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馬嚴將此事稟告藺夫人後從書房中出來,正瞧見馬敏身著中衣,獨自坐在回廊的闌幹處。
此時正是暮春時節,天氣已然轉暖;可不知是否因著方才突襲的大雨,微風拂過,空氣中竟透了些仲冬季的冷峭。
馬嚴走上前,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下,披在馬敏身上,輕聲道:“莫要感冒了。”
馬敏低下頭,見馬嚴站在自己身旁,連忙從闌幹上跳下,想馬嚴行禮:“威卿哥哥。”
此時她正光著腳,一雙楊花飛雪素鞋放在一旁,墨發披散,眉、眼柔順,偶有幾縷發絲從唇角滑過,勾勒出滿麵的惆悵。
馬嚴微蹙眉,他蹲下身,拾起闌幹旁的素鞋便給馬敏穿上,然後無奈責備道:“還和小時候一樣,總也把鞋亂丟。嬸嬸見到可又要罰你了。”
馬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馬敏自小有個壞習慣,每碰著傷心事,無論冬夏,她都喜歡拖下鞋子,讓雙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任由寒氣侵入肌體,仿似這般自己就不再難過了。藺夫人不知為此說過她多少回,但每每訓過,馬敏依舊我行我素。
馬嚴站起身,盯著強裝微笑的馬敏,開口道:“敏敏,今日我……”
馬敏打斷道:“威卿哥哥無需自責,這是我自願的。”
馬嚴打量著眼前這個隻有十二歲的女孩,他知道她素來乖巧。這幾年馬家諸事處理的有條不紊,外人總認為是藺夫人賢惠能幹,可隻有馬家人了解,這些其實都是馬敏的功勞。且說此次馬家罹難,諸人無不膽戰心驚。馬惠、馬蘭束手無策,藺夫人更是恍惚成疾。唯有馬敏沉著有方,鎮定自若的安排家事,這才讓馬嚴他們能集中精力為馬援奔走,也讓馬府不至亂了章法。
而為了令眾人心安,馬敏隻得故作沉靜。以至在馬援、馬客卿去世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禮儀,她都未於人前落下一滴眼淚。可馬嚴清楚,在馬敏的心裏,那些酸楚的、悲哀的早已化成了漫漫黃沙,伴著淒苦的淚風,咆哮著、憤怒著席卷了她的心。
馬嚴無奈歎了口氣,他輕輕擁住馬敏,溫柔地開口:“想哭便哭吧,這裏沒人會瞧見的。”
馬敏扯出一絲微笑,想要脫離馬嚴的懷抱,可馬嚴固執地擁著她,並不讓她逃離。
就這樣,馬敏的微笑漸漸下沉,直到化作一彎悲傷的拱橋。她抓著馬嚴衣襟的雙手不斷緊縮,身體開始微微的顫、抖,無數的眼淚從瞳眸中紛湧而出。她唇齒緊闔,想要咽下攀升在喉管中的悲涼,可淒惶就像無盡奔騰的海浪,一遍遍衝擊著她已然裂縫的心髒。於是,她無法控製地抖動了唇齒,然後“哇”的一聲,那些悲涼與淒惶帶著劃膚割肉的痛楚,衝破喉嚨,衝破唇齒,伴著寒涼的清淚,溢出無限的哀慟。
馬嚴憂傷著眉、眼,任馬敏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衫。他輕柔地拍著馬敏的後背,安慰道:“哭吧,哭出來便會好了。”
夜風微冷,星空暈濕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