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般太平了些時日,直到永平七年,陰太後體衰,常有撒手人寰的架勢。劉莊心中焦慮,乃日日派太醫察看,自己也天天入長樂宮陪伴陰麗華,就怕她稍有不適便這般過去了。
時恰逢為祭祀東海恭王之日,劉莊也將驅車前往東海恭王廟。臨行前,陰麗華將他喚至跟前道:“又到祭祀的日子了。”
劉莊恭順地喏了一聲。
陰太後又道:“想當年我與郭氏勢同水火,連帶著你們幾個孩子也衝抵不斷。郭太後性子剛烈,眼裏容不得半點泥沙,你父皇偏疼我們,她心中有怨,可又對我們發作不得,遂隻得嗬斥著劉強,就望著能靠他多得些你父皇的注意。要說劉強也是個乖巧的孩子,即使郭太後恁般發怒,他也不曾頂撞半句,總也默默承受著。朕本以為他成了東海王日子多少會輕鬆些,未料郭太後去世不久,他竟也跟著去了。”
劉莊道:“東海王爺性至孝,必是不忍郭太後孤單,便也跟去同她做個伴。”
陰麗華閉了閉眼,又問道:“也不知荊兒、蒼兒、京兒怎麼樣了?母後好像許久都未見著他們了,再過些日子,隻怕連他們的樣子都要忘記了。”
劉莊回答道:“母後年前才見著他們,您忘了麼?當時他們來朝稱賀,您還送了他們好些時鮮的玩意兒呢。”
陰麗華轉眼一想,道:“是麼?”待憶起正月時劉蒼、劉京到長樂宮看望自己,自己心中歡樂,也不命人安排其他住處,便讓他二人在長樂宮的廂房裏住下,劉莊陪著自己還同他們說了好些體己話時,她不禁歉意地笑了笑道:“確實是的。母後老了,這許多的事情竟也記不住了。”
劉莊慌忙說道:“母後年壽無疆,與天相等,切莫說這般喪氣的話了。”
陰麗華沒有回答,隻是轉頭微笑地望著劉莊道:“莊兒,今年你去東海王陵祭祀時,把京兒他們也帶回來罷,母後思念的緊,想乘此機會再瞅瞅他們。”
劉莊強壓下心中的恐懼,連忙拜道:“喏。”
劉京、劉蒼祭祀東海王恭王畢,劉莊隨即叫住了他們。他向他們講述了陰麗華的情形,劉京、劉蒼心中焦慮,連忙隨著劉莊驅車趕回洛陽宮。
待到得長樂宮中,兩人急急在陰麗華榻前跪下,一聲聲喊道:“母後,母後……”
陰麗華抬眼,見劉京、劉蒼二人均戴著青玉七毓冕冠,便知二人定是從劉莊處得知了自己的情況,連日奔赴而來,著急地連祭服也未換下。
陰麗華慈愛地看著二人,伸出手,摸了摸他們的臉頰,微笑道:“蒼兒、京兒。”
劉京、劉蒼見此,匆匆扯下冕冠,湊近身子,緊緊地握住陰麗華的手。二人見陰麗華恁般憔悴,一時悲從中來,眼淚簌簌如珠地不斷下落。
劉莊此時也跪坐於一旁,同樣雙臉漲紅,神色悲戚。
陰麗華看了三人一瞬,又朝門外望去,見再無他人進來,便又轉眼看向三人道:“荊兒呢?他怎的沒同你們一起過來?”
劉莊三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
陰麗華心中了然。她失望地轉過臉,望著頭盯處的如意祥雲紗幕。歎道:“罷了。”
劉莊一慌,急急開口道:“荊兒未去東海恭王廟,此刻應還在封地內,故他並不知曉母後思念。兒臣這便派人去通知荊兒。”
陰麗華知道這不過是劉莊安慰自己的話,想劉荊自被遣就國便再也未回來過,即便是每年的入朝貢奉,他也隻派著使者前來。在他心中,隻怕早也沒了自己這個母親。陰麗華心中有些悲涼,她閉上眼,朝劉莊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他既不來便不來罷。”說著,又看著他三人微笑道:“母後能在生前見到你們三人已是很滿足了。”
劉莊等人惶恐地伏拜在地上道:“母後怡享萬年,上天眷佑,母後定會長壽的。”
陰麗華搖頭道:“死生之事本為人之常情,沒甚避諱的地方。隻是一旦我去了,你們兄弟三人還要同心協力以佐漢室,莫令兄弟鬩牆,權柄旁落。”
劉蒼、劉京連聲道:“母後放心,我二人必會盡心協助大哥,決不讓扶蘇胡亥故事重演。”
陰麗華欣慰道:“這便好。這樣,我也可以放心去尋你們的父親了。”
於是永平七年正月癸卯,皇太後陰氏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