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揮了揮手,對其他人說了一句什麼,接著朝自己的背後指了指,意思是說車子停在那個方向。陳轍歎了一口氣朝那堆家長所在地走去,他貼著人行道的另一邊走,盡量保持著與其他家長們的距離。
接學生的家長不少,私家車占據了以校門口為中點南北各五十米的路邊位置,陳轍父親來得比較晚,隻能將車子停在比較邊緣的地方,兩人一起走著時,父親說:“剛才我們聊天的那夥人裏有一個人是你們班同學的家長。”
陳轍對這些事不感興趣,為了給爸爸麵子勉為其難地問了一下是哪個同學,父親不確定的說出一個名字,果不其然記錯了,不過陳轍能猜出誰,也就懶得糾正父親,反正過了今晚他就會忘記。
父子倆即將走到車旁時,一個矮小的身影突然竄出,陳轍和父親措手不及。
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名身材嬌小的女生,她帶著微笑直勾勾地看著陳轍。
陳轍沒有搜索腦中的人物資料庫,因為眼前之人傳來的氣息是完全陌生的。他往一旁挪動一步準備繼續往前走,女生也跟著他挪動了一步。
陳父看著陳轍,意思明顯,是在問他這人是誰。沒等陳轍張口,女生先說話了。
“您好,”她朝陳轍父親和陳轍微微一鞠躬,看向陳轍,“你是陳轍吧?”然後看著陳轍的父親,“您是他的父親吧?”
“您是……?”陳父問。
“不好意思,我是‘微閱頭條’的記者。”
“記者嗎?”陳轍父親疑惑地重複對方自報的職業,“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
“是的。”自稱記者的人從一個隻有陳轍書包一半大小的雙肩包裏拿出自己的證件讓陳父看,“是這樣的,不知您二位有沒有時間,我希望能對二位進行一個采訪。”
“采訪?”陳轍父親的眉間皺成一個“川”字。
“是的,是關於您女兒和兒子的事情的采訪。”
一道寒芒在陳轍眼中炸開,敏銳的直覺和記者職業習慣讓女生將全部注意力瞬間轉向陳轍,她腦中蹦出保護自己的念頭。
“你是怎麼知道我是陳轍的?”
“不好意思,我們記者有保密義務。”
“不好意思,我沒時間。”
“對不起!”記者雙手合十閉眼道歉,“剛才我有點被嚇到。是這樣的,今天我們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說的是你姐姐的事情。”她雙手內側緣並攏,像是捧著什麼一樣指向陳轍,“我們先對電話的真實性做了一番調查,又對你姐姐的事情做了一番調查,了解到一些情況,我們覺得她的事情很有報道的價值,所以今晚冒昧前來。”
匿名電話?陳轍的後槽牙被他咬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與行凶者有關嗎?
“我姐姐的事情你是從哪裏打聽到的?”
“醫院。”記者幹脆地回答。
“你打聽到了什麼?”
“這個……”記者欲言又止,為難地拍了拍自己的頭,“最近社會上對學生安全問題、女生獨自走夜路遇險問題非常關注,你姐姐的事情非常有意義,希望你們能同意我將你的事情寫成報道,讓大眾更多思考未成年人的安全和教育問題,這對整個社會來說都是有很大意義的。”
“有意義?什麼叫有意義?”陳轍語氣不善,“是因為這件事正好符合大眾的胃口吧?他們除了用這件事來發泄自己的情緒還會做什麼?除了敲打鍵盤寫幾句評論還會幹什麼?他們聽風就是雨,從來不自己去調查取證,隻等著別人來告訴他們結果,一會兒信這個一會兒信那個,說到底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麼,他們關注這件事隻是因為好奇,覺得有趣。他們為什麼不自己去調查?因為這件事跟他們無關啊,所以他們覺得自己拿出寶貴的時間來吃瓜就已經是對當事人最大的關懷了。”
記者感受到陳轍的目光中充滿諷刺。她聽到他繼續說道:“無論是你還是大眾,有考慮過我和我姐姐,還有我爸媽的感受嗎?隻問我們是不是有時間,但有問過我們是否有精力和勇氣再去麵對那痛苦嗎?問過我們是否願意反芻那一幕幕經曆嗎?你隻是為了點擊量罷了。”
“我是……”記者想解釋,話語卻被陳轍打斷。
“我沒有時間。”
陳轍的視線在記者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後背著書包走向一輛銀白色的私家車,陳轍的父親搖了搖頭說了一聲“再見”後快走幾步追上兒子的步伐。
街燈下的記者看著這對父子駕車離開後,點開手機屏幕,按下了錄音機的停止鍵,然後在記事本上記下那輛車子的車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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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近各處燈輝交映,坐在副駕駛座的陳轍被迎麵照來的汽車遠光燈逼迫得眯起眼睛。當那輛車駛過身旁,他的身體微微一顫。
“冷了嗎?是不是冷風開得太大了?”父親調節控製冷風的開關,指著陳轍麵前的通風口說,“把那個掰向一旁吧,直吹著不好。”
“沒事,我不冷。”陳轍敷衍地將右手放在出風口上,感受冰涼舒爽的氣流吹拂掌心,身體隨之逐漸放鬆,雜亂躁動的思緒悄悄靜謐下來。他沒有如父親所說轉動導向擋板也沒有將手收回,微眯的神情讓人不知道他是在享受還是在發呆。
沒過多久小臂上的寒毛直立,終於覺得冷了。他調整空調風向後縮回右手,將其夾在身體與左臂之間,一股暖意流入冰涼的右手讓他覺得舒愜,酥麻的感覺隨著神經傳遍全身,忍不住想伸個懶腰。
父親見他動作遲緩呆呆地望著遠處,問道:“怎麼了,在學校裏遇到什麼事了嗎?”
“沒有。”
父親信以為然,說起另外的話題:“剛才那個記者你認識嗎?”
“不認識。”陳轍搖頭,“她說得那個節目你知道嗎?”
“沒聽說過。”
陳轍拉開抱在懷中的書包拉鏈後拿出手機,上網搜了一下記者說的節目,是個網媒,隨意翻了翻對方的主頁後退出瀏覽器,點開微信,向王滌發送了一條信息:有記者知道姐姐的事情了。
一分鍾後沒有收到回複,陳轍將手機放回書包,拉上拉鏈。
父親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問道:“因為那個記者而不開心了嗎?”
“沒有。”陳轍用力按壓書包,將其中的氣體擠壓出來,一股塑膠氣味衝入鼻腔,他捏了一下鼻翼,“不知道那個記者還會不會再出現。”
“就算她再出現,我們也阻止不了,到時候不要理會就好了。”
“嗯。”
那個記者是奔著陳染與長峰拐賣案之間的連係而來的,若她有職業操守,能用記者的身份協助警方破獲陳染的案件倒還好,陳轍擔心她純粹是為了利用姐姐與二十年前舊案間的牽連為噱頭賺取點擊量,在這樣的報道下,觀眾的評論從來都是事不關己口無遮攔,看熱鬧不嫌事大。
“不過今天真是奇了怪了。”父親的聲音中透著疑惑和無奈。
“怎麼了?”
“你媽說今天有人打電話到家裏,問你姐姐的情況。”
“也是采訪?”
父親輕笑一聲寬慰神經緊張的兒子:“不是采訪,也不是記者。是我跟你媽的朋友。他們聽說了你姐姐的事情,今天打電話來問候我們。隻是他們跟這個記者都是今天出現而已。”
“哦。”陳轍放下心來。
父親的聲音繼續傳來,其中多了一絲低沉:“今天打電話來的人,他的孩子跟你姐姐一樣,都是當年被拐的那些孩子。”
陳轍感到驚訝,他知道姐姐不是二十年前拐賣案的唯一受害者,卻因為父母沒有特意提及其他家庭而下意識以為自己家是特殊的,其他受害者仿佛在被解救後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為什麼會有如此錯覺呢?他忍不住露出笑意,隻是清淺的幾聲笑中全是自嘲。
“怎麼了?”父親問。
“沒什麼。想到今天在學校看到的好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