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李花不了解,沈六合了解。有沈六合在,李花還擔心什麼?

老皮:李花就那麼信任沈六合嗎?

老皮這麼問的時候,望了方序文一眼,是想聽聽方序文的意見。

方序文:比夫妻……我們暫且這麼認定,比夫妻更重要的是,他們是組織關係。李花被捕前他們準備結婚,也是想通過結婚這個幌子撤離。

小王:這些都是推測。

方序文跟了一句:在沒有最終落實之前,所有的隻是推測。沒有推測,就是放棄了。

小王有些生氣,想辯一辯,但是沒開口。

老皮:先回去。我先向塔副師長彙報,連同剛才的討論。這一段時間還會不斷地討論,也就是方序文說的,不斷地推測。我們要跟緊他們,推測就是跟緊的方式之一。再一個就是加強監控……

猛地,老皮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問方序文:李花會滑雪嗎?

方序文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方序文想了想對老皮說:我不知道。

老皮:你會滑雪,你覺得她會滑雪嗎?

這讓方序文覺得更難回答了。

方序文:看不出來。比如說,她會跑步,會擒敵技術……噢,擒拿術。不是你告訴我,我一點看不出來。

老皮:你會什麼,真的看不出你熟悉的人也會什麼嗎?

方序文:看不出來……應該是看不出來。如果誰說他能看出來,那一定是誇口。不是誇口,說實話,看不出來。

老皮鬆了一口氣。

方序文:當然,李花的動作中要是露出一點,比如你會用鋸,動作上露出一點,這還是看得出來的。李花會這麼大意嗎?如果她會滑雪。

小王都有些緊張了。

小王:假如李花真會滑雪,那對李花的監控就太沒用了。

李花和沈六合見麵的時候,又看見沈六合抬起了手腕在看表,這讓李花想起當時沈六合訓練她的時候。她有一種又回到當時的感覺。她還看見,沈六合嘴唇上的那一撇胡子沒有了,沈六合又恢複了以往那種斯文的姿態。

沈六合放下手腕,沒有對李花的速度說什麼。李花知道,沈六合很滿意她還保持著原來的訓練水平。

跟著他們進行了快速又簡短的對話,因為李花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回到果園。晚一些回到果園,就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處理起來將增加很多困難,甚至暴露行動方案。

李花先告訴沈六合,木鞋放在身邊了。沈六合告訴李花,撤退的時間定在冬天。第一場大雪開始下的時候撤離。沈六合說了具體時間。李花想了一下,這個時間應該是下了一場大雪,雪的厚度應當是沒過腳脖子了。

李花頓時感到腳脖子涼颼颼的,好像站在雪裏一樣。李花露出了笑容。

沈六合望著李花臉上的笑容。李花知道,沈六合已經知道這一刻她在想什麼了。

簡短的對話之後,沈六合準備走了。這時候李花告訴沈六合一個重要的事情,她會滑雪。

沈六合太興奮了。李花看見沈六合臉部的肌肉顫抖了一下,盡管沈六合冰冷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但是她知道沈六合太高興了。

而且她還能聽見沈六合在心底發出的聲音,猶如一粒橡實落入幽靜的水潭。她知道沈六合已經確定她早就開始悄悄練習滑雪了,做著隨時撤離的準備。

沈六合平靜地告訴她雪橇就放在坡下,這裏就是他們集合、出發的地點。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沈六合轉過身的時候,就聽見了李花的跑動聲。沈六合又往前走了幾步,李花跑動的聲音已經變小了。沈六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然後轉過身去,果然看不見李花了。

沈六合這時露出了笑容。

她學滑雪是自己練的,當時沈六合沒訓練她滑雪。她知道沈六合認為沒必要,和滑雪有關的行動,沈六合都自己完成。那需要時間,在野外奔馳,這對李花不適應。倒不是因為別的什麼。沈六合還遵循著尼克的一個警誡,盡量減少行動是完成必要行動的保證。沈六合擔心滑雪會增加李花暴露的頻率。他必須盡量減低這種頻率。

正因為李花清楚沈六合這種想法,才開始自己訓練。

滑雪在那時不必要,甚至那時撤退也用不著滑雪這種手段。但是現在這種手段是必要的。在馬蓮草地和沈六合見麵時,她知道沈六合騎著焉耆馬,就知道沈六合在暗示她,從農場撤離,李花將騎著焉耆馬,跟著他滑雪,撤離。

但是她不清楚現在換成從師部大院撤離,沈六合是否仍想讓她騎焉耆馬了。或許截輛汽車更快一些,更省勁一些。但不管用哪種方式,現在他知道她會滑雪了,就完全放心了。

她知道沈六合清楚她滑雪的速度是沒有問題的。她滑雪的速度的確沒問題。即使在農場她也在悄悄地練習滑雪。雪橇是在巴紮上買的。

有一次她和農場司務長去巴紮買點豆腐的鹵,看見有人在賣雪橇,於是她利用一次單獨去巴紮買鹽鹵的機會買了雪橇。她把雪橇放在荒野裏,一棵蔥蘢的大榆樹下。

在農場勞改並不是天天都囚禁在農場,場長讓她休息的時候到農場各處轉轉,說李花,你去看看咱們的農場有多大,有多美麗,這裏原來都是戈壁荒灘。

是呀,那是多麼遼闊的一個區域呀。走到遠處,甚至一天都看不見一個人走動。

冬天,深夜的時候她就出去滑雪。有時白天有機會,她也出去滑雪。在大榆樹下藏了雪橇之後,她又把白布做的外套藏在了大榆樹下。這樣套上白布外套,在遼闊的雪地上滑行,是根本發現不了她的身影的。

她發現就連那些野馬、野驢、黃羊、野駱駝都很難發現她的身影。她猛地出現,躥上來,會把它們嚇一跳,然後就狂奔起來。

在雪地上馳騁的時候是她最快意的時候。她盡力加大速度滑行。那時候雖然沒見著沈六合,但她在心裏知道,沈六合還在伊犁,在尋找機會帶她撤離。

她堅信這一點。

她知道滑雪是最好的逃離手段,而且這裏沒有方序文,沒有人能追上她。無論是汽車、是馬,在冬天根本無法與滑雪比,尤其是在雪大的時候。

她常常會在雪地裏碰見黃羊、野驢和野駱駝。碰見野馬是她最興奮的時候,她會跟上馬群,和野馬賽跑。野馬開始會緊張、慌亂,但在一起跑過一段時間之後,野馬就意識到這個人並沒有傷害它們的意思,隻是想跟它們賽跑,於是個個都拿出精神,和李花賽跑。

這是她的猜想。是她在揣度野馬的心思。在這樣遼闊的曠野中,你沒有任何機會和人去交談,那麼去和野馬交談,不也是很愜意的事情嗎?

當那些被野馬撩起的雪末飛揚著灑在她發熱的臉上時,是種忽然一下到來,又忽然一下消失的冰涼感覺,令人興奮。

她能感覺到她的臉是紅撲撲的,那種健康的、令人心醉的紅色在運動中才能產生。在運動中這種紅撲撲的色彩就取代了她處在安靜時刻那種白皙的臉色。

有一種美麗的生活隻能讓很多人去欣賞,而不能擁有,比如這些人不會滑雪。哈薩克牧民在雪地裏追逐著馬群套馬,塔吉克山民在蔚藍的群山下,在一望無際的雪地裏宰殺羊隻。有的人在體力上不能享受,有的人從心態上不敢享受,因此他們隻能遙望,隻能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