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了?”
“‘張曉渡’這個名字,我好想在哪裏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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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三十分,陳轍站在東校門口的一輛移動餐車旁,他在這裏站了有十分鍾,餐車裏的老板探出頭來問道:“同學,要買點什麼嗎?”
他擺了擺手,十分鍾前剛咽下晚餐的最後一口,現在不想吃任何東西。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超過約定時間五分鍾了,陳轍最討厭等待,有些煩躁,決定那個人一分鍾後再不出現他就回教室。
在他即將跨進校門裏時,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從身後傳來,門衛室裏的大爺打開小窗張望外麵發生了什麼。
陳轍伸手朝移動餐車旁指了指,衝向他的電動車立即停了下來,騎著車的那人兩條長腿一甩一甩地將坐騎蹬到學校圍牆邊。
陳轍走過去問道:“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裏說?”
“兄弟,幫我,我攤上事了。”張曉渡咽了口唾沫。
“找我幫忙?”
陳轍認真的將眼前的幹哥哥從腳看到頭,他身上寬鬆的兜帽衛衣快要從肩上滑下去,焦急的他顧不上衣衫不整。
本地依然封建迷信的長輩們每到逢年過節或特殊日子會找一位在熟人當中口碑不錯的算命大師算一卦,如果大師算出自家孩子命途多舛或孩子打小體弱多病,大師會給出一組生辰八字,家長們拿著大師泄露的天機動用人脈找尋與之相符的人選,找到後便經人介紹帶著禮品上門,認下一門幹親戚,從此以後,幹親戚家的孩子就成了自家倒黴孩子的“替身”,替自家孩子擋下厄難災病。
陳轍是張曉渡的“替身”,張曉渡比陳轍大五個月,兩人從六歲時就成了“兄弟”。隨著長大張曉渡發育的比陳轍好太多,不知道的會以為張曉渡才是那個擋箭牌。
張曉渡從小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打架搗蛋沒少幹,惹得麻煩具不是細胳膊細腿的陳轍能幫他解決的,十二年來這位幹哥哥第一次求上門來,而且是在晚飯期間從十七中騎半個小時的電動車趕到長峰實驗中學,看來他確實攤上事了。
“什麼事?慢點說。”
“我們學校有個學生失蹤了,你知道嗎?”
“知道,電視台、網上都說了。”
“那個人叫杜哲涵,是我們班的,今天警察去學校找我了,他們懷疑杜哲涵的失蹤跟我有關。”
張曉渡把上午與警察之間說的所有話悉數告知陳轍。
“真跟你沒有關係?”陳轍目露懷疑。
“臥槽!我知道自己平時沒少惹事,但最多打打架,還從沒下過重手,怎麼可能會綁一個人呢?”
“你為什麼故意挑釁警察?”
張曉渡麵露尷尬:“我早就想跟著電影裏的那些黑道大哥們學學了,跟警察鬥智鬥勇,足夠我出去吹了。再說了,慢刀子割肉誰受得了?我表現的越可疑,警察就越不懷疑我。”
“既然你有了打算,來找我做什麼?”
“我發現把事情想簡單了,這案子一天沒破,我就別想過正常日子。我感覺警察更加懷疑我了。”
陳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到底是蠢還是傻?”
“所以我來找你,咱姐姐不是在公安大學嗎?我聽說她在咱們這兒的派出所等地實習過,能不能托關係幫我把這件事擺平?”
“你是白癡嗎?一件公眾關注的事情能隨便擺平嗎?你自己都知道目前有嫌疑的人隻有你一個,警察會放過你嗎?”
“那怎麼辦?”張曉渡急得大吼,隨後泄了氣,“早知道不裝x了。”
“活該。你爸媽知道你被懷疑了嗎?”
“我沒回家,也沒接到他們的電話,不過我估計他們已經知道了,警察應該去找他們了。我爸的脾氣是越生氣,爆發前越平靜。”
“回家跟你爸媽商量吧,我幫不上忙。”
張曉渡哀怨地看了陳轍一眼,陳轍惡心的汗毛立起。
“你是不是心裏怨我?”
“沒頭沒腦地說什麼呢?”
張曉渡深諳自己這幹弟弟的脾性,見對方口氣有軟,立馬趁熱打鐵:“5年前你出車禍時我心裏就不安,那是我的災,因為你是我的替身所以發生在了你身上……現在你姐姐又發生那種事……你是不是恨我?如果我沒有出現在你的人生裏你們家就都能平安。”
“封建迷信。”
“你真的這麼想?”張曉渡靠座在電動車的皮椅上,看著陳轍站在黑色鐵花圍欄前摩挲帶有鋸齒的薔薇葉片。
當然不是那麼想,陳轍不止一次地怨恨卻無處發泄。圍欄的另一邊,學生來來往往地穿梭在懸鈴木環繞的甬道上,他不時會看見認識的同學。
陳轍轉過身麵對張曉渡:“在學校裏,有人欺淩杜哲涵嗎?”
“有吧。那家夥獨來獨往,跟誰都板著一張臉,肯定會有人看他不順眼吧?”
“所以你就欺淩他?”
陳轍的指紋溝壑有序,凸起的紋路一道一道的劃過薔薇葉子上的鋸齒,仿佛能聽到“噔、噔”的聲音。
“鬧著玩嘛……”張曉渡心虛地說。
陳轍為了隱藏車禍的後遺症曾封閉自己減少與其他人的接觸,原本他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隨之而來的打擊卻讓他墜入深淵。
學校不是一個孩子們樂意與其他人交流互動的大熔爐。學生天生趨向群聚又追求個性,他們自發形成小圈子,在競爭的火焰上一烤,不同圈子的恨意就像燒開了的水一樣沸騰起來。孤僻的人成為精力旺盛者的玩具。
陳轍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校園暴力卻不能對家人訴說,否則會讓他們承受更多的悲痛,於是陳轍又多了許多需要對父母和姐姐隱藏的東西。自從得知姐姐年幼時的經曆後陳轍越發慶幸五年前的決定。體會過孤獨的姐姐若是得知弟弟曾因車禍而有過與她類似的自閉經曆。她將一輩子無法從自己設下的枷鎖中逃脫。
已經忘記什麼時候從那片黑暗中爬出來,日常生活的太陽下,厚厚的偽裝裏有不可告人的傷疤。一切,隻因為“鬧著玩”。
一瞬間,陳轍對張曉渡生起了前所未有的恨。
“如果杜哲涵沒有死……”陳轍吐出一口濁氣,“他會殺了你嗎?”
張曉渡打了個寒顫:“不……不至於吧?”
“我是替你擋災的那個人,所以才會來找我幫忙嗎?”
“不是,不是。”張曉渡連忙否認。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再也沒辦法替你擋災?”
張曉渡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陳轍眯起雙眼:“假如有一天我死了,或者要殺你的人是我呢?”
晚間清風中,張曉渡在眼前那人的瞳孔中看見一隻狂獸露出獠牙。他嚇得後退一步,電動車被撞倒,斜靠在了刷了白色驅蟲劑的樹幹上,一塊樹皮被刮了下來。
“回去找你爸媽吧,我幫不上忙。”
天空的顏色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已經換上了普魯士藍,路上的車輛紛紛打開了車燈。人們在點點燈輝中繼續一天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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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晚自習課,距離陳轍與張曉渡見麵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但陳轍的胸腔仍被堵得結實,被張曉渡勾起的殘忍的回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口腔內牙齒狠狠地咬住舌尖,刺痛將陳轍拉回到現實,他重新麵對眼前習題冊上的數學題時,“啪嗒、啪嗒”的聲音傳入耳朵打斷了解題思路。他扭頭往旁邊看去,同桌薑渭在抽屜洞裏擺弄手機,手指與屏幕不斷接觸發出他剛才聽到的響聲,在鴉雀無聲的教室裏聽得格外清楚。
“你在做什麼?”
薑渭受到驚嚇似的迅速將手機藏到桌洞深處:“沒什麼,跟人聊天。”他那擠眉弄眼的樣子讓人不由猜想是不是有哪個女孩要上當受騙了。
陳轍沒有心情追問,尋常的對話卻讓他感覺到了一絲輕鬆,心中鬱結鬆了少許,繼續低頭做題。不久耳邊再次傳來“啪嗒、啪嗒”聲,他沒再去理會。
或許是題目太難,一道題遲遲沒有解開,長時間低頭使得頸部僵硬酸疼,他抬頭活動脖子時,發現班主任洪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教室裏的白熾燈照在班主任洪健高大的身軀上,他的方臉一半在明,一半被黑夜覆蓋,厚厚的眼鏡片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織中反射出流光溢彩。
門神般一動不動的洪健邁開步子走進教室,一路不停的朝陳轍所在的位置移動,他識趣的低下頭繼續寫作業,腳在桌子底下急速踢向同桌的腿。
薑渭接收到同桌的警報,立即將手機扔進桌洞的書包裏,空無一物的手伸進校服褲的口袋裏。
洪健在薑渭麵前停下,用手背碰了一下學生的胳膊:“拿出來吧。”
其他同學紛紛停下手裏的筆看過來。薑渭在萬眾矚目中抬起無辜與無知交織的臉龐看向老師,不解地問道:“什麼?”
“裝什麼裝,手機。”
“我沒有手機。”
“我從後門窗戶那裏看見了,別廢話,快拿出來。”
薑渭麵不改色地倔強說道:“沒有手機。”
洪健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口袋裏的那隻手,拿著口袋裏所有東西放到桌子上。”
薑渭非常聽話,手離開口袋時有意無意地將襯裏的網兜翻了出來,他攤開手,把東西放在課桌上——一串鑰匙,幾個鋼鏰。
“沒有。”薑渭賤兮兮地對老師說。
洪健被激怒了,語氣更加強硬:“書包,拿出來。”
“沒有。”薑渭又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但沒有如班主任所說拿出書包。
“快點!別逼我動手拿,到時候場麵會很難堪,你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
幾秒鍾的僵持對薑渭來說慢如好幾個世紀,顫抖的手伸進書包裏,幾下摸索後,他將自己的白色大屏國產智能手機放到了桌麵上。
洪健拿上手機瞪了薑渭一眼,然後對陳轍說:“你還給他報信?”陳轍把頭埋在臂彎裏衝老師擺了擺手表示再也不敢了。
班主任背起手對全班同學喊道:“別看了,上自習。”所有人立刻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頃刻間翻書的聲音再次響起。
下課鈴聲一響,寂靜的校園立刻歡騰起來。夜晚下的校園似乎比白天時更熱鬧,黑暗有能刺激人類神經的作用,晚自習課間的必備節目“上樹”馬上上演。幾個興奮的男生選中一名同學做目標,在目標同學激烈的反抗下抱住他的四肢,目睹這一幕的其他學生立刻歡呼起來,宛如一場狂歡即將到來。
被架起來的同學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但他的臉上的笑容燦爛如花。四名強壯的男生抬著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歡愉的“受害者”衝向庭院中那顆還不算高大的櫸樹。
前後撞擊,上下摩擦,來回旋轉。“受害者”的叫聲越慘烈,圍觀表演的上千名學生越激動,積壓了一整天的負擔在這放肆大笑中被宣泄出來。
當然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如今晚這位享受過程,經常會有“被害學生”將同學們的笑認為是嘲笑,為了尊嚴和麵子鬧得場麵尷尬,學校曾認為這種行為太不成體統而下令禁止,“上樹”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學生們離不開這個,就像成癮一般依賴它來釋放心中的積鬱,為自己的人生積攢繼續奮鬥的能量。
十二班的男生們不甘示弱,也獻祭了自己的同伴以供大家享樂,這次受害者不再享受於遊戲,追著加害者滿教室跑,抓到其中一名“加害者”後打算將其撂倒卻反被對方壓製,兩人抓住對方胳膊彎曲處較勁,如兩隻四角相架的鬥牛。全班同學看得很是歡樂。甚至有人起哄為“被上樹”的同學加油助威,蘇照的同桌也加在其列。大家的聲音越響亮,受害者的表情越癲狂,與同桌一樣嘻嘻哈哈地看著男生們打鬧的蘇照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
她撩撥了一下同桌夏蘭瑩紮起來的長發發梢,等同桌的注意力轉移向自己這邊問道:“他為什麼那麼生氣?”
“不知道。”同桌搖著頭,蓬鬆的一股頭發隨之甩動散成蒲扇一般。
“別甩頭發!”
夏蘭瑩回頭看到薑渭正揉著眼睛。
“對不起。”她笑著道歉,看見薑渭臉色不好,調侃道,“怎麼了?還在鬱悶手機被沒收了嗎?”
薑渭不接話茬,指責道:“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要被你的頭發劃到多少次?”
“對不起。”女孩笑得更厲害了,但嘴上不落下風,“誰讓你的臉一直往前湊!”
“嘖。”他陰沉臉說,“覺得內疚就幫我個忙,幫我把手機偷回來。”
陳轍、蘇照、夏蘭瑩齊刷刷看向薑渭:“你瘋了吧?”
薑渭麵露痛苦:“要是讓我爸媽知道我手機被沒收,少不了一頓毒打。我想到一個辦法,隻把手機卡偷回來,然後我去買個兩三百塊錢手機,隻要能隨時接通我爸媽的電話,我就有辦法不讓他們發現我的手機被沒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