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太後的喪葬是非常盛大的。百官身著素服陪位於長樂宮中,待黃門鼓吹三通罷,四方鍾鼓齊鳴。劉莊即跪在靈柩前失聲痛哭。

三百名女侍史官穿著白衣,整齊列隊於棺槨旁,待哭禮畢,即引著抬棺槨的衛士出殿,她們一行緩步走著,一行沉聲唱起挽歌。歌聲幽咽寥遠,嗚嗚然就似天使的齊謳。

接著,女侍官們隨梓入車,在黃門宦者的引導下緩緩出宮。衛士將陰麗華的魂車放定,大將軍和太仆的妻子隨即入坐參乘。

青翅鸞尾的四匹高頭大馬當空嘶鳴,九毓龍旂在厲風的糾纏中劈啪作響,雖然此刻已是仲春時節,可被烏雲遮擋了陽光的洛陽,仍然露著一股仲冬的森冷。

太常跪地,大聲喊道:“請拜送。”

於是,送葬隊伍在漫天的肅殺中浩浩蕩蕩地向原陵進發——這是劉秀入葬的地方,如今她也將陪著他在此長眠。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永平七年二月庚申,陰麗華葬入原陵,諡光烈皇後。

陰太後晏駕後,劉京、劉蒼、劉荊也將回封地。想劉京、劉蒼自東海恭王廟祭祀隨劉莊歸洛陽後,便一直陪伴於陰麗華身邊。此番陰麗華離世,他二人更是整日淚浸青衫、寢食無欲,心中哀慟非常。

而劉荊則是從使者處得知陰麗華去世的消息後,方才匆匆趕來。先不論他平日裏怎生頑劣,但到底為陰麗華親生血脈,見著她逝去,他好歹收斂了性子,露出難得的悔意:不僅送葬時默默落了淚,同劉莊的關係竟也比往日親近了些許——雖不至親密無間,但總也乖乖地聽了劉莊的話。

此話暫罷,且說劉莊以劉京在三人中年紀最小,且心性乖巧孝順,他同劉蒼因故無法看望陰麗華,劉荊又鮮來洛陽的情況下,皆是他日夜不離地陪在陰麗華身旁,承歡膝下,故他向來最是疼愛他。陰麗華離世後,長樂宮中留下許多她日常所積攢的金寶珠玉,劉莊並未猶豫,很快便命人將它們全部送予了劉京。

翌日,劉莊親自到望津門為他三人送行。他酌上一壺清酒,與劉京三人對飲了一番,然後又說了些體己話,一一囑咐了他們一遭後,便揮手目送他們離去。

待他三人離開,劉莊望著偌大的洛陽,明明其間有許多人等紛雜交行,可他卻覺得這片土地寂寥的可怕,就好像此生他隻能孑然獨行於此,再無一絲半點兒的依靠了。

這樣的恐懼不斷吞噬著他,讓他的心中生出無限的慌亂。他捂住胸口,總覺得裏麵刮著寒風,蕭蕭然的順著心髒的裂縫一路吹割,直將整個人都吹成了烈風中飄蕩無依的殘草。

他深吸一口氣,將鼓入喉管的悲傷狠狠咽下,忽略因此而漲疼的腦袋,鎮定地坐上龍旂玉輦,調整了呼吸,沉著地吩咐道:“回宮。”

當晚,劉莊即去了長秋宮。

此時,馬敏擁著他在殿階處坐著,二人皆沉默不語。馬敏抬頭,望了眼浩淼的星空,忽然悠悠地哼起了小調:“玉衡緲緲倚長空,佳人懷思誰與共?雙魚棲岩交通意,孤月宿林落歸鴻。隔江忽聞蘭槳聲,提裙急向江邊走。江湧風移影朦朧,心焦遍折江岸柳。扁舟慢行立渚涘,複見來人鶼鰈侶。眉喜長擁君入懷,如膠依偎和月歸。”聲音清越空靈,宛如深山冰泉,泠泠然沁人心肺。

劉莊望向馬敏問道:“這是甚曲子,我怎麼從未聽過?”

馬敏看著他微笑道:“這是幼時母親教與我的。”

然後,她又望向夜空,似回憶似感歎道:“小時候,父親因著帶兵出征時常不在家,都是母親將我們一手帶大的。那時我們每每遇著傷心事,或與人爭鬧或被責被罰,她總也會唱起這首曲子。據母親說,這是父親年親時唱給她聽的。我們都很驚訝,想父親素來隻看重國事,卻未曾想原來他也會唱這樣的情歌。自此我們一聽到這首曲子,便立時忘記了心中的不快。”

劉莊瞅著馬敏,突然記起她正是因為父親身死方才隻身入宮,雖然馬家諸人仍居於洛陽,可於她而言,卻也早已如同天地般難以相見。想來,他同她竟是一般的境遇。

這時,馬敏轉頭望向劉莊道:“莊,你可還難過?”

劉莊溫柔地捋了捋馬敏的秀發,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柔聲道:“我不難過了。”

夜涼如水,清景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