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峻橫一眼李虎和陸瑞安,拂袖而去。沈達允對著他的背影嗤笑一聲,嘴裏罵罵咧咧,命人將屍體拖出去。
沈西像木頭人一般看著人影在眼前晃動,血腥味在她的鼻尖縈繞不去。突然,她瘋了似的往外跑。沈達允愣了一下,趕忙追了出去。
冷冽的夜風下,沈西就像無頭蒼蠅一般,拚命往前跑。不知過了多久,她停下腳步,茫然地望著四周。夜很黑,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她呆呆地站在甬道上,隻覺得天旋地轉。
“又死了一個人,又死了一個人!”她喃喃低語,“怎麼會這樣!”雙手抱膝蹲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膝之間,肩膀微微抖動。
鬥轉星移,東方亮起魚肚白。當第一縷朝霞映紅縣衙的照壁,沈西正快步走出衙門。她在巷子中穿梭了小半個時辰,推開一扇破舊的木門,門內充斥著小孩的哭鬧聲,大人的叫罵聲,還有混雜在一起的各種異味。這樣的小院在臨安城內比比皆是,通常每一間屋子都住著一戶人家,甚至更多的人。對於窮苦百姓來說,能在都城內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這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沈西徑直走向朝北的一間木屋。虛掩的房內後,白發蒼蒼的女人蓬頭散發,耷拉著肩膀坐在草席旁邊,席子下麵是老厲頭的屍體。席子的另一邊,三十多歲的男人低頭跪在地上。沈西想說什麼,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發不出聲音。
太陽越升越高,院子裏有人對著沈西指指點點,有人大聲吆喝鄰居,去縣衙占個好位置,聽張文峻審案。在一片嘈雜聲中,院門再次打開了。不知是誰驚呼一聲:“風先生?您是丁大老爺府上的風先生嗎?”院子裏頓時安靜下來,幾名年長的老者上前與他打招呼。
風無瑕一一向眾人回禮,不經意間看到了沈西。他驚訝地問:“沈三少,您怎麼在這裏?”
“風先生。”沈西趕忙壓下眼中的淚光,反問他,“您怎麼來了?”
“先生在街上聽聞老厲家的事,命我送些銀兩過來。”風無瑕歎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老厲頭在衙門當了一輩子的差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搖著頭跨入屋內,攙扶白發的女人,“厲大媽,好好安葬你家老厲。”他把錢袋子塞入她的手中。
女人木然地看著風無瑕。突然,她像瘋了似的撲向自己的兒子,對著他又捶又打,失聲痛哭。
沈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個小院的,當她回過神,她已經站在丁伯仲的車輦旁邊,周圍是鱗次櫛比的店鋪,腳下是寬闊平坦的禦街,行人或穿金戴銀,或頭簪鮮花。她仿佛從一個世界,走入了另一個世界。
“三娘,你怎麼了,失魂落魄的?”丁伯仲雖然刻意塗了脂粉,依舊一臉病容。
沈西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恭恭敬敬地問:“這麼早,先生這是去哪裏?”
“自然是去縣衙。”風無瑕一臉擔憂,“先生說,不管怎樣,常平都是府上的人,是先生治下不嚴,害了王大成夫婦。”
“我治下不嚴,實在慚愧。”話音未落,丁伯仲劇烈地咳嗽,眼中難掩懊惱之色。
沈西黯然地低下頭,低聲呢喃:“先生真的認為,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嗎?”
丁伯仲與風無瑕皆側目。沈西搖搖頭,沒再說話,一路護送丁伯仲的車子朝縣衙駛去。
辰時,張文峻親自將丁伯仲迎入二堂,此時已經有不少百姓在儀門外等候。
沈西訕訕地回到小院,沈默和沈達允都不在家。她仰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看到眉娘迤邐而行,對著自己盈盈一拜,低聲說:“妾身擔心老爺。”她猛地站起身,嚇得一身冷汗。
日上三竿,她換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在縣衙內左閃右避,趁著沒人注意,偷偷躲進了大堂。午時,衙役敲打著水火棍,在有節奏的“咚咚”聲中,張文峻身穿官服,走上了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