可思議地看向父親:“我怎麼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那時你還沒有出生。”父親說道。
王滌輕輕捏了一下陳轍的肩膀,然後看著陳染的父親,鼓勵他繼續說下去。王滌知道,這一定是陳染一家最想忘記的記憶。父親感受到王滌的目光,躊躇一番後終於將二十年前的那段往事講述出來。
“二十年前,陳染才3歲,還沒有上幼兒園。某一天的下午,她媽媽帶著她在小區的大花壇附近玩,在她媽媽一不留神時,陳染就消失不見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媽媽甚至不相信陳染真的不見了,我們和三四位鄰居找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有找到人。到派出所報案後她媽媽才明白真的失去了女兒。她當時非常自責,哭得跟淚人一樣,魂都不在了。但即便如此,她媽媽和我還是要每天出去張貼散發尋人啟事,親戚朋友也都來幫忙。但什麼都沒有找到。”陳染父親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當時她媽媽自殺過,幸好我及時發現,不然……”
王滌聽到他的聲音中帶有顫抖。
“不過好消息來得也不是很晚,3天後,警方通知我們,說可能找到我們的女兒了,讓我們去市公安局認一下人。”
“是二十年前的長峰拐賣案?”王滌突然問道。
陳染父親點了點頭。王滌得到肯定的回複後做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案件的事情我來說吧。”王滌用眼神向陳染父親詢問。陳染父親又點了點頭。王滌知道他沒有多少力氣講太多話,所以才主動要求解釋案件詳情。
“長峰拐賣案是一起特大拐賣兒童案件,據我了解,這起案件中警方共解救被拐兒童157名,其中有13名兒童是從涉案的四名罪犯在本市的一處犯罪窩點中解救出來的,我想陳染就是這個13名兒童之一吧?”
“嗯。”陳染父親確認了王滌的話。
王滌繼續說道:“這起案件涉及的四名罪犯均已死亡,其中一人在警方進行抓捕時反抗襲警,被當場擊斃,另三名均被判處死刑——被抓獲的3年後,也就是17年前執行法院判決。案件大致就是這樣。”
陳轍努力在腦海中將王滌籠統的話語轉化為畫麵,竭力去體驗姐姐曾受到過怎樣的痛苦經曆。
“沒想到陳染有這樣的經曆。”王滌望著病床中沉睡的陳染繼續補充剛才的案件細節,“不過我聽說,當年在那個犯罪窩點中一共發現了14名兒童,隻是警方突入其中將罪犯抓獲時,有名兒童已經被殺害了。”他看了一眼沉入白色床單和白色枕頭中的陳染。
“就是因為那個死去的孩子。”陳染的父親說。
王滌和陳轍雙雙疑惑的望向陷入椅子裏的中年男人。
“小染目睹了那個孩子的死,聽說,那個孩子腹部被人販子捅了很多刀,整個肚子都爛了。”男人將寒冰一樣的話語從身體裏吐出。王滌不禁打了個冷顫。
“小染雖然在失蹤三天後就回到了家中,但她隻是人回來了,魂卻沒回來。她整個人如同一個布偶,無法對外界的任何刺激做出反應,一動不動,也不會說話,好像連眨眼睛都不會了。當時在警察局帶著我們認領小染的警察說,發現她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
“姐姐她……”
“我帶著她看了好多醫生,都沒有效果,直到半年後,小染才逐漸恢複正常,是憑自己的力量重新活了過來。”父親牽著女兒的手,望著她說道,“她是個堅強的孩子。”
當一個3歲的孩子看到地獄般血腥的場景時,需要多麼強大的意誌才能不被那樣的噩夢吞噬?王滌認為自己在3歲的時候絕對無法做到。
“警方一直在關注小染的情況,當她完全恢複神智後,警察對小染做了多次詢問,關於小染看到了屍體的事情也是從那些詢問中得知的。”
聽到警方詢問遭受了如此經曆的3歲孩童時,陳轍憤怒地瞪向王滌,隨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神經太緊張了,現在講述的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呼——”王滌長舒一口氣,陳轍父親的講述如一塊重石壓在胸口。在他拚命喘息時一個想法忽然劃過腦海,卻沒來得及抓住它。
“看到小染恢複神智後,我和她媽媽以為噩夢終於過去。”陳染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王滌感覺有重物墜入胃底。
“小染雖然在家裏的表現與正常時無異了,但卻無法待在人多的地方。不然就會抽搐,出冷汗,尖叫……我記得她恢複神智後第一次帶她到街上時的樣子,路人們都是嚇得不敢接近,那是我第一次希望那三個混蛋被千刀萬剮。”
陳轍的心髒仿佛被一隻手攥住,一股熱流眨眼間傳遍四肢後又有多道寒息從脊椎旁、肋骨下一點一點侵蝕全身,他縮緊雙臂就像五年前坐在病床邊的姐姐蜷縮成一團那般。父親的講述喚起他的記憶,刺痛在皮膚下出現,仿佛他也被捅了一刀。陳轍感受著由幻覺帶來的真實痛感。
王滌心事重重地看著陳家三口,剛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逐漸清晰,在明確內容後,冷汗瞬間打濕了王滌的背部。傷害陳染的歹徒是故意選擇在腹部製造傷口的嗎?陳染現在的精神崩潰是他一開始就計算好的嗎?
王滌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向陳染的父親問道:“後來呢?陳染後來怎麼樣了?”
陳染父親回答道:“小染的人群恐懼症在一年後才痊愈,所以她一直比同年級的孩子大一兩歲,這也是她現在22歲正讀大三的原因。一開始我還擔心這個微小的差異會讓小染一直無法忘記被拐走的事情,不過後來看到她逐漸平安長大,而且活得很開心,我才終於放下心來。”
雖然父親說的很輕鬆,但陳轍明白正是因為回憶那段經曆對父親來說是一種煎熬,所以他才省略了過程直接說結果。
“這也是姐姐選擇就讀公安大學的原因嗎?”陳轍問。
“嗯,我想是的,我也是直到她高考完填報誌願的時候才知道她的想法。那天我下班回來,你媽悄悄把我拉到廚房,說你姐姐要報考公安大學,那時我才知道……你媽在跟我說這些事時,哭了……所以你姐姐她真的很堅強。”
這算什麼堅強——陳轍默默走近病床,想看一看姐姐。她從沒忘記過,因為警察是她的救世主,所以她想成為警察。因為越害怕才越想變得強大。
你沒有理由遭這麼多罪。
陳轍輕輕抱了一下沉睡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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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媽媽在姑姑的陪同下來到了醫院,她們勸父親回家休息。
病房外,陳轍問王滌:“你有什麼打算?”
“你指什麼?”
“當然是我爸說的那件拐賣案。你現在已經在盤算什麼了吧?”
“長峰拐賣案的事情我會上報警隊,這是一條重要線索。”王滌拍了拍陳轍的肩頭,“你別擔心,專心學習,要是你姐姐知道你參與這些爛七八糟的事情她會生氣的。”
“不行,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不行,這太危險了!”王滌嚴詞拒絕,陳轍的目光毫不妥協,讓人無從招架,他長歎一聲,“好吧,我們做個約定,我會把我調查的東西跟你分享,但除了我跟你分享相關信息情報外,你不能有任何行動和自己的調查。”
陳轍不滿他的條件,剛要反駁,王滌嚴肅地指著陳轍:“我一定會遵守這個約定,及時與你分享信息,但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陳轍背部的肌肉變得柔軟了一些,正當他要說“好吧”的時候,爸爸和姑姑走出病房,姑姑向他和王滌招了招手。
“保護好自己。”王滌對陳轍說完這句話後快步走到姑姑麵前。
在媽媽和姑姑的勸說下父親終於答應回家休息了,她們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家,便拜托王滌將其送回家,順便也讓陳轍回家去。
三個人穿過走廊站在電梯前等待時,顏色暗淡的陽光透過側後方的巨大窗戶將三人的影子映在雪白的牆壁上,陳轍回頭看向充斥著白熾燈的走廊,那裏已經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