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派卓婭來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呢?
方序文是右派的時候,卓婭就把方序文當成自己最親的人。她經過了痛苦、慎重的思考,決定嫁給方序文。她覺得不能和方序文在一起,幸福對她來說是十分空泛的。她這樣想,是完全不在乎自己走到敵人的營壘,和敵人成為親人。
派卓婭來是不是錯誤!
卓婭問著李花:能不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割斷一下時間,讓我們回到兩年前,回到那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時候?
李花的眼淚一下湧出來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止住了眼淚。
卓婭:我們已經發現沈六合來過了,就在那片馬蓮草地。方序文說,有一片草被壓倒了,沒有再長起來,他斷定沈六合就臥在那裏。距離那個地方不遠,有一處狹小的地方,草也倒了,那應當是你站著的地方……
李花又流淚了,並且點點頭。
卓婭也有些控製不住淚水了,趕緊用指頭的關節頂住嘴唇,眼淚才沒有淌出來。
卓婭:沈六合要帶你走?
李花點點頭。
卓婭又是驚恐,又是擔心。
卓婭:帶你到那邊去,那邊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像李秀雲,就是方序文的愛人,你知道了吧?
李花點點頭。
卓婭:像李秀雲,從南方農村來到新疆,就嚇壞了。南方哪裏有這裏的嚴寒,這裏的風,這裏的戈壁,這裏的沙漠。李秀雲是適應了兩年才不那麼別扭了。你沒見過當時她什麼樣子,真是無法形容了。她隻比咱們大兩歲多不到三歲,可是像三十多歲的人。真是無法相信。你也是南方來的,你也有這種感覺吧?
李花點點頭。
李花一下想到了沈六合,想到了沈湖。但她隻是那麼想了一下,又趕緊聽卓婭說話。
卓婭:這僅僅是氣候。社會製度都是一樣的,人都是一樣的。到了那邊,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你不習慣怎麼辦?你不習慣再想回來也不行了。
這是李花原來就有的想法,現在又得到了卓婭的證實。
卓婭:我們是來抓沈六合的。因為你在這裏,沈六合要帶你走。我們隻要抓住沈六合,你就安全了。
卓婭望著李花,李花這時的表情很平靜。
卓婭:我知道,你不理解這種安全。方序文勞改過,他懂得什麼叫安全。那時我和方序文在一起,差點出大事。我也懂得什麼叫安全。你現在不懂,或是不完全懂,沒關係。但是你要想想,一定要想想。
李花點頭。
卓婭:我想得太多了,不知從哪兒說起,這都是進屋見到你才想到的。在沒進屋之前根本沒想這些。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和你說謊。
李花的眼淚一下又湧出來了。卓婭趕緊摟住她的肩膀。
卓婭:老皮想不到,誰也想不到,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可是我不說不行。
李花的眼淚止不住了。卓婭也難受得說不下去了。
的確,老皮想不到。老皮要是知道了,馬上就會意識到這個任務完不成了。問題是老皮不知道。老皮畢竟隻是一個師保衛科科長,一個極其普通的保衛幹部,沒有受過任何訓練,尤其是心理訓練。用尼克對沈六合說的話,沒有完整的心理訓練,就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特工人員。老皮,嚴格地說,的確不是一名合格的反特工作人員, 盡管他有過成績卓著的記錄。
問題還不隻是卓婭,當卓婭、方序文、李花在一起的時候,方序文也在卓婭的召喚下回到了以往的時刻。卓婭這時候像一個大巫,用她念動的咒語把時光,也把人變回到過去。卓婭此時快樂的心情像電波一樣釋放到空中,那些蟲鳴、花開、樹葉的搖動都彙集到了一起,仿佛她的笑聲在天空中響著。這種快樂的聲音,給人一種驚恐的感覺。這些神秘的感覺,老皮如果知道,會十分地感歎,執行這個任務的人員、方式都形同虛設了。
還不僅如此,老皮在草原尋找大巫沈六合蹤跡的設想也遭遇了挫折。孫老頭笑話他,奚落他,孫老頭的笑聲是那樣的爽朗,可是心裏卻十分苦。這不光是老皮執行的任務要化為泡影了,他和老皮一起做著這個遊戲,蹲在臉盆旁,把臉盆裏的泡沫攪得高高鼓起,太陽就照耀著這些泡沫。光線使得這些泡沫無一不透著各種絢麗的色彩。他們兩個人相望著,彼此笑著,就像楚士光的寶貝兒子哥哥和弟弟,還有那隻大鵝,蹲在臉盆旁稀奇地望著五顏六色的泡沫。這些泡沫在絢麗了一陣之後就劈劈啪啪地裂開了,變成了一堆難看的沫子。
孫老頭笑著望著窗外的景色說著,他也會回頭望一眼難堪的老皮。老皮的神情,真的就像俗話說的,恨不得有條地縫能夠鑽進去。他甚至都沒有冷靜下來想一想,孫老頭笑話他的時候,實際上也笑話著自己。輸給沈六合,孫老頭太不情願了。
孫老頭:人家那麼傻,你按著名單去找,人家也按著名單去找呢。你們兩個人都按著一個名單去找,在一個帳篷碰見了。幹啥吧,坐下來喝茶?
老皮笑了。
他不能不嘲笑一下自己了。和孫老頭在一起,嘲笑一下自己沒什麼,誰還能保證不犯錯誤呢。老皮現在體會到孫老頭心裏很苦。讓沈六合戲弄了一把,孫老頭這樣的烈性子,根本就受不了。
孫老頭:我還是介紹文工團找你,你去說相聲吧。
老皮感到自己現在的確像個巫。那個巫,沈六合也許就躲在他身邊,可是法術比他強,他找不見他。
孫老頭:在帳篷歇一歇吧。
帳篷就在前麵,老皮重新緊張起來。任何時候都要警惕。或者沈六合這時真的在帳篷裏喝著奶茶。
孫老頭已經拉著老皮在草原轉了幾天了,孫老頭已經沒有信心了。老皮也覺得事情就這樣了。什麼事,事先都不能想得太好了,也就是想得太順利了。從道理上講,一個焉耆馬和一個裝束特別的人合在一起,找到這個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老皮忽略了一點,很重要的一點,沈六合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特務,他暴露出這些蹤跡,他會有辦法馬上消除這些蹤跡。
老皮的腦子亂了,大了,疼了。他們來到一個帳篷前,老皮立刻就感覺到他確實需要休息一下了。
下車的時候,孫老頭問老皮下一步怎麼辦。
老皮:回去吧。出來幾天了,那邊的工作不能放在一邊不管。
孫老頭什麼也沒說,先下車了。他知道,讓老皮承認錯誤太難了,不過他還是承認了。也怨不得老皮,他的想法確實有道理,換了他孫老頭負責這個任務,他也會按老皮這個想法幹它一家夥。誰能保證什麼都能幹成呢?不幹,沒開始就失敗了。
沒想到的是黑妮在帳篷裏。
孫老頭:你咋跑這兒來了?
黑妮:我咋跑這兒來了,我哥在這兒我還跑哪去。
孫老頭:你哥不是在……
黑妮哥哥進來了。
黑妮哥:老孫,你咋來了?
孫老頭:我咋來了,老皮讓我拉著他瞎轉悠呢。塔副師長下的命令,你不執行咋辦。
黑妮哥:來得正好,一起喝喝酒。我可弄來好酒了。
黑妮朝孫老頭使著眼色。
黑妮:老孫,你咋不把人家老皮給我哥介紹一下。
孫老頭:介紹他幹啥。出來就像個啞巴,和他的事沒關係,他和誰都不說話。
老皮已經站起來,和黑妮哥握了手。
孫老頭:你這家夥是搞飼料研究的,看著不咋著,這下可派上用場了。
黑妮哥笑了。
黑妮哥:你和這個沒關係,當然看著不咋著,牧民可把我當寶貝呢,這裏請,那裏請,酒可喝好了。
老皮聽到黑妮哥是搞飼料研究的,馬上問道:你見沒見過這麼一個人,騎一匹黑色的焉耆馬,戴一頂庫車黑羊羔皮帽子,留著一撇小胡子?
黑妮哥:這個人我咋不知道,他的飼料就是我送的。這家夥對他的焉耆馬可是好得不行。不簡單。
孫老頭已經愣住了,悄悄招手,讓黑妮準備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