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幾乎沒有了知覺。王天躺在地上,想看清對方,可他隻聽到摩托車聲。他什麼也看不到了,他連段麗也看不到了。他的眼上被封了幾拳。
王天費了很大勁才從地上爬起來,他是躺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能爬起來的。他覺得他的樣子肯定很狼狽,肯定很嚇人。他不想讓段麗看到他的狼狽相,他也不想把段麗嚇著。可他哪裏知道,正是摩托車把段麗接走的。
王天的樣子當然不能回家了。他臉上火突突的疼,身上的肉也疼。他佩服對方武藝高強。他百思不得其解,對方為什麼要打他。
王天沒有地方可去,還是回家了。
朱芳芳看到王天臉上的青腫,還有血跡,嚇了一跳。
你怎麼啦王天?
王天擺擺手,往床上一歪,躺下了。
叫人搶啦?
王天還是擺擺手。
沒叫人搶?
王天沒說話。王天不能說話,他張不開嘴,他一張嘴,臉上的肉,還有骨頭,就像裂開來似的疼。
你錢呢?
王天朝朱芳芳翻一下白眼,在心裏說,你就知道錢!
朱芳芳聽不到他心裏的話,決定親自動手。
朱芳芳在王天身上摸摸,從他屁股上摸出錢包。朱芳芳的手顫抖著,打開錢包,看看,錢還在。
朱芳芳鬆口氣,想想,把錢包又插回到王天的屁兜裏。
朱芳芳這時候再看王天時,更嚇她一跳,眨眼的時間,王天的臉就不像一張臉了,花花綠綠的,像被煮爛的豬頭又變了質一樣,到處都變了形,眼泡的四周全腫了,臉上的肉呈青綠色,發酵一樣堆起來,嘴唇也翻了過去,而且歪到一邊了。這哪裏是王天啊。朱芳芳媽呀了一聲,嚇得差點往外跑。
王天本來想撐過去,在家睡幾天就會好的。可朱芳芳的話,他還是聽了。朱芳芳說,你要去看醫生,你不去看醫生,會危險。
不看。看什麼醫生,要花錢……
該花的錢也不能不花……這些年,是我拖累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你這樣子……
王天想想也是,萬一有個長和短,不是太虧了自己啦。王天就撐著去醫院了,打了針,拿了藥,七百塊錢就所剩無幾。
幾天以後,王天臉上的腫消了不少。王天照著鏡子,覺得可以出去玩玩了。
說來也怪,王天在家養傷期間,陸小露居然一直沒有電話來。王天都想好了,如果陸小露再打電話跟他借錢,他就說自己病了,很嚴重的病,不但需要花很多錢,連命能不能保住也難說。王天不是故弄玄虛,不是自己嚇唬自己,最初的時候,他真的認不出鏡子裏的那張臉,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否則,他也不會去醫院的。既然陸小露不打電話來,王天也就沒有打電話給她。王天有時候也會想,陸小露怎麼又不跟他借錢啦?陸小露是不是已經不需要錢啦?要是這樣就好了。要是這樣,日子又和從前一樣了。
王天這天洗了臉。這是他幾天來的第一次洗臉。他在臉上捏捏,拍拍,揪揪,臉上已經不疼了,他張張嘴,拎拎鼻子,並未覺得有什麼異樣。王天的心情突然就愉快了。
你要出去?朱芳芳看他形跡可疑,說,你不少天沒出去了,應該出去散散心了。
朱芳芳這幾天功勞不小,雖然不敢做事,還是能把飯做熟了,兩口子到底還沒有餓肚子。王天睡在床上把事情看透了,覺得這朱芳芳也還能幫他一把。王天因此也說過,還以為,這一輩子,都是我服侍你哩,沒想到我還讓你服侍了一回。不過,王天也看出來,朱芳芳實在是受罪,動兩下就喘,喘兩下臉就灰了。有時候是紅。紅和灰的道理是一樣的,都是難受,都是死撐活挨。
對,我出去,你知道我要出去,高興了吧?對,我要再不出去,非憋死不可!王天說,從今天開始,我做飯了,你歇著。我還要去看牌,不少天沒看牌了,不少天沒弄點錢花花了,身上沒有錢,心裏還真發虛。我要好好看幾天牌,把醫療費贏回來。
你去看牌,我做飯,我做飯還行。
你不怕累著你?
累不死我。
你少吹兩句,還累不死你。你今天的任務是把屎拉出來。就是累不死,遲早要讓屎給憋死!你到衛生間去坐它一天,我就不信,活人能叫屎給憋死!王天的腿還是那麼快,話音一落,人就出了門。
王天走在小區的路上,覺得有些陌生。他媽的,要是走在大街上,會不會不認識這個破城市?王天歡天喜地地想,才幾天沒出門啊。
王天精神抖擻地來到棋牌室。棋牌室倒是讓王天不陌生。好幾桌看紙牌的人,都跟王天打招呼,似乎對王天格外的親切。王天也一個一個招呼過去,就像見到久違的老朋友,張翠、段麗、紅美、黃皮、瘸三子,還有誰?那位,是誰呀?王天眼睛沒有花,他認出她是陸小露。陸小露也跟王天打了招呼。陸小露咧著嘴,露出她招牌的笑容——牙齒白森森的。王天的眼睛被晃了一下。王天轉身看了看身後的陳管理。陳管理說,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王天被吼了一通,才確認不是在做夢。王天在陸小露的臉上沒有看出她有什麼異樣。又看段麗,那天他跟在段麗的身後,被一個家夥打了,段麗會不會發現了這層事?她要是發現了,肯定會繪聲繪色地宣講他的狼狽相的。王天想不起來一分鍾以前,段麗是如何跟他打招呼的。王天隻記得陸小露那一嘴白森森的牙齒。不過,段麗的神情確實有些尷尬——她不敢跟王天對視。王天心想,你怕我什麼?我又不去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