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在家鄉沒有見過拚刀遊戲,她是來到首長院子才看見這種遊戲,而且驚歎孩子們對這個遊戲竟是這樣的熱愛。
他們是用雙臂當刀,掌形為立掌、橫掌、插掌、八字掌,這和沈六合在沈湖訓練她的掌形一樣。這些掌形的用途和她在沈湖的訓練差不多,尤其橫掌用得最多。拚刀時更多時候要用砍切。不同的是,他們用雙臂當刀,一起施用,李花隻用單臂,形成掌形,推、擊、插、戳、砍、切、擋、抓、卡、壓。
他們的手臂在玩遊戲時就是刀,可以刺,可以劈,可以削,可以砍,可以招架。單臂招架,也就是單刀招架。雙臂交叉招架,也就是雙刀交叉招架。他們在玩拚刀遊戲時,完全視自己的手臂為刀。
有一個黃昏,將吃晚飯時,她去院子喊哥哥弟弟回家吃飯,正碰見他們拚刀最激烈的時候。那個黃昏不知怎麼飛來那麼多蜻蜓,仿佛來湊熱鬧一樣,把黃昏裝扮得更加絢麗了,尤其把院子裏的這場酣戰裝點得更加雄壯了。孩子們都顧不上看蜻蜓了,而是衝撞著蜻蜓肥胖的身體,去追逐砍殺他們的敵手。被惹怒或者被激發得熱情十足的蜻蜓,也簇擁著孩子們肥胖的身體向前衝去。
她看見哥哥猛地蹲下身子,雙臂環形合攏,要削敵手的雙腿,敵手高高躍起,躲過了哥哥的雙刀,而同時舞動右臂向哥哥劈殺下來。哥哥屈起手臂擋住舞向頭頂的刀。敵手的左臂一瞬間又橫掃過來,要砍哥哥的腰,哥哥揮動右臂擋住。倆人一來一往不分勝負,立刻跳出圈子繼續追逐奔跑。
李花看得如醉如癡,完全忘記叫哥哥弟弟吃飯了,隻管看著他們在蘋果樹之間繞來繞去,追逐,拚殺。
李花這時絕沒有想到,後來她在一個雪花飄飄的晚上看見哥哥弟弟他們拚刀,那晚的雪花出奇的大,每片雪花都是垂直落下,可見這些雪花有多重,有多大,砸在衣服上就是一窩雪。
哥哥和弟弟在雪花中奔跑,舞動他們的雙臂,他們的刀,和同伴們玩著拚刀遊戲。那些雪花幾乎密密地織在空中,白得耀眼。他們穿著棉襖的身影就在這潔白的雪線中穿梭,那是比那麼多蜻蜓飛來飛去還要壯觀呀。
李花就是想到這些美麗的場景,實在不能在屋裏坐下去了,就跑到河邊,坐在月下,聞著馬蓮草的清香,繼續回憶著,或者是編織著這些美麗的故事。這是和哥哥弟弟有關的故事。這些故事讓她那樣熱愛,沈六合說他以後還要研究童話,李花想,她以後就寫童話,把哥哥弟弟,把他們的小夥伴都請到她的童話中來,並且要有這條小河,並且要有這片月亮,並且要有這許多許多的馬蓮草。李花想,她能寫出怎樣美麗的童話呢。
小王機警的目光這時正在遠處閃爍,那麼隱蔽的光芒李花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她隻是沉浸在她的夢想中。這就是小王在遠處望見的李花的笑容。他不明白那笑容在說明什麼。在他看來,那是一種神秘的笑容。
她覺得他們都飛起來了啊。在天空中有那麼多的蜻蜓和他們一起飛著,像沈六合說的天使。是啊,他們像天使一樣啊,在天空中飛著,有那麼多的蜻蜓簇擁著他們。那些蜻蜓應該就是更小一些的天使吧。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們的手臂輕輕地拂著她的臉。她臉上細細的汗毛,和他們手臂上細細的汗毛摩挲著,癢癢的,讓心裏有一點點難受。那是一種沁人心脾的幸福啊。
她的眼淚就是這時候流下來的。為此,她的臉往上仰了仰,好像害怕她的笑容掉下來似的。她這麼往上仰一仰臉,就用她美麗的臉龐托住了那溫暖的、幸福的笑容,令人感動的笑容,在所有的笑容裏最值得珍藏、最需要保護的笑容。
她那麼將臉往上仰去迎著月亮時,她的身子、她的頭都略略側過去一些,因此小王沒有看見她的眼淚。不過小王還是感覺到仿佛有光芒在她臉上閃著。小王知道那是月光在她臉上閃著,又作用到他的眼睛裏產生的效果。這是多麼奇妙的體驗啊。他十分感謝這個安靜的月夜。
李花起身了。小王仿佛看見一朵水仙花從那一片綠草地升起,展開它的花蕾,打開它的花瓣,吐出了它的花蕊。
李花轉身走去,小王仿佛覺得蔚藍的夜風輕輕地扭轉了它輕盈的腰身,一搖一搖地飄去了。小王這時才覺得月亮是那樣孤獨地掛在空中,而河水是多麼寂寞地發出流淌的聲音。孤寂使得明亮的夜色更加安靜,還是安靜使得明亮的夜色顯得更加孤寂呢?
那麼戀愛的時候就是這樣嗎?這樣的感覺嗎?感覺變得這樣細膩,這樣易動,這樣飄揚,這樣的柔弱?你看不得離開,所以你的孤寂的感覺,也將周圍的一切染上了孤寂的色彩。那些淡淡的墨色,孤寂得讓人心裏難受呀。
是不是呢?是不是這樣呢?
許多許多螢火蟲飛起來了,綠熒熒的光把那片夜空都照亮了。
把那片夜空都照亮了,而李花就在那片夜空下。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隻有香如故。”在沈湖,沈六合給她念過很多詩詞,身邊沒有書本,沈六合就是信手拈來,許許多多,錦心繡口,炳炳烺烺。現在李花想起來,隻有這一句讓她崇敬得不行,崇敬得隻是禁不住想流淚。
老皮坐在辦公室的桌子前繼續思考著。
不過應當考慮的事情他都和小王講清楚了。比如小王問為什麼不立刻抓捕沈六合,老皮說,第一,李花還沒有和沈六合撤離的意思,先不要打草驚蛇。第二,沈六合見李花,除了帶李花撤離,還有沒有另外的目的?這些沒摸清之前,就不要打草驚蛇。
小王說,總之,把人抓到了,情況再慢慢審。老皮問,審什麼呢?小王被問住了。小王想,難道沈六合身後的那個更大的特務組織還在活動?當然,這一點李花不知道,沈六合不會告訴李花。在李花被捕之前,沈六合就沒對她說他身後有沒有更大的特務組織。並且,沈六合建立了三個基地,作為隱藏潛逃的地方,他隻向李花透露了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後來卓婭去過,就是胡楊林裏的那座木屋。他們已搜查了那個木屋,沈六合也已經放棄了那個木屋。
還有,潛伏的地方不能離沈六合很近,那麼,沈、李見麵到底說了些什麼就不知道。這讓老皮很為難。小王說了自己的主意,他有望遠鏡,可以看沈六合的口形,就是通過唇語辨別沈六合說了什麼。他隻能看沈六合一個人的口形,因為沈李是麵對麵站著。老皮問小王能讀懂多少,小王說沒把握,他隻是臨時想起來才說的。他從沒受過這方麵的訓練。他是通過讀一些反特資料知道的。老皮沉默了半天,才說隻能試一試了。抱著什麼也沒有辨別出來的目的硬上馬吧,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小王莊重地點點頭。老皮說,相比之下,我們的條件太差了,幾乎沒有任何訓練,就要麵對經過嚴格訓練的美蔣特務。但我們必須戰勝他們,不然的話,黨和人民的事業就會遭受損失。
那天,小王潛伏在馬蓮草地,將望遠鏡對準沈六合。距離還是遠,看不清沈六合的口型。最後他隻能確定“木鞋”這個詞。這個詞沈六合重複了兩遍。還有,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說的話太少,他能確定“木鞋”這個詞,還因為李花被捕後,交代了他們的代號叫木鞋。那麼木鞋在這時候被重提是什麼意思呢?這就是老皮現在著重思考的問題。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沈六合反複說“木鞋”是什麼意思。老皮總覺得這個詞包含著一個很大的問題,他不知道這個問題應該是什麼。
他也想過通過方序文和卓婭從李花那裏探聽一下,但這樣會打草驚蛇。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應當謹慎。他一直等著方序文和卓婭向他彙報時說到“木鞋”的問題,但方序文和卓婭都沒有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