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月八日(3 / 3)

“什麼事情?說出來讓我聽聽。”

“算了吧,你又聽不懂。”

“你也十八歲了......”

“我十七歲!”陳轍打斷父親的話。

“算虛歲有十八歲了。”父親不承認記錯他的年齡。

陳轍心中誹腹,就是因為大人們又算周歲又算虛歲,小的時候還有幾歲半的算法,搞得他用了很大力氣才弄明白自己的年齡。

“你都快十八歲了,做人做事要更成熟些了,那什麼青春期叛逆期就讓它快過去吧。現在家裏有你媽更年期,還有你跟你姐叛逆期......”說到最後,父親哀歎起來,讓陳轍覺得他好像受了很大委屈。

“你跟我媽......吵架了?”

“沒有。”父親斷然否定。

“那就好。”

父母間很少吵架,可一旦爭吵他往往退避三舍,沒什麼特殊原因,隻是不知如何勸他們,所以讓父母和好的重任全落在姐姐陳染肩上。

他看著車窗外一道又一道一閃而過的燈光問:“你跟我媽是怎麼與今天打電話來的那個人認識的?”

父親深吸一口氣再將其緩緩地吐出來,他沒有立刻回答陳轍的問題,好像沉浸於回憶,良久沒有說話。離家的路已經所剩無幾,周圍的居民小區多了起來,前方出現減速帶,父親放慢車速,密集的“噔噔”聲從車窗外傳來。

“我們的認識過程很簡單。”父親說話的速度很慢,20年前的場景曆曆在目,在他警惕地道路狀況的同時,眼中的一絲迷離透過後視鏡反射到陳轍麵前。

“當年那些孩子被警察從人販子窩點救出來後,孩子的家長們在警察的通知下到公安局領人,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隻是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我跟你媽去到公安局時,正好有幾個家長抱著自己的孩子哭,我想那是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心裏替他們高興,但也很害怕。”他的喉嚨滾動,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我怕我的女兒不在那些孩子裏麵,我怕隻有我們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陳轍聽著父親講述二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他想象不出當時的場景,腦海中浮現的都是以前看的電視劇電影中出現的類似片段。

“我不記得當時在場的家長有幾個,孩子有幾個。我跟你媽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找你姐姐身上。當時你媽......”父親的喉嚨再次滾動了一下,他的聲音出現了顫抖,“當時那些孩子裏要是沒有你姐姐,你媽......可能就再也沒辦法回家了。”

那我是不是也不可能出生了?陳轍想這樣開個玩笑,嘴唇蠕動了幾下後放棄了。他在座椅中向前挪動,發現安全帶將他緊緊地束縛著無法動彈,他的心和腦中的東西再次不安分起來,有什麼東西從淚腺滑向喉嚨,將喉間漸漸浸滿,每做一次吞咽動作就讓他感到一種冰涼的疼。

“幸好找到了你姐姐。”前方綠燈亮起,父親緩緩踩下油門,“當時警察帶我們到一件大房間外麵,通過窗戶,我看到裏麵有七八個孩子,幾個年輕的警察正在哄著孩子們,給我們帶路的警察問我跟你媽,這裏麵有你們的孩子嗎?你媽還沒等那個警察說完,就趴在窗戶上哭起來了,她使勁拍著窗戶,臉緊緊地貼在上麵。”

陳轍用手心揉擦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聽父親繼續說。

“屋裏的人聽到哭聲都看向你媽。上次也跟你說過,你姐姐當時就像丟了魂一樣,她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其他的孩子在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後都是在嚎啕大哭,警察把你姐姐從屋裏領出來後,她麵無表情。不過當時我跟你媽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你媽她看到你姐姐就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已經站不住了,她坐在地上抱著你姐姐哭。”

父親話音落下後,車內是長久的寂靜。這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第二次在陳轍麵前露出脆弱的一麵,兩次都與陳染有關,或許子女一生的平安就是他今生最在乎的。

“辛苦你們了。”陳轍輕聲說道。

父親的雙眼有些酸澀,露出無聲的笑容,第一次聽到兒子說這種話,有些肉麻和別扭。他騰出右手在陳轍的後腦勺揉了揉,將手收回來的時候順勢在眼角抹了一下。

“那次在公安局裏,我們與其他家長並沒有相互認識,除了在填寫手續的時候,我與另一個孩子的爸爸打了一個招呼外,就沒有其他交流了。”父親再次陷入回憶中,“我們的認識是幾天之後的事情。”

“之後你們有見過麵?”

“當然,還是在公安局。”

陳轍想到了之前在病房中父親說過警察對被陳染進行過多次的詢問,想來不止陳染一個人被問過了。

“當時大家的情緒都已經平複,在公安局裏相遇後,開始聊起自己的孩子,有相同的經曆,算是聊的投緣吧。當時並不是全部十三個孩子的家長都在,我記得有差不多八九個吧。”

“然後你們就加了聯係方式成為了一個小團體?”

“哪有那麼快。”父親望著後視鏡說道,“警察的詢問程序還是蠻繁瑣的,我差不多往公安局跑了有三次吧,因為你姐姐的狀況一直沒有好轉,警察才不讓我再帶著她去他們那裏,變成了警察到咱們家裏來問。在那三次往公安局跑的過程中,我才跟你趙叔熟悉起來。”

“趙叔?”

“嗯,對呀,你忘了?”

“沒有,記得。”每年過春節,正月初六或初七左右的時候,趙叔都會來家裏做客,陳轍一直以為趙叔是爸爸在兒時或工作中認識的朋友,沒想到他就是那十三個孩子之一的家長。

原來事實擺在眼前,他卻選擇了無視。在別人的世界裏至關重要的東西對其他人來說微不足道。

“這麼多年來隻是你們家長之間在走動嗎?”

“差不多吧。”父親歎了口氣,“其實我們覺得不應該讓孩子們知道我們這層關係。”

陳轍疑惑地發出“嗯”的聲音。

“還是先說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吧。因為在公安局見麵多次,相互之間難免留個聯係方式,之後又有開庭亂七八糟的事情,那一兩年裏大家雖然沒有刻意的保持聯係,但還是見過幾次麵,慢慢地變得熟絡了,過年時你媽還收到了其他孩子的媽媽發來的祝福短信。女人嘛,光聊孩子就有說不完的話,這些媽媽們就這樣變得熟悉親近了,後來慢慢的各家之間走動也就變得頻繁了。”

父親剛才提到趙叔,陳轍還以為是因為各位爸爸的原因讓各家相互熟識的。

“倒也不是十三個家庭都在相互聯係,微信什麼的流行後,我們建了一個微信群,現在那個群裏有八個家庭。”

“對另外五家來說,那段經曆是他們不想記得的吧?”

“或許吧。”父親說道,“不過我也理解他們,先不管大人們是怎麼想的,孩子們總不願意想起那段經曆,這也是我們認為不應該讓孩子們知道我們還在相互走動的原因。不過我們也不是故意在隱瞞你們,順其自然吧。”

前方又出現一輛開遠燈的汽車,陳轍讓眼瞼在亮光中慢慢垂落。

父親的話似乎印證了林靜安的推測。書包裏很安靜,他期盼的微信提示音在接近深夜十二點時才響起。

——知道是哪裏的記者嗎?

陳轍回複:微閱頭條,網媒。

兩分鍾後,王滌發來消息:要盡快找到行凶者,不能讓記者再深挖下去,不然會對陳染造成二次傷害。

這是陳轍最擔心的情況,他寫道:有調查到什麼嗎?

消息發送後,陳轍心中忐忑,王滌似乎了解他的內心一般,回複的速度比上一次快:手上有了新案子。沒有太多時間調查,明天找你細說。

陳轍盯著屏幕,無奈敲下“好的”兩個字。

沒有調查到太多東西,這裏麵是否有關鍵線索呢?距離姐姐被襲擊過去了三天時間,王滌很難在短時間內比刑偵隊中專門負責此案的刑警取得更大進展,理智告訴陳轍不要對明天的見麵抱有期待。

手機又發出一聲消息提示音打斷了陳轍的思考,難道王滌真的發現了重要線索?

他慌忙點亮屏幕,發現是一條好友申請,來自“搜附近的人”,備注寫著真名——林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