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主人輕輕一笑道:“好,那讓我來問你,如果有人要一匹馬,可以給他黃馬或者黑馬麼?”
門監不知她是何意,糾結了一會兒才道:“可以。”
少女主人“嗯”了一聲,又問:“若是有人要一匹白馬呢?可以給他黃馬或者黑馬麼?”
門監有了第一問的經驗,知道沒得異常,便道:“那當然不行了。”
那少女主人又“嗯”了一聲,道:“假設白馬是馬,那麼要一匹馬和要一匹白馬就是一樣的。如果要一匹馬和要一匹白馬沒什麼兩樣,那麼就是說給他黃馬或者黑馬有時可以,有時就不可以,這是怎麼回事兒呢?可以和不可以的區別是明顯的,所以白馬不是馬的道理也可以說是再明顯不過了。”
門監聽得雲裏霧裏,但仔細一捋那少女主人的話,全憑自己,一時竟也真找不出什麼破綻,不由呆在那裏,自言自語地說:“白馬是馬,不,白馬不是馬,馬,白馬……”
少女主人問道:“現在我來問你,馬和白馬是一樣的麼?”
門監瞠目道:“這……”手不自覺地鬆開了小鬟的馬轡頭。
小鬟“嗤”地一聲輕笑:“傻瓜!”劈手奪過符傳,就要和少女主人一道進城,卻聽身後有個豺狼似的聲音說道:“認為馬有了顏色就不再是馬,但天下卻沒有無色的馬,那麼說天下沒有馬,可以麼?”
小鬟“咦”了一聲,那少女主人也和小鬟一起回過頭來,笠沿輕紗隨風微起,就在這轉頭的一瞬,嬴政似已窺見那少女主人迷人的櫻唇,此時相距更近,透過薄幕似的輕紗依稀可以略辨她俏臉的輪廓,不覺心跳加速。
那少女主人透過笠紗見是一位少年公子走馬上前,其後還有九名華裘少年立馬在遠處,馬上馱有哨鹿,弓箭俱全,似是這少年公子的友伴,但看上去都不像是尋常之人,這才啟櫻唇、發貝齒道:“馬原本有顏色,所以才有白馬。要是馬無色,那就隻有馬罷了,又何來白馬呢?所以白不是馬。白馬者,馬與白也。馬和白可以是馬麼?所以說白馬非馬也。”
嬴政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又道:“如此說,馬未與白結合是馬,白未與馬結合是白。合馬與白,才是白馬。白馬是結合的名稱,而馬和白卻不是,兩者相提並論是不可以的。所以說‘白馬非馬’也是不可以的。”
少女主人卻道:“不然,馬者,對於顏色沒有要求;而白馬者,對於顏色卻是有要求的。沒要求的和有要求的不一樣,那麼說白馬非馬,不也可以麼?”
嬴政雖心知這少女主人的詞旨:白、馬和白馬分別是三樣事物,以此來看,確實不同,那也是無可辯駁的,於是拱手道:“姑娘請!”
少女主人微微一笑,道了聲謝,便攜小鬟飄然進城。
那門監卻仍呆立在那裏,搔首踟躇,作沒理會處。
羋啟等九人驅馬上前,嬴政低頭和蒙毅耳語了幾句,蒙毅向門監亮過腰牌,徑自縱馬入城而去。
這邊嬴政等九人也便驗傳進城。
道上,馮毋擇道:“這‘白馬論’是名家北派巨子公孫龍的妙作,卻不知這姑娘與公孫巨子是什麼關係。”
蒙恬道:“聽說公孫龍一直在趙國平原君府中為上客,辯才無礙,傲視諸子,便連孔夫子六世孫孔穿都折在他手下,陰陽家‘談天衍’對他都是很推崇的。”
馮毋擇點頭道:“確實如此。”
羋啟卻道:“自惠子死後,名家南派是沒落了,可比不上北派人才茂盛,門戶興旺。”
馮毋擇道:“公孫巨子雖晚於惠子,但卻是當今天下不世出的奇人異士。”
羋啟也自頷首。
談論間,已接近鹹陽宮,羋啟、羋勝兄弟便與嬴政等告辭,自回駐地,嬴政則率六郎中返回宮中。
原來嬴政適才暗令蒙毅跟蹤那趙氏少女主仆二人,務要查出她們的來曆和行止。蒙毅悄悄策馬追隨其後,走過幾個街坊,見二人進了一座閭巷之中,抬頭看時,見門楣上寫著“歡喜舍”,那是鹹陽極有名的尋歡處,心道:“這一帶是女閭、賭坊、酒樓的會聚之所,中山、趙氏多殷紂淫地餘民,俗與鄭、衛相近,趙女也多有操此業者。這主仆二人或即是剛來秦國謀業的娼妓之倫,不知才從城外哪家別墅奉迎回來,因此還有白馬之賜。”
正要催馬進閭,那馬瞬間便如釘在地上似的,任憑馬兒撒開四蹄,如何使力,仍不能前進一步,不由奇怪,回頭看時,卻見一人伸手攀住馬鞅,那馬吃他扯住,竟是動彈不得。
這份氣力,良足驚人!
蒙毅劍眉一軒,仔細看那人時,見這人雖穿一身士人服色,卻隨意邋遢,不修邊幅,腰下歪帶一口長劍,柄卷綻,鞘朽鏽,年紀四旬左右,長相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兩道吊梢眉,一對三角眼,鼻掀牙齙,灰頭土臉,脊背略微駝起,形容古怪異常。
當時蒙毅乍見這副尊容之下,便忍不住微笑,於馬上回身抱拳道:“尊駕有何指教?”
那人卻期期道:“你……你鬼鬼祟祟地跟在人家姑娘身後,卻是何來?”
蒙毅笑道:“足下誤會了,在下不過偶經此地,這追蹤躡跡卻又從何說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