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八年(三)(2 / 3)

我現住的房子有一間7平方米的小隔間,一般人家都將其與廳打通,變為一個大客廳。我卻用來做“書房”。平生喜歡魯迅先生故居的“老虎尾巴”書房,敢掠先生之美,私下裏也叫我的書房“老虎尾巴”,形式上也確實有相似的地方。魯迅的“老虎尾巴”麵積8平方米、屋高2.5米,特別是把窗戶開在北牆,首先是采光好。魯迅說:“北窗的光,上、下午沒有什麼變化,不像朝東的上午要曬太陽,朝西的下午要曬太陽。開北窗,在東壁下的桌子上下午都可以寫作、閱讀,不至於損害目力。”“老虎尾巴”窗外是一塊小園,魯迅《秋夜》起首名句:“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而我的“老虎尾巴”窗外正對著小區的花園,一片鬱鬱蔥蔥,風景這邊獨好。寫累了,抬眼望,看看綠色,心中又泛起一絲愛國之情。

老虎尾巴的布局如下——北窗兩扇,窗下自製寫字桌一,桌麵有如下文房:墨水瓶,鋼筆鉛筆圓珠筆,膠水,鎮紙,平尺,耳挖勺,剪指甲刀,四十瓦台燈,友人來函未複者,彙款收據,備忘錄,台曆,零錢,壁紙刀,老花鏡,放大鏡,軍用望遠鏡(極目楚天舒,非偷窺品)。書桌抽屜二,內有:日記本,購書本,發稿本,房契,身份證,存折,初版本《流言》,香皂,秘密,手帕。東西兩牆,西牆光明牌書櫃一,八十年代購,價六百元,此櫃上下兩部分,上部玻璃門四扇,下部不是玻璃門,可容納書籍約五百冊,鄙藏中有關書的書皆於此櫃,另外較少見的精裝本亦藏於此櫃,精裝書的展示性不容置疑,下部放有鄙著,周作人著作初版本,剪報本,小中學成績冊,夜大畢業證書,各種證書,早期照片底片,家庭相冊,均井然有序,體現齋主的條理性。東牆乃自製書架,前說小鋸就幹了此工程,用的是釘子,用了釘子就不是木匠活了,鄙稱“釘活”,書架五層,下層山水牌音響一架,主聽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及“良宵”,台麵是門板改用,放置電話,常用工具書,新購未讀書,手電筒,計算器,三層置常用書,四層置舊報紙,早年間集郵冊,常年不看的線裝書,巨型畫冊,老畫報,莫到瓊樓最高層,再上就是灰了塵了,與梁思成林徽因的應縣木塔大梁上摸的那把灰差不多積厚難返。

一月五日星期六給李君維去電話,前說的兩個人,一個沒去,一個沒回電話。他跟我講老電影和沈浩。

蕭金鑒電話核稿,兩稿隻能用一個。

孔網改革,幸未影響拍賣。晚競投劉雲若的兩本書,沒人爭,底價得之。《小城春秋》有插圖本,今晚也得之,過去說沒圖是不對的。

一月七日星期一中午給薑德明電話,他說《藏書》好,叫我補齊第一、二期。說《舊墨三記》好,東西稀見,很高興小方送他書。

收香港《文學研究》樣書、《藏書家》樣書兩本,其中一本是毛邊的。

小柯電話,上回我倆爭拍的《世界》幸虧沒拍下來,既缺版權頁又缺頁還缺封麵,好險,我倆都把扉頁誤為封麵了,貪書之徒往往迷失判斷。

一月十二日星期六收《芳草地》,插隊日記刊出,隻能感動自己。

乘846轉地鐵去琉璃廠。於樓下碰到薑尋和範景中,薑稱書由廣西師大出版。中午滸記吃,秦傑做東227元,半途陸昕來。有拍賣的日子這裏能碰到很多熟人,大亮也來坐聊,他聊的最有用。飯後去拍賣現場,小趙欲買的兩件均超行市,未得手。陸昕拍得三件。拍賣結束後幾人吃餛飩侯,小趙買單51元。碰到荊時光,他與黃裳有通信,《搜書記》他買了四本,送黃裳,王元化,何兆武。今冷甚,幸穿得厚。

一月十四日星期一上午收兩包書,一包是包裹須自取,又是最要緊的朋弟那三本,趕緊騎電動車去郵局,此車沒速度,腿擋不住寒風。

孔網有《良友》畫報56本,《時代》畫報51本一起賣,要價50000元。買不起,不值得可憐,非必需之物。孔網拍賣雙方明天開始要交費了,千分之八,買賣一萬需交八十,尚可接受。

一月十五日星期二開簾見雪。

今李敏生一男孩6斤8兩,大夫護士數十人圍護之,每人均有喜包,小胡見之大駭,稱富人得子與平民大不同,蓋同命不同福也。

收朝陽圖書館編《話劇百年》樣書,李默然題寫書名。

一月十八日星期五上午846奔魯博,見到小董,歇了產假回來,得一男孩。她拿出河北楊建新寄來的五本拙作,都包了書皮,工楷書名作者,我很感動有這樣的讀者。遇葛濤,稱看了我寫《域外小說集》的拍評,此書蔣的後人還有存書,他沒看明白我寫的意思。後止庵、韋力、小方、陸昕來,加上蕭老板、張傑、周楠本八人吃東北虎,韋力付賬780元。三點散,與陸同車歸。

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一上海電視台人來電話,做邵洵美節目,我仍堅持不參加,她們在北京有辦公的地方,有布景燈光。在電話裏聊了好久關於邵洵美,我說邵一件“不對的”事都沒做過,做的都是對文化有益的好事。

晚艾米、小紅來吃飯,我下廚耍了一頓。艾米談經濟能說到點上,到底是學過的,我們對“次貸危機”看低了。

一月二十五日星期五差點就犯懶不去了。乘701到平安裏,找到京味樓,人已到齊,程宸,彭援軍,元尚,秦傑,另幾位是新認識的,丁曉平送我《解謎毛澤東自傳》,我說書名就不通。元尚著毛料中山裝,呢料外大衣,現在極少有人這麼穿了,我以為他這麼穿是在暗示世界觀。二點半散。

一月二十六日星期六乘368到潘市,沒來得及逛,直接去吃飯。小柯把修好的《新兒女英雄傳》帶來,手藝確實了得,我把原書掃描存檔,可對比修前修後的樣子。會修書有一個好處,別人嫌破的舊書可以低價買進,修成“麵目一新”,柯講他家裏待修的書根本修不過來。小趙今得港刊《南北極》合訂本,內有鮑耀明談周作人,潘柳黛談張愛玲。飯後去布衣書局,遇王龍。

章含之今晨去世,臨死前說人為什麼要得病,病真痛苦。

夜抄1969年插隊日記。

一月三十一日星期四大風。喜鵲偷吃放在窗外的凍肉。

下午會合陸昕到周啟晉宅。周才動完脊椎手術,恢複得好。周啟瑜竟買了八本我的書。參觀了周近來買的書:《域外小說集》,《北平箋譜》,《時事畫報》。周的集郵也很厲害,美術封隻差幾枚就齊了,廠銘方聯也齊全。周家1955-1963年住屯絹胡同,周啟瑜還記得太平橋那個小人書鋪,真是住的很近,小時候可能碰到過。直聊到七點,周啟瑜開車請我們吃飯,他哥去不了。飯後送我們回家。

夜結本月各賬。

二月六日星期三除夕夜寫邵洵美,翻出新版邵洵美的書,當年那麼大動靜今次一點動靜也沒有,也是的,有大動靜又能如何。

收《風蕭蕭》,這回自己修一回試試。

二月九日星期六初三兩人乘603奔陶然亭,我們來過嗎不記得,她和二王來過還劃了船。圍湖轉,終於在慈悲庵見到了全園真的史跡,這園曆史太短,全園的精華皆集中於此,毛澤東、周恩來、李大釗到過此庵,1912年10月19日魯迅來過此庵,二十四年後這天魯迅去世。俞平伯1924年作《陶然亭的雪》,一篇傳世的散文。在庵裏又重溫石評梅高君宇的事跡。這四塊錢門票值。回程望見北麵的廠甸人如稠粥。

[博客]《春節訪古錄:與君一醉一陶然》過去每到春節,總有一個口號教導我們,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怎麼才算革命,沒有行業標準,鼠年春節,我自認為革命了,一天訪一處古,處處留下革命的足痕,探尋先烈的遺跡,緬懷自己的少年情懷,倒也未虛擲光陰,空空的行囊,裝著春的氣息。

大年初三,奔赴陶然亭,尋石評梅墓,上回來是五年前跟蕭老板,參加京城遺老雅集,此園乃新園,曆史短,去今不過五十五年耳,園內散落的軟硬文物皆集中於慈悲庵,此庵建於高台之上,四顧茫茫,莫非王土,另收四元門票,中國革命前夜的騷動均於此庵有所表示,李大釗、周恩來、毛澤東站過的地磚如今我也站了一站,賽金花,靈飛集,張次溪集於一室,俞平伯《陶然亭的雪》誠一美文也,讀它千遍也不厭倦,高君宇石評梅墓後,蒼鬆翠柏。墓前一男子,身長九尺,麵若桃花,臂短不及腹,攜其女友,聲如喪鍾:這兩人幹嗎的,沒聽說過,出園,車經虎坊橋,北望人稠若粥,廠甸也,餘不逛廠甸已四十年矣。

二月十二日星期二初六兩人乘846奔白塔寺,找那個做老北京炸丸子的平安巷,找到了,春節關門歇假,扒窗看了操作間,髒亂不堪,也許好吃之物均出自髒亂之地也。自巷出,改主意往南訪舊,景山啥時都能去。於辟才胡同下車,先看廣寧伯街一處未拆的四合院,這一大片明代的胡同所剩無幾,馬路對麵的齊白石故居更顯孤單。一路走到小口袋胡同,原來的樣子,真神了,據此才能準確判斷按院胡同的位置,即北京八中的“八”字正對著的地方就是原來的按院。彎彎曲曲的小口袋,那幾個低於路麵的門戶猶在。再往裏走是三十五中。從這條街穿過長安街,那一片也拆了,察院胡同拆得光光的,詞人葉嘉瑩的老宅連影子也拆光了。居然沒找到李大釗故居,留待下回吧。轉過來到了石附馬大街,我的母校現在是實驗二小,趴著窗戶往裏看,真新,也真不認得了。小春真能鑽,專找窮的破的落後的院子裏瞧,她是樓房裏長大的,難怪。石附馬大街直往西應該是三十四中啊,可我走到西頭也沒看見,三十四中沒了?我看到長話大樓,這才找到坐標,應該還往西過一條新的馬路才是。校址現是金融街少年宮。筆管胡同變化不大,那幾個四十年前的小鋪似乎還在做小買賣。進了段培實同學的故居,似乎還認出了段住過的西屋,早換了主人。就這麼一步一憶地走了五個鍾頭,回家已天黑。

[博客]《春節訪古錄:舊時王謝堂前燕》年初六,晴,三度,今訪母校,我母校乃舊時王府,克勤郡府也,後為熊希齡私宅,熊於宅後院設昭慧幼兒園,我於此園三年,前院設小學部,我於此校六年,合計九年,王府歲月真悠悠,恰同學少年,懵懂無知,先於白塔寺下車,一路步行,昔時太平橋大街,今已淪為金融街,套現的套現,擴容的擴容,行至跨車胡同,於齊白石故居默立良久,因齊的後人仍居此屋,故不對外開放,故居形同孤島,前後左右一馬平川,臨近的屯絹胡同也拆了,董橋1984年途經此地,時中英開談,鄧雲鄉當年穿行的小口袋胡同還在,一點沒損,我衝著胡同牌雙手合十,舊誌誠中學還在口內,此校為鄧的母校,三十年代此校發生一樁情殺案,知堂老人有文《情書的寫法》記此案,校西南角一紅樓,相傳為京師四大凶宅之一,再往南行,詞家葉先生的故居察院胡同拆光也,三味書屋還在,門臉好像往前擴了兩尺,私家書店,堅持了二十年,夠耿耿的,當局還算寬待,聽說此店是私房,中國舊書店若有史,不要漏了三味,太陽欲西,才走到母校,門庭依然,隻是校名改,歸後購《熊希齡傳》,欲多知道一點兒這大院的細情,這破傳寫的,隻會“熊歸本宅”,熊歸本宅,一點細節也沒比我多了解,北平淪陷後,《新民報》紮營在此宅,我這才找到我對淪陷史比革命史更感興趣的根。

二月十三日星期三上午到圖書大廈消費蘭蘭給的卡。先進橫二條中國書店,一待就是兩小時,從廠甸廟會拿回來沒賣出去的舊刊裏挑了十幾本,廟會的消費者不要這貨色。自此出進圖書大廈,人多得煩人,隻買《無軌列車》趕緊出來。

晚與王良模電話,他找出幾張插隊時的照片,其中隻有一張有我,說我照得極沒樣。

二月十五日星期五中午和小春奔香山,乘698直達,此地之交通真方便,我說過改革最見成效的是公交車。香山多少年沒來了,十年有了。自東門入先奔雙清別墅,岔道多,走了彎路。雙清別墅原來是熊希齡私人的,石附馬二小也是熊的私宅,春節訪古兩遇熊希齡,回家上孔網馬上訂了一本《熊希齡傳》,半價。在山上看了不少古樹,那棵銀杏真老,滋生了一堆小樹,甚奇,這些樹都見過毛主席。香山得分好幾次來玩。

二月二十日星期三給譚宗遠電話,插隊日記可接著寫。他很少看報,民刊之外的事知之甚少。

浩然今天病逝,七十六歲。我是《豔陽天》的老讀者,還是覺得好看,止庵說《創業史》是十七年經典小說裏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