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秋風醉了(三)
王副館長又開始代理館長了。這次他吸取了前兩次代館長時的教訓,有事多請示,多彙報。其實,在討論給小閻的處分時,他就開始想自己這次如何代館長了。所以,小閻走後第三天,他就去找冷部長彙報自己的工作計劃。冷部長聽說他要搞鐳射電影,就潑了一瓢冷水,說電影是電影公司的事,文化館不要把這池水攪渾了。還說,能將舞廳辦好就很不錯,別把風頭出得太足了。王副館長當時沒爭辯,心裏卻說:燒三根香,放兩屁,菩薩不說話,問你自己過不過意?我就是要代一回館長,做一樁大事,搞得你非提我當正館長不可。他回文化館後,讓李會計去外貿賓館訂了一桌酒菜,將公安局、工商局等有關單位的關鍵人物請來吃了一頓。王副館長在席間說了搞鐳射電影的事。縣裏的人隻聽說過這碼事,上省城時,見鐳射電影都在一些高雅的地方放映,也沒機會開眼界,便都答應大力扶持這件新生事物。等冷部長察覺時,王副館長已將營業執照拿到手了。就連買機器的錢也已籌到了一大半。接下來王副館長要到深圳去買機器,當然,主要是聯係片源問題。仿蘭過去從不拉王副館長的後腿,這一次她說什麼也不放王副館長出去。王副館長的父親,自那次從醫院回來後,就一蹶不振,躺在床上隻能靠王副館長每餐送碗粥度命,開始是小便失禁,這幾天大便也失禁了。王副館長一走,剩下媳婦怎麼好料理公公呢!王副館長先一想,覺得自己的確不能離開。後一想,鐳射電影的事已是騎虎難下了,不一氣嗬成地辦好更不行。他打定主意瞞著仿蘭偷偷走,家裏的事隻好將她逼上梁山。隔了一天的早上,他裝著起來給父親擦洗身子,將陽台上沒幹的衣服卷成一團塞進提包裏,開開門悄悄走了。這次去深圳,李會計、老宋等都想與他做伴,他卻選了冷冰冰。他想通過冷冰冰來緩和與冷部長的關係。在深圳,他倆一起選中機器後,王副館長就有意避開了,讓冷冰冰一個人去和老板談價錢。回來時,冷冰冰給家裏每人買了一枚金戒指,還送了一枚金戒指給仿蘭。王副館長心知她吃了回扣,想到回家後,仿蘭這一關不好過,他就代仿蘭收下了。王副館長走後沒多時,仿蘭就發覺了,她追到車站,客車剛開出兩分鍾。回屋後,見父親那番模樣,本想不理,又於心不忍,狠了狠心,隻好閉上眼睛給父親擦。她剛動手,父親卻弱弱地叫著:“不,不,不!”正在為難時,李會計的母親提著菜籃來了,說是看看王師傅好些沒有。見此情形就說:“你去幫我將菜買回,我去替你找個人來幫他擦。”仿蘭心想誰願做這下作的事,就多了個心眼,先出門去,在樓下躲了一會。見李會計的母親還沒下來,她就悄悄返回去,走到窗外,她聽見屋裏有女人低低的抽泣,和嘩嘩的水響,偶爾還能聽到父親的低聲歎息。仿蘭退下後,去菜場買了李會計的母親要買的幾樣菜,又自己掏錢買了兩斤豬肉擱在籃子裏。她買東西時,頭一回不性急,不管別人怎麼插隊,都不心煩。回家時,見屋裏仍隻有兩個人,仿蘭就說李會計的母親不該沒幫忙留住來幫忙的人,她買了一塊肉本來是要謝那人,現在隻好給李會計的母親了。謙讓了一陣,父親在床上叫李會計的母親收下,這事才算完。然後,仿蘭要李會計的母親每天上午請那人來一次,她借口圖書館每天上午忙,離不開人,將門上的鑰匙給了一把李會計的母親。李會計的母親推也沒推就接受了。王副館長惦記著家裏的人,拚命往回趕。到了縣城,一出車站他就扛著機器先到辦公室。進門後,見從前老馬和小閻坐的那張桌子後麵,坐著一個陌生人。一問,才知是剛上任的館長,姓林,是從部隊轉業回來的。王副館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無話。倒是林館長見他這熱的天出差回來,連忙又是敬煙又是泡茶,還打開電扇,對著他吹風。吹了一會兒,王副館長一連打了幾個噴嚏。王副館長打了幾個噴嚏以後,回家就病倒了,燒得很厲害,老是在三十九度左右不退。連醫生也吃驚,這麼年輕力壯的一個人,未必真叫一個小小的感冒治趴下了。熬了一個星期,總算退燒了,跟著又住了一個星期醫院,每天吊一瓶氨基酸,前後一算賬,一場感冒花去文化館上千元。住院的後幾天,王副館長嫌醫院吵,吊完氨基酸以後就回家。回到家裏,他依然睡不著覺,一個問題反反複複地想個通宵。父親半夜裏總是發出恐怖的呻吟,醒後就喚他去,哭訴祖上人在夢裏是如何地用酷刑折磨他,說他教子無方,讓王家香火斷了。王副館長心頭壓力更大了。老想自己這幾年何苦這樣賣力呢,什麼好處沒撈著,反而連個兒子也沒有,弄得一家人都傷心。第一次代館長將文化館大樓建起來了,第二次代館長,修了一座舞廳,第三次代館長雖然隻有二十來天,也幹成一個鐳射電影,可這些都被別人揀了便宜,自己卻是吃力不討好。這天,王副館長正在吊氨基酸,李會計來看他。李會計告訴他,鐳射電影今天搞首映式。李會計給了四張票,讓他給醫生護士,以表示感謝。王副館長將這票隨手遞給在旁邊照看的那位護士。護士拿著票出去一會兒,幾乎全內科的醫生護士,都來朝他要票。這時,李會計尚未走。王副館長就問他還有票沒有。李會計說票倒有,但都是給縣裏領導的。王副館長一聽,劈手將李會計手裏提包奪過來,拿出裏麵的票,一人撕兩張,邊撕邊說:“有些當官的吃人不吐骨頭,這兩張票他們當便紙使還嫌小。”其他科室的醫護人員,聞訊也來了。一大摞票轉眼就剩下十來張。李會計一把搶回去,討饒般地說:“這幾張是給關係戶的,實在不能再給了。”沒票的人仍在纏著王副館長,他隻好叫李會計回頭再送二十張舞票來,然後,隻要他在這兒住著,保證每天十張電影票,十張舞票。看過鐳射電影的人,回來都說夠刺激。秋風醉舞廳的曲子,又迷死個人。所以,醫院上下都對王副館長很好。那天晚上,父親呻吟又起時,他突然起了一個念頭,為什麼不試試讓醫生幫忙開個假證明,說女兒有先天性心髒病,然後到計生委去弄個準生證,讓仿蘭再生一胎呢!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醫院。他不去病房,而是去內科高主任家。高主任一家都成了鐳射電影迷,見他到了,忙讓座。他先將從深圳帶回的一條“萬寶路”遞上,再說自己女兒身體如何不好,可能是先天性心髒病,希望高主任高抬貴手,幫忙確認一下。高主任笑著問:“是確診,還是確認?”王副館長一慌不知說什麼好。高主任的愛人在一旁說:“你這老高,何必明知故問。王館長是個老實人。”王副館長聽了這話,索性將家裏的一切都攤開說了。高主任聽了,轉身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病情診斷書,填寫起來。邊填寫邊說:“人就是這樣,政治上進不了,總得在生活上有個精神寄托。”寫好後,就遞給王副館長。王副館長一看,全是按自己說的寫的,而且連醫院的公章都預先蓋好了。高主任說:“我是第一次這樣看病的。”王副館長見他寫得這樣從容,不相信這是第一次,就問:“不知到計生委那兒的手續怎麼辦?”高主任說:“管他怎麼辦!你將這個診斷書直接交給李水蛇,他自然會親自替你辦的。”高主任的愛人說:“李水蛇的腎不好,全靠老高給他治!不過申請書你可要寫一份。”高主任又說:“等你拿到準生證時,往你父親眼前一晃,準保他的病能好!若是沒好,我就將這條‘萬寶路’還給你!”王副館長針也不打了,回家寫好申請書,又找李會計蓋上公章,便去找李水蛇。李水蛇是計生委李主任的綽號。見了高主任的診斷書,果然不敢遲疑,不到半個小時就將準生證交給了他。王副館長隨即打電話,要仿蘭到醫院婦產科去下避孕環,說他已搞到準生證了。仿蘭還以為他是開玩笑。從婦產科回來,王副館長將準生證真的拿給父親看了看。父親眼珠一亮,忽然就坐起來,接過準生證,雙手捧著,先哭一陣,接著大笑起來。等父親平靜些後,王副館長就和仿蘭進了臥房。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滋味很特別。王副館長一聲說;“你一定要給我生個兒子!”仿蘭一聲回答:“我一定要給你生個兒子!”下午,王副館長去辦出院手續時,碰見高主任的愛人。高主任的愛人教他每次同房之前,夫妻倆都用小蘇打水洗下身,成功率會高很多。父親的病一天天見好了。當他聽到仿蘭已經懷孕時,就搖搖晃晃地下了床。過了幾天,見自己走路已穩當些,父親就要回鄉下去,說八個月他可以養兩頭大肥豬,等仿蘭生孩子時,他就將豬賣了錢,給她母子倆補身子用。王副館長拗不過,隻得由他去。王副館長每天去辦公室點個卯就回家做家務,家裏的一切事他都包了,讓仿蘭整個地歇著。農科所半年前開始做花鳥蟲魚的生意,老馬屋裏這類東西很多。王副館長隔三差五地去拿一樣過來,時間不長,屋裏就變得一派鳥語花香了。王副館長每天晚上七點半左右,必到秋風醉舞廳和鐳射電影廳門前轉一轉,遇到熟人,就叫看門的放進去。林館長不管他。當過兵的人,總是講義氣。林館長在他生病時,曾來家探望過,當麵說自己是雀占鳳巢。林館長還吩咐李會計,不管什麼時候,隻要王副館長要票,也不管是舞票還是電影票,要多少就給多少。對別人卻卡得很死。仿蘭對王副館長說:“小林這是在用軟刀子捅你呢!”王副館長說:“我已經死了那個心,不想當官了,他捅我有何用!”他照舊每天去拿票。別人拿不到票,便漸漸對他有意見了,開始時見麵還說幾句話,到後來,就隻點點頭稱呼一下就完事。就連老宋和李會計也變得生疏了。不過老羅是例外,過去老羅見了他總像仇人一樣,但近一段變得客氣了,有時還和他開個小玩笑。和外麵熟人的關係也變了。以前,王副館長工作挺忙,和熟人碰麵了,倉促揀幾句要緊的說了,便走路。現在不同,上街買菜,不過五百米的路程,可沒有兩個小時是回不來的,因為隻要碰見熟人,不管有事無事,他總要走攏去,站著和那人說一陣。有一次,王副館長在街上碰見了冷部長。他見冷部長提著菜籃買菜,有些驚奇。冷部長說:“今天是星期天,買買菜,讓人輕鬆一下。”王副館長馬上說:“那我每天都買菜,不就每天都是星期天?”冷部長笑起來,問他這一陣在忙什麼。王副館長說他搞了幾十盆花,光早晚搬進搬出就把人累死了,而且各種花澆水的最佳時間不一樣,更是把人攪昏了頭。還要喂鳥,那東西比養兒子還艱難。他說了一大通,冷部長聽得有滋有味,沒有打斷一下。隻是在他說完後,冷部長才問,館裏的工作近段搞得如何。王副館長半年多不問館裏的事,就胡亂說,基本上是按你的講話精神去做的。冷部長一聽這話就來了勁,問大家對他的講話有什麼反應。王副館長哪裏知道冷部長的什麼講話,都是編的,見冷部長追問,就隻好再編,反正是揀好的說。冷部長很高興,說過一陣閑了,他要到文化館來蹲一段時間的點。隔了幾天,冷冰冰來家裏玩,臨走時,她說冷部長想要幾盆花。冷冰冰說過就自己去挑,結果,拿走的都是名貴品種。王副館長很是心痛了一陣。林館長的愛人和小孩在哈爾濱,轉業時,林館長要回南方,愛人不同意,鬧僵後,林館長一個人回來了。他沒要別人騰房子,就將館長辦公室隔出半間做臥房,一個人住在辦公樓上。王副館長有天去點卯時,進林館長的臥房坐了坐,發現屋裏的一盆曇花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