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伊人紅妝,為君思量
○八一?入主明月府
雪漸停,一行人整裝上路,由陸路進北平,途經全椒縣、濠梁驛、徐州彭城驛、沛縣、汶上縣、高唐州、德州、景州、河間府、良鄉縣,輾轉北上。十二月初十抵京,適逢朝廷放歸燕王三子,燕王大悅,遂命王府長史攜了帖子在城門根下等著,邀明月君賢伉儷三日後共赴家宴。裴臻未及安頓便與路知遙進王府複命,並將沿途收集兵馬布陣,一一回稟,又與燕王詳談時局態勢,一時難以脫身,便打發了助兒先行回府照應毋望。
助兒急匆匆趕到時,見新主子才下車,正站在府門外打量,忙連滾帶爬地給毋望跪下磕頭,眼含熱淚嚎道,“大奶奶,好久不見了,可還認得奴才嗎?”
毋望想了想道,“可是助兒嗎?”
助兒一連說了七八個是,又扯了鬼掐雞脖子的嗓音衝二門上的小廝吼道,“瞎了眼的殺才,有眼不識泰山,這是咱們奶奶,還不上園子裏叫徐媽媽她們來迎進去。”
毋望看門楣,天底下有這樣巧合的事,竟和老家官邸的是一樣的,還有門臉兒上的蝙蝠門環、乳釘、暗鎖、鐵皮包門花,真是半分不差,她心裏極歡喜,暗道當真是有緣的。唏噓了一陣,大門裏呼啦啦出來三四十個丫頭婆子並十幾個護院和小廝,黑壓壓跪倒一大片,齊道,“給大奶奶請安。”
毋望霎時措手不及,才想同她們說別這樣稱呼,那助兒指了最前頭的婆子道,“這是徐媽媽,是大爺的奶娘。”
毋望忙攙起她道,“媽媽不必多禮,快些起來。”
那婆子連連道謝,毋望看她四十上下的年紀,穿著攢花背子,頭上戴著遮眉勒,打扮確是與旁人不同,她邊笑邊道,“瞧瞧咱們奶奶,這通身的氣派,果真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人物,怪道我們臻哥兒心裏口裏一時不忘呢!”抓了毋望的手好一通摩挲,直道“造化”,喜滋滋的引了進門。
繞過大門正中的玉石屏風,再往裏是裝點一新的四合院,場地極開闊,從正門到主屋足有兩箭遠的距離,徐婆子道,“這是前院兒,大爺和奶奶的新房還在後頭,奴才們都收拾過了,新褥子新帷子,一色都是新的,知道奶奶是大家子的小姐,奴才們沒有不盡心的,大爺也再三再四地吩咐要仔細。”她又掩口笑道,“從沒見我們爺這麼上杆子,奶奶好福氣,和我們爺真個兒天造地設的一雙,誰見了不歡喜?太太這會子在外省看不見,要是在跟前不知愛得什麼樣呢。”
助兒打趣道,“媽媽也忒信不過您奶兒子了,咱們爺那雙眼睛和一般人可不一樣,能叫他心心念念的豈是凡品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簇擁著她走上大理石的甬道,穿過前院子,往後赫然是個人工開鑿的小湖,還有一座極大的假山。山上亭台樓閣,不知怎麼竟有淙淙的流水聲,轉了兩個彎,眼前是一架水車,假山上的水衝下來帶動水車,水車又將水汲上去,周而複始,甚有野趣。
徐婆子道,“這裏是勿忘亭,山石都是從泰山上運來的。”
助兒啐道,“媽媽仔細了,毋望是奶奶的名諱,直呼不得!”
徐婆子一愣,旋即自打嘴巴道,“奶奶休怪罪,是奴才唐突了,竟不知咱們爺竟有這等用意。”
毋望在亭下仰首看,勿忘亭嗎?是想著她才取的?真虧得他費了心思,心裏一陣陣的甜,旁邊徐婆子的喋喋不休也不覺得那麼聒噪了,便好性兒地安撫道,“媽媽別自責了,既是他的乳母,便也是我的長輩,哪裏有長輩不能直呼名諱的,況且這亭子定了這個名字,總不能因為我一到就避諱了,還是照舊的好。”
徐婆子又把她一通好誇,繼續引了往後園子去,一進垂花門便見廊子下掛滿了紅綢子,門柱上吊了紅漆刷過的竹雕對聯,看來全都已經布置妥當了。徐婆子一招呼,兩邊偏門走出來兩個衣著不俗的人,對著毋望深深一揖,道,“見過大奶奶。”
助兒見了,皮笑肉不笑地介紹道,“這二位是咱們大爺的奶哥哥,是徐媽媽的親兒子。”
毋望微點了頭,越過他們往房裏去,幾丫頭見勢忙來攙扶,待她坐定了又是倒茶,又是攏熏爐子,徐媽媽道,“這六個是丫頭裏最拔尖兒的,辦事利索又有眼色,都調來伺候奶奶,奶奶若有什麼事兒隻管打發她們辦。”
那六個丫頭一溜跪下報了名字,毋望隻顧想著翠屏、六兒、丹霞她們,那些個名字一個都沒記住,又見她們奶奶長奶奶短的,愈發堵憋得慌,便對徐婆子道,“媽媽別忙,我有幾句話說。”
徐婆子忙停下張羅垂手待命,一麵正色道,“聽奶奶的吩咐。”
毋望拿帕子輕掖了嘴上水漬,道,“我和大爺的婚事暫且不辦,勞媽媽叫人把這些個紅綢和囍字都揭了吧。”
那婆子怔在那裏,半晌奇道,“這是怎麼話說的,不是說到了就辦的嗎,這都妥當了的。”
眾丫頭婆子麵麵相覷,毋望緩緩道,“如今尚不是時候,父母大人都不在跟前,難不成我隻與他對拜就成了嗎?還是過陣子再說吧,我也同他說過了,他是答應的。”
徐婆子麵上露出尷尬的表情來,搓著手道,“這卻不好辦了,原想著奶奶過門了家裏一應賬目都要交給奶奶過目的,現下這樣恐不方便了。”說著訕訕笑了笑。
一旁助兒一路看著他們過來的,暗裏自然向著毋望,便道,“媽媽糊塗了,過不過門都是一樣的,不過缺個形式罷了,將來風光操辦也是使得的。奶奶既到了府裏,那便是正經主子,要是誰敢不從,大爺也不依,媽媽隻管叫奶哥哥把賬目呈上來就是了,大爺還有半個不字不成。”
那徐婆子偷眼狠狠瞪了瞪助兒,助兒隻作不知,翻著眼兒往房頂上瞧。毋望低頭淺笑,原來徐婆子的兒子是府裏的管事,瞧著這股子攬權的勁兒,可想而知油水定是撈了不少的,怪道自己才剛覺得哪裏不對,按說府裏雖沒女眷,年輕丫頭還是有的,兩個爺們兒應當在前頭當差才是,怎麼在後宅裏轉悠?她來了也沒到大門外迎,卻從新園子的偏門裏出來,可見是沒規矩的。裴臻隻顧外頭忙,家裏原有老爺太太,瑣事一概不必他操心,如今開牙建府單過,內宅的事,大到買賣奴才,小到柴米油鹽,恐怕都不過問,如數交給了兩個奶哥哥,這哪裏了得,外頭風生水起,後院卻失火了,豈不叫人笑掉大牙嗎?毋望暗自搖頭,看來明月君大人還是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那徐婆子也不立時答話,隻道,“那大爺的下處如何安排,還請奶奶示下。”
毋望紅了紅臉,怎麼說?說你們大爺死皮賴臉要同我住一個院子嗎?左右權衡了隻得道,“你自去問他吧,我才來,園子裏的事也不熟絡。”
徐婆子福了福道,“奶奶路上受累了,先歇會子,奴才著人把飯食抬來,大爺定是在燕王府用飯了,奶奶單個兒先吃吧。”
毋望點點頭,又道,“往後別叫奶奶,這麼不合規矩。”
徐婆子躬身道,“是,姑娘。”揮了揮手,把一幹丫頭打發下去了,隻留兩個一等丫頭從旁伺候著。
助兒看人都退盡了,兩眼淚汪汪地看著毋望道,“我的主子,你可算來了,咱們家算是有救了,你可不知道啊,那徐婆子的兩個兒直把家裏家當搬空了才算完。大爺麵嫩,念在那徐婆子奶過他不好說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助長了那兩個下流種子的氣焰,買人賣人由著性子,銀錢手裏流水似的過,憑他怎麼用,眼都不帶眨的。瞧瞧咱們家裏,如今統共兩個主子,護院小廝丫頭婆子不下七八十,每月月例銀子到賬房都是一二百兩的支,再這麼下去金山銀山都不夠使的。”
毋望蹙了眉,心道還真料到了,隻是眼下就下手整治怕不妥,到底沒過門,若這就立威不知人家背後怎麼消遣?若放任不管,自己好歹已經和他這般好了,看著他的家俬一點點流失也肉疼得緊,一時拿不定主意,遲疑道,“這話你和大爺說過嗎?”
助兒歎口氣道,“主子別瞧大爺外頭殺伐決斷的,實則心眼可好,他哪裏下得去狠手,左不過叫了那兩個奶哥哥來拎拎耳根子。那兩個表麵上應承,消停了十天半個月還是照舊,大爺沒法子,隻好由得他們去了。”
毋望思量著不語,助兒又壓低了聲道,“還有更可恨的,那兩個殺才直往家買齊全丫頭,不知安的什麼心?每日隻顧流連在園子裏和丫頭們調笑,不正不經動手動腳的,還往大爺房裏送人,你道可氣不可氣?”
毋望一聽頓時覺得事態嚴重,麵上不動聲色,端了茶盅刮了茶沫兒,慢吞吞道,“你們大爺又怎麼說?”
助兒義正詞嚴道,“大爺自然不從,把人哄了出去。咱們大爺是正人君子,心裏眼裏都是姑娘,豈是誰都能屈就的。”說是這麼說,又不免替他主子抱屈,不近女色都有一年多了,好容易把心上人盼來了,可惜不能大婚,還得繼續熬著,真擔心他會憋出病來啊!
毋望道,“等你們爺回來,看他的意思再辦,旁的便罷了,隻這丫頭一事不好姑息,時候久了這園子豈不由他們混來。”
助兒道,“可不是這個理,麵上好聽叫聲哥哥,其實還不是奴才,奶奶拿他們做筏子,誰又敢哼半句?”又指了兩個在房裏的丫頭道,“你們兩原是徐媽媽的人,她把你們放在姑娘房裏自是有她的打算,隻是你們如今也看見了,到底誰才是靠山,你們自己隻管掂量,若要做她的耳報神也得不著好,仔細你們的皮吧。”
那兩個丫頭抖得篩糠似的,自是諾諾稱是,不敢有違的。
○八二?燈下待君歸
入夜,園子裏的廊子底下掌了一排琉璃風燈,毋望推了窗屜子看,天上一彎上弦月吊著,西北風刮得一陣緊似一陣,屋子裏攏了兩三個火盆子,倒也不覺得冷。她倚窗坐了會子,微雲和淡月拿了金猊的大被熏籠進來,燃了碳,往上撒了一層沉水香,立時淡淡的幽香飄散開來。
淡月放了幔子往後身屋裏熏褥子,微雲回頭看姑娘愣愣的,便取翠紋織錦的厚鬥篷來給她搭上,一麵道,“姑娘可是在等大爺?坐在風口仔細受涼。”
毋望回了回神問道,“什麼時辰了?”
微雲看了玉漏一眼道,“亥時一刻了,大爺許是什麼事耽擱了,這麼晚了姑娘還等嗎?還是早些安置吧。”
毋望道,“我再坐會子,你們先歇著吧。”
微雲笑道,“我們伺候了姑娘再睡。”自己也探頭往門外看,一麵道,“大爺這陣子愈發忙了,經常交子時才回來,今兒不知怎麼樣。從前闌二爺在時生意上還有照應,如今老爺太太和闌二爺一家子搬到外省去了,隻剩大爺一個,孤零零的怪可憐的,好在姑娘來了,咱們爺算有個知冷熱的人兒了。”
原來園子裏的人並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隻當他在操持生意上的事,毋望幽幽歎了口,若真隻是忙生意就好了,她也不必終日提心吊膽了。
裏間的淡月出來,麵色不善,氣道,“這徐媽媽當真年邁昏眊,那條撚金銀線的滑絲錦被腳頭竟有兩個蛀洞,打量姑娘不和大爺大婚就怠慢起來,真是了不得了,等大爺回來我定要回的。”
微雲小心地打量毋望,生怕惹她發火,又扯扯淡月道,“你這蹄子沒眼色,既見著了就打發人把徐媽媽叫來換了就是了,何苦在這裏說嘴?”
淡月縮著脖子吐了吐舌頭,也偷眼瞧毋望臉色,毋望不以為然地笑道,“沒什麼,明兒拿針納了就是,要說換了,不知怎麼糟蹋呢。”
那淡月和微雲在朵邑時就是伺候裴臻的,並不是來了北平後新買的,自然要比頭前那幾個貼心得多,微雲不滿道,“姑娘這麼省著倒便宜了徐婆子一家子,如今他們娘三個頂得這裏大半個主子,那陳光和陳孝說一不二的,隻管克扣咱們,自己穿金戴銀,眼下膽子愈發大,敢拿壓箱腳的緞子來敷衍姑娘,還說是新置辦的,想是料定大爺不在這兒過夜就打馬虎眼兒。”
淡月道,“他們隻當自己聰明,其實還不是眼皮子淺嗎,現下婚事不過擱一擱,又不是不辦了,姑娘早晚是奶奶,回頭照樣收拾他們。”
毋望笑起來,這兩個丫頭心直口快,和翠屏六兒很是像,自己在這個家裏也算不孤單,至少還有她兩個護著。至於裴臻的奶哥哥們,先放兩天,收拾是遲早的事,也不急於這一時。撫了手爐道,“陳家的兩兄弟外頭有下處嗎?還是住在這府裏?”
微雲道,“他們外頭置了產業,平素園子裏下了鑰,他們娘三個就出園子去,不過有時也留宿,就住在西北角的秋霽院裏。”
淡月嗤道,“他們那些產業打哪兒來的?還不是這裏撈著的油水?聽說都使上丫頭了,奴才使奴才,他們好大的臉麵!”
毋望漫不經心轉了轉手上的鐲子道,“今兒他們可出園子去了?”
微雲撇了撇嘴道,“徐婆子在呢,許是怕姑娘有吩咐,換作平時早跑的沒影兒了。大爺的吃穿也不問,虧得爺還是她奶大的,到底肚皮裏不曾包過,胳膊打折了還是往裏拐的,隻心疼兩個親兒子,大爺麵前心肝肉的,叫得好聽罷了。”
淡月聲音裏帶著慶幸,喜道,“如今好了,咱們爺也有人幫襯了,阿彌陀佛,可不是造化嗎,求姑娘多疼著我們爺點兒,我們做奴才的總有服侍不周的地方,姑娘看著提點些吧。”
毋望被她們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裏也一直有困擾,裴臻麵前不太好問,問了怕大家尷尬,便試探道,“你們爺沒有房裏人嗎,怎麼連吃穿都沒人管?”雖說通房不算什麼,不比丫頭好多少,也構不成威脅,但是思來想去還是很介意,這個疙瘩堵在心裏竟要成一塊心病了,若他有通房怎麼辦?人家好歹服侍一場,攆出去嗎?
淡月微雲相視而笑,微雲道,“我的好姑娘,你隻管放心吧,我們大爺弱冠前太太給他安排過通房,素奶奶進門全打發出去了,後來就再沒有過,姑娘極有福氣,咱們大爺對姑娘是毫無二心的。”
毋望暗鬆了口氣,總算把心放回了肚子裏,想想他這樣的家世樣貌,尚且能潔身自好,當真是難得的,還有那愛俏的性子,沒人料理還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琢磨著又要笑,這人真是有意思得很,除了心眼多一點,旁的真沒什麼不好的。
淡月微雲見她不再說話,便下了門簾子退到外間去了,她歪到白玉榻上,那榻下頭的屜子裏供了熏爐,隔著兩層軟墊還是熱烘烘的。聽助兒說這張榻是不久前才完工的,裴臻嫌圍子雕得不好,再三再四的改,還花心思加了個屜子,說是怕凍著她,好加熏籠。毋望伸了手指沿著那圍子的寶相花紋路一點點滑過,神思恍惚著,不時側耳細聽外頭的動靜,這時方能體會當年母親等爹爹下朝時的心情,真真極想他,清早便進了燕王府,怎的這個時辰了還不回來?她又無措地下地在屋子裏來回地踱,想起了商挺的那首曲子“戴月披星擔驚怕,久立紗窗下,等候他,驀聽得門外地皮兒踏,則道是冤家”,原來風動荼蘼架真是唱進人心裏來了。
又耐著性兒等了會子,還不見回來,心裏不由焦急,袖口一拂帶倒了茶盞,淡月聽見響動忙進來看,上下衣裳摸了個遍,問道,“姑娘可燙著?”
毋望抽出袖子搖頭,心神不寧地坐下了道,“你打發人到燕王府問一聲吧,這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回來?助兒呢?”
淡月掩嘴笑道,“我瞧著姑娘和我們大爺真是恩愛得緊,姑娘放心吧,助兒已經往燕王府去了,過會兒就回來了。”
毋望微一哂,暗道自己也忒沉不住氣,倒叫人笑話。正懊喪,忽聞院子裏有人疾走的腳步聲,忙起身要去看,門簾子從外頭打了起來,裴臻挾風帶雨之勢地闖了進來,解了領上盤扣,順手將大氅扔給淡月,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將她摟進懷裏,低頭便吻。
那淡月哪裏見過主子這樣,嚇得倒退兩步,把臉漲得血紅,跌跌撞撞便退出門去,撫胸喘了半天,和微雲湊在一處一說,兩個捂嘴詰詰笑起來。
毋望被親得喘不上氣,又想著屋裏還有人,忙不迭地推他。裴臻像是吃了酒,也不管她掙紮,直將她推到雕花落地門上,捉了她的手壓製住,一手捏著她的下巴又是好一通糾纏,等親夠了才軟軟把頭靠在她肩上,夢囈般喃喃道,“那勞什子的燕王,爛事竟這麼多,我好不容易才脫身的,想死我了。”他捧起她酡紅的臉,媚眼如絲地看著她,誘惑道,“你想我不想?才剛三更的梆子都敲過了,你怎麼還沒安置?是在等我嗎?”
毋望張嘴才要說話,他咕噥道,“再讓我親親……”雙手環住她的腰肢,嘴唇猛然又壓下來,熾熱狂烈的吻,要將她拆吃入腹的架勢。
毋望覺得自己像條離了水的魚,急促的喘息卻無濟於事,隻感到手腳乏了,眼睛看不清了,順勢幾乎要癱軟下來,隻得拿臂環住他的頸子。他悶聲一哼,發力將她按向自己,兩具身體緊密的貼合,他惡劣地用牙齒輕輕啃咬她的唇瓣,直磨得鮮紅欲滴才放開她,略帶得意地端詳,複又靠上來用舌尖在她唇上描繪一圈,欲罷不能地嘬了兩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
毋望紅著臉垂首,裴臻見她含羞的嬌俏模樣,心裏又是怦然一動,費了好大的力才忍住沒又覆上去,隻伸手替她將鬢邊散落的碎發攏到耳後,順便在她肉嘟嘟的耳垂上捏了捏,調笑道,“在下的手段,姑娘可還滿意?”
毋望臊得別過身去,嗔道,“不正經都叫別人瞧見了。”
他嗬嗬笑道,“瞧見便瞧見,自己家裏怕什麼。”說著脫了裘皮的馬甲,閑適地倒進榻裏,一手枕在頭下,一手招了招她。
毋望拉了杌子到他榻前坐下,伸過手讓他握住把玩,溫聲道,“怎的這樣晚,吃飯了嗎?”
裴臻半闔了眼,拖著尾音道,“隻吃了些酒,應付完了便急趕著回來了,你到家可還習慣?丫頭婆子可聽使喚?”
毋望隻道,“尚好。”頓了頓又道,“我打發人到廚房弄些吃的來吧,隻吃酒哪裏成。”
裴臻眼裏湧出點點暖意來,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頷首道,“還是夫人心疼我,那便勞煩夫人了。”
嘴上抹蜜的毋望微紅了臉笑笑,揚聲叫微雲,要抽出手來,他卻死攥著不放,便隻得由他握著。微雲進來見兩人這樣親密不免有些尷尬,躬身道,“姑娘吩咐。”
毋望道,“你去廚上瞧瞧,給爺置辦些吃食來。”
微雲道是,自領命去了。裴臻將她拉了靠伏到自己懷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她的頭發,歎道,“這會子可算有了家的味道了。”
毋望也滿足的喟歎,自己何嚐不是同他一樣的感觸呢?在外祖母家雖受盡寵愛,到底還是寄居的,沒有根,不知何時就要飄走,如今有了他,隻要跟著他,到哪裏都是家。
兩人俱不說話,過了會子裴臻道,“明兒叫城裏最好的裁縫來給你做衣裳,過兩日燕王府有家宴,燕王妃邀你同去,沒法子,推不了的,你擔待些吧。”
○八三?為夫鬥頑奴
隔了好半日微雲才端了一盅燕窩回來,氣呼呼地將盅放在桌上,毋望和裴臻交換了下眼色,裴臻道,“這是怎麼了?誰得罪你了?”
微雲嘟嘴道,“廚房那幫子人愈發不成體統,爺還沒回來,灶上的火早滅了,人也不知哪裏去了,蒸籠裏半絲兒熱氣也沒有。我隻好生了火隔水蒸,爺將就用吧。”
裴臻蹙了蹙眉,“十幾個婆子,一個也不在?”
微雲道,“定是又和徐媽媽吃酒賭錢去了,哪裏把主子放在心上?爺不言語,她們都成了二層主子,姑娘好性兒不說,我是忍不住的,徐媽媽拿上年蟲蛀了的被麵兒給姑娘蓋,秋霽院裏自己的下處金被銀被的使著,倒慢待起正經主子來。爺事兒多管不上,如今姑娘來了,爺好歹求姑娘整頓整頓吧,這麼下去這園子就不成樣子了。”
裴臻一聽毋望蓋的是蟲蛀的被子,邪火直躥上來,怒道,“竟有這樣的事?真是了不得了,素日裏憑他們去,我也懶得管,眼下你來了竟也這麼不上心,這是叫我沒臉嗎?”對門口探頭的淡月道,“你去,打發人把徐媽媽和她兩個兒子叫來,眼下不問是不成了,多早晚爬到我頭上來我還蒙在鼓裏呢。”
淡月領命,樂顛顛地撒丫子便要去傳話,毋望忙喊住了,對裴臻道,“兩個管事都出府了,這會子時候晚了,上哪裏尋去,明兒再說不遲,何必急在這一時。”
裴臻臉上現出羞愧之色來,訥訥道,“讓你受委屈了,我那乳母昏聵,明兒我定然說她。往後家裏的一應事宜不用問我,你隻管做主,下人們但凡有耍滑偷懶的,或打或賣,你看著辦就是。”
淡月應道,“正是這個話,徐媽媽母子終究是外人,從前府裏沒有主母便托她代管。如今主母來了,她不交權斷然說不過去,難不成她還越過姑娘的次序去,作起主子的主來,叫姑娘還看她一個奴才的臉色過日子嗎?”
裴臻聽她左一個主母右一個主子的,春君也不駁斥,果然是將這裏當作自己的家了,心裏極受用,隻要是向著她的話,什麼都覺得有理,便頻頻點頭,坐下喝了兩口燕窩道,“我明兒就傳話,讓他們將賬簿子和各處鑰匙都送來,隻怕累著你們姑娘呢。”
毋望一派平淡,氣定神閑道,“我若下手整治你那些奶哥哥,你可心疼?”
他聞言悶聲一笑,將垂在胸前的寶藍色挑金絲絛往背後一拋,蓋了盅蓋兒道,“我自然和誰親便向著誰,奶哥哥是外人,哪裏能和你比?當初不過看他們是徐媽媽的兒子才派了差使,這大半年也叫他們撈夠了,宅子田地都置辦了起來,打量我不知道,我隻是賣乳母的麵子不提罷了,眼下也該收收了,再這麼的,我這處府第遲早要姓張了。”
毋望聽了笑道,“是我走了眼,原來你也是個明白人。”
裴臻嘟囔道,“我多早晚糊塗了,不過大智若愚些,倒叫你這樣編排我。”
幾個女孩兒笑作一堆,他微勾起嘴角撣了撣袖子,衝毋望一揖道,“時候不早了,姑娘歇著吧。”轉身揭了門簾出去,到廊子下和隨侍的兩個小廝耳語幾句,便往正屋邊上的廂房去了。
次日卯辰相交起身。
微雲見她坐起來了,便拿銀帳鉤收攏幔子,用水呈接了清水把香爐裏的塔子澆滅,輕聲道,“姑娘這麼早就醒了?可要洗漱嗎?”
太陽光透過窗紗淡淡的照進來,毋望撫額嗯了聲,微雲拔了門上的閂子,招呼外麵道,“姑娘起了,都進來吧。”
一幹人端著托盤魚貫而入,徐婆子滿臉含笑,道了萬福,熱絡道,“姑娘昨兒睡得可好?”
毋望穿了鞋子下地,緩緩道,“托媽媽的福,睡得很好。”又對淡月道,“大爺可起了?”
淡月故意道,“大爺卯正三刻就起了,說是給餓醒的,這會子在書房看書呢。”
毋望轉頭看徐婆子,似笑非笑道,“這麼大家子人,丫頭婆子好幾十,怎麼倒叫爺們兒餓肚子?媽媽可知道這事?”
徐婆子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支吾著說不出所以然來。毋望也不多言,洗漱完畢坐下梳妝,梳頭的小丫頭小心地給她挽了流雲髻,用靈芝竹節紋玉簪插著,複又穿了八團錦上衫,百折如意襴裙,圍了雪狐的圍脖,襯得眉目如畫,竟是皎皎如芙蓉一般的顏色。眾人當下皆癡愣,一個戴灰絨額子的婦人一迭聲地嘖嘖,脫口道,“瞧瞧這通身的氣派,不知比前頭的素奶奶強出多少去,這樣的絕色才配得上咱們臻大爺呢。”
毋望聽了不受用,耷拉下眉眼,似麵色不豫。心道,這府裏果然要大大的整治,主不像主奴不像奴的,說話沒有忌諱,半點眼力皆無,自己若是一味的好言好語,恐怕也立不出威來。惡人便從今兒作起吧,反正已經起了頭了,就叫她們覺得自己不好伺候,如此日後辦事才盡心,分得出上下高低來。
徐婆子心裏著惱,暗拿肘子頂那婦人,低斥道,“不怕大風閃了舌頭,你混說什麼,怎麼拿姑娘和那賤人比?仔細大爺聽見了剝了你的皮。”
那婦人回過味兒來,恬臉道,“哎呀,姑娘大人大量,定不會和我計較的,我也是看著歡喜,腦子沒跟上嘴,一時說漏了,姑娘隻當我無心之過罷了。”
毋望板了臉道,“誰說我不計較了?”
話一出口,滿室皆驚,微雲淡月心照不宣,退到她身後低眉順眼地站著,毋望斜眼打量那婦人,冷聲道,“我年輕,又才來,不知這位嫂子在哪裏當差?”
徐婆子忙斂聲,甩眼色催促那婦人自己作答,那婦人沒法,隻得弓了身子道,“奴才的男人叫葛二,是姨太太的陪房,奴才眼下在大廚房裏做管事。”
毋望冷笑兩聲,原來是廚房裏的,正愁拿不著人作筏子,她自己倒送上門來了,便整了整領墜道,“既是廚房的,這一早到我屋子裏來做什麼?來瞧瞧我和你們大奶奶誰更齊全嗎?你才剛說是廚房的管事?那我且來問問你,昨兒晚上是誰當值?你們爺外頭還沒回來,廚房就熄火不伺候了,焉知他是吃了回來的?就是吃了,爺們兒隻吃酒沒米麵墊著,半夜回來定是餓的,要再尋摸吃食,你們廚房竟都各自歇著了,叫他自己生火做飯嗎?可見你們平素是怎麼當差的。從前怎麼我不管,如今我來了,雖沒和你們爺大婚,到底是下了婚書放了定的,他終日勞心勞力,你們是拿月例銀子的,叫他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說句不怕你們恥笑的話,我心疼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