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命名(1 / 1)

何謂詩?詩者、人心之誌,以言發之,而有字句與聲音之節奏也。此定義可以文字學證之:《說文》:“詩、誌也。從言、寺聲,古文作,從言,之聲。”

《釋名》:“詩、之也,誌之所之也。”

《說文》:“寺、廷也,有法度也。”

《說文》訓詩為誌,指藏於心者而言。《釋名》訓詩為之,指發於外者而言。篆文詩從寺聲,此詩之所以必有節奏也。古文從聲,此詩之所以表示意誌也。古者,詩與歌不分:《虞書》,“詩言誌,歌永言”,是藏於心者為誌,發於言者為詩,詠其聲者為歌。誌藏於內,而不可見;詩歌發於外,所以表示藏內之誌。析言之,詩者、發表意誌者也,歌者、歌詠聲音者也;詩屬意誌方麵,歌屬聲音方麵。合言之,詩之實質即意誌,詩之形式即聲音。古人之詩,未有無意誌者,亦未有不協聲音者,所以古人之詩,無不可歌。歌即歌其發表意誌之詩,非詩之外別有所謂歌也。詩歌既為一事,所以詩有必要之條件三:

(一)意誌:喜、怒、哀、樂之情。

(二)文字:草、木、鳥、獸、魚、蟲,以及一切之事。

(三)節奏:字句之組合,聲音之調和。

合此三事,始謂之詩。詩之所以可歌者,全在節奏。有意誌、有文字、而無節奏者,可稱為文章;有意誌、有文字、有節奏者,始可稱為文章中之詩。詩從寺得聲,而聲亦兼義。寺訓法度,法度即節奏之謂。節奏者:篇有定章,章有定句,句有定字,意誌之外,又有聲音之組合也。詩之字句,《孔疏》言之甚詳,茲記於下:《孔疏》雲:“句者、聯字以為言,則一字不製;故詩之見句,少不減二。其三字若:‘綏萬邦,屢豐年’之類是也。四字者則:‘關關雎鳩,窈窕淑女’之類是也。五字者:‘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之類是也。六字者:‘昔者先王受命,有如召公之臣’之類是也。(按今本《毛詩》,無者字及之臣二字,或孔氏所見本與今異。今本《毛詩》六字一句者:‘嘉賓式燕又思,嘉賓式燕以敖’,皆六字句也。)七字者:‘如彼築室於道謀,尚之以瓊華乎而’之類是也。八字者:‘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我不敢效我友自逸’之類是也。其外更不見九字十字者,由聲度闡緩,不協金石故也。”

孔氏所舉,有三字至八字之無定;然協之金石,皆可以歌;長短雖異,節奏必諧也。《文心雕龍》雲:“詩頌大體,以四言為正。四言者,詩之正體;三言至八言者,詩之變體。”無論正變,以有節奏為必要之條件。詩之於言,亦猶音之於聲。《說文》:“音、聲也,生於心有節於外謂之音,從言含一。”一者,節奏也。詩之從寺,與音之含一同。聲之無節奏者,謂之聲,不謂之音。言之無節奏者,謂之言,不謂之詩。詩之命名,不能離節奏而言;不過未有節奏之先,當有意誌耳。梁簡文帝曰:“詩者,思也,辭也。發慮在心謂之思,言見其懷抱者也。在辭為詩,在樂為歌,其本一也。”此語亦頗明晰。由此觀之,詩由意誌而發,無意誌則不能成詩;所以後人摹仿之詩,雖有詩之形式,而無詩之實質,非詩也。詩以節奏而成,無節奏則不足為詩;所以直言之言,論難之語,雖有詩之實質,而無詩之形式,亦非詩也。必由意誌而見諸文字,由文字而比成節奏,始合詩之實,而亦符詩之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