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太醫署傳出消息:桓榮病危。

想桓榮年老多疾,前番劉莊為太子時他便曾因疾暫斷授課,這些年,劉莊雖時常派太醫前去問候,但抵不住年歲枯敗,身衰體朽,桓榮染疾的倒愈發頻繁了。此下太醫傳報的急,怕他真是油幹燭竭,走不過這一遭了。

劉莊難受的緊,他連忙詔來太仆,安排了車馬便飛快向桓榮家來。一路上,劉莊都緊緊地抱著一卷經書——那是自己為太子時,桓榮教授的第一冊文書。

方此時,自己初立為太子,行止簡陋多有偏頗,若不得桓榮傾力教輔,隻怕自己今日也未有如此能勢。可如今太師病重,自己卻無絲毫辦法,想到此,劉莊便覺心痛如絞。

馬車行至桓榮府邸,劉莊不待仆吏來扶,便抱著竹簡快速跳下朱車,匆匆地奔入了後室。

此時,桓榮身披單衣地躺在榻上,桓家諸人皆立在桓榮身側。他們見到劉莊,紛紛下跪行禮,劉莊卻並未理會,隻是急急撲跪在桓榮的榻前。

他望著桓榮,見他身形枯槁,唇敗如灰,眼側的皺紋塌攏在一處,仿似一不小心便會從這瘦削的老人的臉上墜下。

劉莊驀然憶起自己初遇桓榮時,他雖已是鬢發斑白,卻青衣如柳,鶴發似仙,舉手投足間無不透著一股大儒的風采。可如今,竟成了恁般衰朽的模樣。

劉莊心中一痛,不禁失聲痛哭起來。他一遍遍在桓榮身側喚道:“太師,太師……”

桓榮似感到劉莊的哀傷,他緩緩睜開眼,努力凝眸地望著跪在身側的劉莊,他的心中有些許欣慰——這是他此生最為驕傲的學生,當今的天子,大漢的賢君。他沙啞著嗓子開口道:“陛下。”

劉莊抬頭,見桓榮已經醒來,心中一喜:“太師,您醒了。”說著,便命著旁人端來茶水。劉莊親自扶著桓榮飲了些水,又重新攙著他躺下。桓榮握著劉莊的手道:“陛下,老臣病重難愈,身子早已半埋黃土,此次闔眼之前能見著陛下,已是老臣榮幸,還望陛下能將賜予老臣的封地全部收回了罷。老臣一生無功,能享得這許多年的俸祿已是偷天之福,若仍留封地於子孫,還恐為蒼天怨訴。陛下不若將這些封地賞賜於盡功國家之人,也好過荒涼一地,無所使用。”

劉莊不住地搖頭,哽咽道:“太師何處此言。太師乃學生授業恩師,學生能得今日之成就全為太師之力,太師功勳偉岸,獲此封賞實為應該,太師何須自貶如此。”

桓榮仍欲開口勸說,卻被劉莊打斷道:“太師莫要再言。此番學生前來,便是感謝太師授業之恩。”

話畢,劉莊將一旁的竹簡雙手平舉,恭敬道:“太師在是,予小子劉莊學鄙粗陋,所幸得太師傾力講授,方才得以達知天命,此番太師染疾,予小子無所幫助,隻能三稽首以謝太師傾綬之恩。”

說著,劉莊放回竹簡,雙手拱地,屈下身,恭敬地拜了三拜。

桓榮眼角含淚,嘴唇哆哆嗦嗦地不住地點頭。

劉莊拜畢,即拿著竹簡起身,朝外喊道:“來人。”

這時,就見幾個衛尉抬著幾箱雕花紫木箱走了進來。

衛尉放下木箱,打開看時,其中盡是帳帷、刀劍之屬。

桓榮正要開口拒絕,卻聽得劉莊道:“此乃學生的一點心意,還望太師莫要再拒絕。”

桓榮見劉莊懊悔傷痛的模樣,心下不忍,終是閉嘴不再言語。

劉莊又同桓榮絮叨良久,直至桓榮重新睡下,方才起身離去。臨行前,他特意囑咐桓家眾人道:“定要好生照顧太師才是。”

眾人唯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