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月十日(上)(1 / 3)

夜裏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細密的雨絲沒有驚擾安詳沉睡的人們。昏暗的清晨中身體缺少陽光的刺激令王滌格外不願離開床被。昨夜趁著失眠幹脆把陳染受傷以來的所有疑點重新梳理一遍,地板上鬼畫符般的a4紙鋪成了地毯,線索越理越亂最後他在滿腔鬱結中昏睡過去。醒來時頭昏沉得厲害。

一個名詞從癱瘓的大腦中爬出來——覃浼,這是他昨晚不省人事前唯一的念念不忘。

與他告訴陳轍的不同,戶籍科的同事秘密調出二十年前涉入拐賣案的另十三名兒童的身份登記內容。身著警服的大眼睛女孩將抄錄的信息交給王滌時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對泄露資料一事保密

“沒問題。”王滌痛快地答應,目不轉睛地盯著寫有人名和地址的紙。

“你不是負責十七中的案子嗎?為什麼對別的案子這麼上心?”

十七中的高三學生失蹤一事已經見諸媒體,非常時刻長峰市各衙門領導紛紛親自過問,所有壓力擠在了刑偵隊身上,負責此案的刑警們的一舉一動成為全社會的關注焦點。

“你也知道,我是報案人。”

王滌邊研究紙上的地址邊敷衍,不好意思卸磨殺驢。

“我聽說你被列為嫌疑人。”女生眨著無辜地大眼睛,視線落在她剛遞給王滌的紙上,“你是在給自己洗脫嫌疑嗎?”

王滌胸腔堵得慌,沒有接話茬,一行信息拴住了他的注意力。

“你可得跟我說實話,不然姐姐我會被你害慘的,你要真是嫌疑人我可不能把信息交給你看。”說罷女生要從王滌手中抽走資料。

“這個!”王滌狠狠攥住光滑的紙張,皺痕自他的手指下延伸出去,他用力指著紙上的一個名字,要將紙戳破一般,“這個人什麼時候死的?”

女生被他的氣勢嚇到,身子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她奇怪地打量王滌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湊近紙上的名字。

“覃浼……去年……應該是去年注銷的。”女生說話的語氣很不確定,王滌靠刷臉請她幫忙,沒說明查閱身份信息的詳細用途,她自然也沒有多加注意什麼,隻是一股腦的把資料交給王滌。

“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這個覃浼死亡的具體時間和死亡原因?”

女生有些膽顫,不過仍記得規矩和本分:“不行,你一定是在違規調查,我不能再幫你,不對……害你。”

“求求你,幫幫我。”王滌深諳自己的武器為何,態度轉瞬間變化。

被小好幾歲的俊朗男生哀求讓女生有一瞬間的恍惚,她使勁掐自己的大腿,痛得大力往地上一跺腳:“不行,不行!”

她眼疾手快搶回資料轉身逃離,王滌來不及阻攔傻在原地哀歎。

外援指望不上了,好在有認真記憶覃浼父母的住址不至於一無所獲。

王滌按壓僵痛的後頸,盤算今天去覃浼家調查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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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時,道路低窪處已經積攢了不淺的雨水,雨點不間歇地敲擊著水麵,越來越激烈,讓人不禁懷疑這雨怕是不會停了。

荀盞瞧著濕透的褲腳,心情不由鬱悶了,他不願雨水弄濕的鞋褲繼續破壞心情,等不及它自然晾幹也不怕弄濕褲子的其他地方,直接將褲腳挽起。他屬於刑警支隊中需要經常出外勤的人員,沒有像常年待在辦公室的同事那樣準備著室內更換的拖鞋,濕了的鞋子隻有工位桌子底下的一雙運動鞋可做替換,他思忖一番雙腳的濕度後,非常幹脆地脫了鞋襪,赤腳而坐。

坐在他旁邊不遠處的李在南注意到忙活自身的荀盞,押了一口茶,問:“你今天不出外勤?”

荀盞一隻腳擱在椅麵上,隨手一指窗外:“怎麼可能。十七中那個學生還沒找到呢。但是你看這雨。”

李在南張嘴讓口中的熱氣自然飄出:“誰說不是啊,破哪個案子不是得跑斷腿,老天爺還管咱這個麼?”

“你今天也要出去?”

“是啊,做個走訪調查。”

荀盞向四周瞟了一遍,稍稍壓低嗓音說道:“我說,你們這案子現在到底啥進度?我怎麼感覺越調查越玄乎了呢。”

“別提了!”李在南不願意說這些,剛接到案子的時候,原以為是一起普通的搶劫傷人案,調查後才發現,行凶者的狡猾和案件的背景複雜程度不比任何一件連環殺人案簡單。

“在說什麼呢?”王滌自然輕鬆的一邊拂彈襯衣衣擺上的水珠一邊插入了兩人的話題。

荀盞咳嗽一聲,指了指緊挨著自己的那張椅子,那本來就是王滌的椅子。

“你屬狗的啊,不管在哪,一提這件案子你準會出現。”

王滌嘿嘿一笑,沒說什麼,也沒打算停止來回掃射李在南和荀盞的視線。

荀盞與李在南偷偷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把鍋甩來甩去的意思,一時之間,空氣安靜下來。

有一兩個人路過,警察的直覺讓他們察覺這片區域的氣氛不對勁,加快步伐離開了。

“南哥?”

王滌往身側伸直脖子輕喚一聲,低頭看記事本的荀盞的眼球一點點向聲波延伸的方向轉動。

隻聽李在南“嘖”的一聲,說道:“你就不能安靜會兒嗎?荀盞,你不是說你們要出外勤嗎?怎麼還不走?”

“走之前我們也得先商量出一個行動方案。”

“那就趕緊商量啊!”

“我需要先整理思路。”

李在南又“嘖”了一聲。王滌提醒他:“我還給你提供過線索呢。”

“嘖”李在南第三次發出同樣的聲音,“上次不都告訴你了嗎?”

“排查和走訪有進展嗎?”看到李在南鬆口,王滌立刻“咬”了上去。

荀盞不動聲色地看了王滌一眼,沒有出言阻止。

李在南頓時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緩了一口氣後終於妥協:“沒有!”

“那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線索……?”

“正在查!”

荀盞因為手頭有別的案子要調查,對陳染一案和長峰拐賣案了解的不多:“什麼線索?”

李在南沒好氣地罵道:“你怎麼也來摻和!”

荀盞搖搖頭又心無旁騖地整理儀容去了。李在南端起茶杯,背部竄起一股涼意,到嘴邊的茶送不進口中,他一撂杯子:“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哪有那麼容易查,總得給我們點時間不是?再說了,當年該查的都查了個底朝天哪還有先什麼有嫌疑的地方,退一萬步講,當年被救出來的十三個孩子中有人在這二十年間因為某種原因而變態,具備了傷人動機,但排查範圍太大,短時間內不可能有結果,你就別催了!”

“我的小弟都給你提供線索了你們居然什麼都沒有查到,太差勁了吧。”腳趾瘋狂扭動的荀盞望著別處搭腔。

“有本事你來!”

李在南被氣得眉毛一跳一跳的,荀盞是刑偵隊的破案高手,性格算得上古怪的他常常仗著這本事挖苦李在南。

“你們不會到現在連案件性質都沒搞定吧?要是讓別有用心的人散播‘攔路殺人狂’之類的謠言,可是會讓社會騷動的。而且案件涉及一名公安大學在讀學生,我看不僅能上新聞社會版頭條,娛樂版也夠格了。”

王滌不滿荀盞輕挑的言論,表麵上沒有表現出來,安靜地沒有加入兩者的舌戰。

李在南臉上的疲憊因對方的話加重幾分,嘴上不依不饒:“還說我,你們那起案子才更騷動吧!”

他不提還好,話頭這麼一挑,頭大的該輪到荀盞了。

“你們的案子要是再不破,隊長非扒了你們的皮不可。我看到時候你們是不是還有閑心跟我在這兒扯淡。”

荀盞揉摁太陽穴問王滌:“高考還有多少天?”

“二十七天。”王滌回答得不假思索。

“你就別指望隊長和媒體大眾會給你二十七天時間了。下周一要是還沒破案,你就等著被收拾吧。”

“可今天已經周三了。”

“那你還在這兒坐著?”

荀盞看了看李在南,對方已經劈裏啪啦的敲打鍵盤去了。他又看了看窗外,準備招呼王滌行動時,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飄進他的耳朵:“小李,小王,你們兩個進來。”

被點名的李在南和王滌麵麵相覷,然後齊刷刷地看向支隊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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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在南和王滌兩人老實地站在辦公桌前,隊長魏開人隔著空曠的辦公桌穩座椅中。

“隊長,什麼事?”長久的安靜讓李在南渾身不自在,他故意嬉皮笑臉地試探,祈禱隊長不要伸手打自己這個笑臉人。

“閉嘴,你先在這裏站著。”

“好。”李在南即使被打臉也要硬撐著笑容不垮,一聲答應惹得魏開人丟過來一個眼神,明白的告訴他:還不閉嘴?!

李在南偃旗息鼓不再做出頭鳥,隊長的意思很明顯他要教訓的人是王滌,倒黴的是自己不知何時走錯了路子無端卷入風波中。

“陳染的案子調查的怎麼樣了?”

“嗯?”龜縮旁邊的李在南一怔,心想不是讓我閉嘴嗎?怎麼又問起案情來了?摸不清隊長的路數讓他猶如百爪撓心很是焦急,一層細密的汗珠打濕了手掌心,“我們正在……”

“閉嘴!”

魏開人的聲音比剛才高了幾個分貝,李在南背上的寒毛立刻根根豎起。他的五官眼看要皺在一起,欲哭無淚,心想隊長是在耍我嗎?

身旁一直沉默的王滌投來飽含歉意的目光,沒等李在南丈二和尚摸著自己的腦袋便聽到年輕的後輩說:“不知道。”

這是什麼展開?這個家夥不隻是從我這裏套情報,還私自調查嗎?他有沒有調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求共享啊!

魏開人想象不到小李的心理活動有多豐富,譏諷道:“不知道?這算是否認嗎?”

隊長散發的壓力讓剛進入刑偵隊不滿一年的王滌腿肚子打轉,腦筋短路導致情急之下說錯了話,場麵一度尷尬,新人以沉默應對。

“你難道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嗎?”

“知道。”

“我沒有明言禁止你插手這個案子嗎?”

“有。”

“那為什麼要違反規定?”

魏開人的聲音低沉下去,比兩名部下走進辦公室後說的任何一句話都要輕,可話中刺骨的寒意無可匹敵。李在南的鼻翼一張一合,是他緊張時下意識的動作。初生牛犢不怕虎可小犢子想過老虎的感受嗎?他悄悄往一側挪動,祈禱不被殃及池魚。

“學校裏沒教過你嗎?刑警的職責。”

“打擊刑事犯罪!”王滌高聲背誦氣勢如虹,本來孱弱的身架子隨著答案的脫口而出變得殷實起來,背也挺得更直了,隊長的問題讓他堅實了自己的決心。

“你做的事是在打擊犯罪嗎?”

“是!”

“好,給我講講你打擊犯罪的計劃。你擅自調查了好幾天,總有點發現了吧?”

王滌偷瞄隊長的表情,不想隊長直勾勾地盯著他,古井般的雙眸中沒有一絲情感流出。王滌礙於手頭的案子沒有太多空餘時間私自調查陳染一案,尋求的援助隻有參與長峰拐賣案的退休警官和戶籍科的大眼睛女生,想來隊長是從這兩人處得知自己暗中的行動,退休警官告訴隊長的可能性更大,他不氣憤老警官“背叛”,或許對方心中仍堅守刑警的職責。

說不定隊長已經從老警官處聽說了詳情有了相應的推測,卻不妨礙王滌再闡述一遍,這是他依靠自身能力取得的成果,沒必要藏掖:“二十年前警方破獲長峰拐賣兒童拐賣案的過程中有一通舉報電話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可警方在經過大量排查後沒有找到舉報人。從舉報人提供的信息和故意躲藏的行為推測,舉報人與犯罪團夥有緊密聯係。”

李在南眼神複雜地瞄看王滌,在沒有當年案件檔案的情況下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實屬不易,怪不得愛拿鼻孔看人的荀盞喜歡將他帶在身邊。“心驚膽戰的魚兒”謹慎地觀察隊長的臉色,替王滌保佑隊長是個惜才的人。

“還有嗎?”隊長的語氣似乎緩和了些。

王滌放鬆緊繃的雙腿肌肉,踏上實地的感覺從腳掌傳入大腦,眩暈退散。他沒有沾沾自喜,決定暫時不說出陳轍懷疑行凶者的目標是他的推測。反正他的嫌疑還沒有徹底洗清,負責調查的刑警一定會對他的社會關係進行排查,就算現在不說等調查結果出來也能證明陳轍推測的正確與否,警察不會放走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任何好人。

魏開人見他抿嘴不言轉而看向另邊的李在南,陳染一案的負責刑警被看的打了個激靈,明白該他上場了。

“小李,把你們這段時間的調查進度講一下。”

千躲萬藏最終被抓個正著,李在南暗呼倒黴:“我不知道您要看調查報告,沒準備,要不我現在去整理一下再來跟您彙報?”

一道冷芒自魏開人的眼眸中射向李在南。

“你記不住嗎?你沒有參與這個案子嗎?”

“記得住,記得住!”李在南點頭如搗蒜,張嘴說話聲音沙啞不得已停下清了清嗓子再開口,“受害人陳染5月5日下午六點鍾左右從其進行實習的派出所離開,乘272路公交車轉65路公交車到達綠洲新苑小區,小區東門的監控攝像頭在……嗯……18點34分拍攝到陳染步行進入東門的畫麵。18點57分時,小區西門拍攝到一輛載有陳染的電動車駛離綠洲新苑小區。畫麵中陳染坐在電動車後座,疑似昏迷或麻醉狀態,駕駛電動車的人身著長袖上衣和長腿褲子,帶黑色口罩和鴨舌帽。從體型判斷為男性。”

報告有條不紊地進行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荀盞利落地閃身站到門邊牆角。李在南不知所措地觀察隊長的麵容,心裏把荀盞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魏開人低頭抬眼與荀盞四目相對,對方一聳肩一抬手不拿自己當外人:“我等王滌,不妨礙吧?”

要不是隊長坐鎮,李在南已經指著荀盞的鼻子問候了。目中無人也該有個限度,惹火了隊長大家一起玩完!

“繼續。”魏開人輕描淡寫地說。

李在南心裏“咯噔”一下,對荀盞即羨慕又嫉妒還帶有恨:“報案人是王滌……咳……他在接到由被受害者陳染手機發出的求救短信後駕車從刑偵隊辦公室趕往位於南郊的廢棄建築物,在那裏發現受傷昏迷的陳染,駕車將其送入附近的附屬醫院,醫院大門處的監控攝像在21點16分拍攝到王滌的車輛駛入醫院。十五分鍾後,也就是21點31分,王滌撥通……那邊站著的家夥的手機,向其說明情況,再由他將情況彙報給您。”

“我知道王滌先給荀盞打了電話再由荀盞向我彙報,但你打算給局長彙報進度時也用‘那邊站著的家夥’?”

“不是!”李在南立刻認錯。當事人荀盞老神在在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

“繼續。”

“王滌發現陳染的廢棄建築物此前是一棟私建別墅,5年前房屋主人搬離長峰市後別墅被廢棄,因地理位置較偏僻的原因一直沒有相關單位進行拆除,去年11月份建築物所在的荒地共計三千四百畝被本市一家公司承包,計劃進行苗圃開發。痕檢科對現場進行勘檢發現了多枚完整腳印和多枚不完整腳印,經過對比,所有完整腳印均係王滌所留,不完整腳印因為過於模糊無法進行對比,沒辦法列為線索物證使用,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腳印。在建築物外發現多處電動車輪胎印記,我們聯係了本市多家電動車銷售網點對輪胎印記和電動車款式進行比對,確認了電動車沒有進行過改裝,應該不是報廢車輛,從監控視頻中推測,電動車可能是嫌疑人盜竊得來,也可能是他自己的,不過我們對這一可能性不抱什麼希望。目前我們正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查,暫時沒有結果。”

“繼續。”

“是。”李在南瞅了荀盞一眼,他散發的壓力不比隊長小,“綠洲新苑小區監控視頻中拍攝的嫌疑人畫麵幾乎不可用,服飾、體型沒有能用於對比檢索的特征,鑒於目前天氣溫度狀況,嫌疑人的裝扮走在大街上也不算特別紮眼,我們對綠洲新苑小區附近,特別是西門周圍進行走訪排查,沒有得到有效的目擊證詞。然後是……5月9日我們對陳染做了筆錄,陳染當天從實習派出所乘公交車回到小區,沿著平時的行走路線往家走,在沿街房後牆和11幢樓側麵形成的通道中被電擊,同時被嫌疑人捂住口鼻吸入迷藥昏迷。她的講述與我們的調查結果一致。據本人說她被人擊昏後的一段時間裏有模糊、斷斷續續的意識,知道自己被人移動並被人刺傷,隱約中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隻是期間她無法移動、眼睛無法睜開甚至感受不到痛覺,所以沒有看見行凶者的樣貌。再往後是陳染在5月6日到5月9日住院期間有過五次蘇醒,前四次蘇醒因情緒不穩定很快再次陷入昏迷,第五次才算真正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