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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完全降了下來。
小王在果園外麵望著李花的小屋。李花的小屋掩映在月光下,掩映在果樹林中。果樹的葉子現在都不那麼綠了,幹脆些的果樹葉已落了不少。如果在夏天裏,你想透過果木去望那幢小屋,是要透過一層又一層的樹葉的遮蔽才能約略望得見,現在可是好望極了。
師部的果園三麵是圍著牆的。南麵,也就是向著師部大院的這一麵沒有牆,敞開著,隻有柵欄。這是為讓大家能見到果木生長的樣子,而且蘋果的香味從這裏飄出來,是沒有任何阻隔的。
小王就是站在柵欄外麵望著李花的小屋。
小王選擇的地方很隱蔽。把自己隱蔽住並不難。果園外麵就是一排排高大的白楊樹,每棵白楊樹的樹幹都粗到能夠很嚴實地遮蔽住一個人。
那小屋沒有亮燈。從李花搬來那小屋就一直沒有開過燈。在農場的時候,李花的屋子也從不開燈。
小王和老皮說過。老皮說,她很美麗,她本身就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她害怕被人偷看,尤其在晚上。小王望見老皮這樣說的時候樣子有些淒涼。或者,小王從老皮冷靜的麵孔上根本看不見有淒涼的表情,隻是從老皮的語調上感覺到了這點。
小王又進一步想了想,老皮的語調其實也是很平穩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因此就沒有淒涼在這語調上跳躍。
他是從這句話感覺到了老皮來自內心深處的淒涼。他沒有見過老皮這麼說過話,有些詫異。但是想到李花那麼美麗,他覺得他好像不應當詫異。什麼人,就是再孔武的人,在李花這樣美麗的女孩麵前,都會類似老皮那樣說話。
副科長老米盡管那樣粗壯高大,臉部的每一塊肌肉仿佛硬得子彈都穿不透,但是那次他們去坡下采集沈六合、李花的腳印,回來處理完工作,老米進來說,李花屋子的火牆沒有問題。他燒了一把稻草簾子試過了,通風一點問題都沒有。接著,老米臉色一下變得很淒涼,說了在果園的驚險一幕。
老米說他沒有找見李花,以為要出問題了,拔出槍要搜查的時候,李花扛著稻草簾子走過來了。老米說,再晚出現一會兒,我的槍要走火了,李花就白交代了。嚇了我一跳。我還真沒叫什麼嚇過這麼一跳。老皮和小王心裏都清楚,老米是叫李花的美麗嚇了一跳。他真的後悔拔出了腰後的手槍。這在老米是很特別的表現,他一向幹什麼都不眨眼的。
但是小王不知道,那一刻,就是他這麼問老皮的時候,老皮想起了抓捕李花,將李花押上吉普,吉普離開首長院子的月亮門時,他聞到了李花身上散發出來的水仙花清幽的香氣。
老皮隻聞見了那一回,但這使得他常常想起來。有時連他都自問,李花難道真是特務?李花怎麼變成了特務?老皮因此更加痛恨沈六合。
如果不是沈六合,李花也就不會變成特務。因此他懂得方序文恨沈六合,一定要抓住沈六合的決心。因此當方序文提出,抓不住沈六合,就開槍擊斃沈六合,他懂得這份仇恨。他懂得方序文的仇恨,因此讓方序文擔任抓捕沈六合的任務他很放心。
小王並不了解老皮這時候想的這些。那時他從農場監視回來就曾問過老皮,是不是應該給李花安個窗簾。老皮說,農場的女職工都沒有安窗簾。他問小王怎麼想起安窗簾的事情,是不是在大城市,北京、上海、天津經常看到女職工宿舍安窗簾?小王說那他倒沒有注意過。就是他住的旅館有窗簾,他挺好奇的,但從來沒有拉上過。他晚上在北京的大馬路上散步,也望見住家安著窗簾,到晚上都拉緊,燈光就由窗簾露出來,各種各樣的顏色,挺奇怪的。
不過,排除這一切設想,就老皮本身回答他,說她很美麗,本身就是一個美麗的女孩,這個回答是準確的。保衛幹部在回答一切有關案子的問題都必須準確,而不考慮其他的色彩。她很美麗,她還是女孩,因此她害怕被偷看,這就完全回答了問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