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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序文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在卓婭和李花去塔副師長家的時候,他和小王碰了頭。小王說,範東嶺請示過老皮了,老皮答應了。小王問方序文有什麼想法。方序文說也沒有什麼想法。他就是想到那一年過庫爾班節,他去塔副師長家果園就很擔心老皮會不同意。小王說,民族幹部會鬆一些。而且,阿米娜一直就想見李花。李花已經回師部勞改了,總要見麵的。

不過,方序文碰見卓婭的時候,說起李花和阿米娜見麵,方序文問回去的情況,卓婭愣了一下,說她送過馬路就回去了,李花自己回的果園。卓婭問方序文,有什麼不對嗎?方序文說,沒什麼,就是問問。卓婭再次感到驚詫,再次對方序文這麼嚴肅感覺失望。她的確看出來現在的方序文和以前那個方序文不同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離開卓婭,方序文趕緊跑去果園,在果園外麵就看見李花在果樹下忙著給果樹塗白灰,捆草簾子。方序文數了數捆紮好的果樹,又計算了一下李花回來捆紮的果樹。

問題是李花剛捆紮了一棵果樹。按照李花從塔副師長家回來、進屋換衣服、出來捆紮的時間計算,她至少應當捆紮四棵果樹。難道李花在屋裏休息了才出來?這不是李花的性格。在勞改期間,李花絕不會因偷懶而給別人帶來麻煩。

那麼,這段時間她去哪兒了?

方序文在路邊的那棵核桃樹下快速地思考著。他必須從李花和沈六合見麵這個線索去思考。那麼,李花和沈六合去哪兒見麵了呢?

方序文記起老皮曾說過的,他覺得李花可能會扔了那個用來照明的大燈泡,就去了坡下等著李花回來找燈泡。

馬上,方序文的思路回到了李花奔跑的路線上。當時老皮估計了李花奔跑的速度、所用時間,在抓捕李花後,老皮審問時又問到李花到坡下的速度。李花說了具體的耗時,這讓老皮一驚。老皮後來對方序文說,這比我的速度快了一倍。老皮說得很認真。之後又補了一句,這還是保守的估計。這個情況是在這次執行任務時偶然向方序文提到的。兩年過去了,老皮仍舊念念不忘這一點,可見當時審問李花時,老皮受到的震動有多大。

方序文不再推測了,他放開步子向前跑去。

方序文沿著老皮當時敘述的李花跑動的線路迅跑著,很快就衝過了李花和沈六合當時圈定的警衛班警戒區域。跟著,方序文向那堵圍牆衝去。

方序文一路迅跑,一路想著老皮之前介紹的情況。老皮說,李花交代,沈六合說她的身體屬瘦中型,符合中長跑運動員的選才要求。沈六合說李花的體重與身高的比值小,這也符合中長跑運動員的選才要求。沈六合說李花的腿長於上身的長度,並且小腿略長於大腿,這也符合中長跑運動員的選才要求。方序文當時的評價就是內行,訓練有素。老皮點點頭。老皮十分同意方序文的評價,同時他們都遺憾他們的保衛幹部根本沒有過這樣的訓練。問題是,什麼時候才能補上這樣的訓練。

方序文還聽老皮說了沈六合對李花采用的“法特萊克”式的訓練方式,為此,方序文專門去了沈湖,觀看了那個圓形場地。站在湖邊方序文想,要想成為一名真正的契卡,就必須具備嚴格的訓練水平。

方序文因此歎了一口氣,並且因此發狠地蹬住牆體,輕盈地翻過了圍牆。落地,方序文又開始迅跑。

他能想象到李花在沈湖的訓練。如果換了他,他會對這種訓練更加傾心。他還聽老皮講了沈六合教李花的一些擒敵技藝。他想,李花竟然這樣身手不凡,他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在他眼裏,李花隻是一個安靜的女孩。這個女孩常常會因為什麼事傷心。方序文想,在沈湖的時候,李花跑動的姿態會多麼美麗呀。在農場和李花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有好幾次都想問問李花這方麵的情況,甚至想讓李花教他一些什麼。

方序文現在停在坡上了。當時老皮就蹲在坡下吸著莫合煙,等著李花來找那隻燈泡,那樣他就可以拿到證據了。但老皮出現了一個重大失誤,煙的亮光把他的意圖告訴了李花,李花才像一隻燕子,擦著地皮飛走了。

方序文走下坡去,果然這是一個很少有人經過的地方。並且這裏沒有草,也就是說,沒有像別處那樣長滿了雜草。方序文立刻意識到沈六合和李花都犯錯誤了。他們太低估了抓他們的人。

方序文順著從坡上下來的腳印往前走著。方序文往前走著時就想,兩年時間,沈六合和李花的感覺都有些遲鈍了,連這麼明顯的錯誤都會出現。

然後,方序文停下來。李花的腳印也停了下來。停下來的李花腳印十分清楚,方序文可以看出那是三十四碼解放牌球鞋的鞋印。那鞋印清楚地印著膠皮底鞋紋以及鞋紋磨損的地方。往前,兩米的地方,停著一雙大腳印,那就是沈六合的腳印了。他知道沈六合腳的尺碼,所以一望就知道是沈六合站在那裏。

現在他要馬上向老皮彙報了,不能讓現場受到破壞。如果起風了,或是下雨了,這些腳印就沒有了。他立刻返身跑動,衝上土坡。

老皮聽了方序文的彙報,立刻叫上小王,讓方序文邊走邊說。他們是騎著自行車往那邊趕的,小王還帶了一架照相機。

到了現場他們立即工作,小王把李花和沈六合的腳印拍照下來,方序文協助老皮用石膏把沈六合、李花的腳印拓下來。工作的時候小王嘮叨了一句,說我們讓李花鑽了空子。老皮沒說話。小王又說,如果還不實行抓捕,李花和沈六合跑了,補救就來不及了。老皮鎮靜地說,我們還有更重要的問題沒有弄清楚。可以推想,他們在這裏已經討論了那個重要問題。小王本想問什麼重要問題,但方序文在場,他不好這麼逼問老皮。

小王:隻要抓住沈六合,一切問題都可以通過審問慢慢揭開蓋子。

老皮:我和塔副師長彙報一下,看來對李花的監視要嚴格起來了。

小王:我們是有些放鬆了。即使不立刻抓捕沈六合,李花的行動也應當在我們的控製範圍裏。現在,李花和沈六合見麵我們不知道,沒有跟蹤,就是失誤。把李花弄到師部來,本來就是為了更嚴格地監控李花。

方序文問:李花真的會和沈六合跑嗎?

老皮沒有馬上回答。

小王插嘴:當然會。勞改,她能忍受勞改嗎?誰也不會。

方序文不說話了。小王這句話有些把他刺疼了。小王也感覺出,勞改這個問題對方序文來說是一個很深的傷疤。方序文尚且如此,李花還在勞改中,她怎麼忍受!不能主觀主義地去認識問題,更不能用資產階級的溫情主義解釋問題。尤其用溫情主義理解特務李花。

小王想到這裏時,仿佛被人在胸口重重擊了一拳。他在農場監視李花的時候,尤其是那個月夜,在河邊監視李花的時候,他的溫情主義比那條河水還要動人。他這是怎麼了?幸虧隻是個人的思想活動。思想在那個時候,讓河水的淙淙聲,讓月光的皎潔侵蝕得太嚴重了,嚴重到使人軟弱,使人的思想開了小差,像在戰場上士兵開小差一樣的嚴重。小王這時都感覺到他的臉發燙了。幸虧老皮在說話,方序文在聽老皮說話,沒人注意到他忽然發生的變化。

老皮:李花會不會和沈六合跑,現在還很難說。依我的判斷,李花不會輕易和沈六合跑。沈六合是從那邊來的,李花根本不了解那邊,她不會輕易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