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金川色彩最豐富的時節。晨曦微露,輕紗薄霧,飄渺婆娑,天光大亮時連綿不絕的山林紅黃綠黛,青紫金橙,鑽藍銀白,生機盎然。這一天早上,風擺金絲柳,小雨潤如酥。洪三木走出監獄的大門,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監獄門前的大路四年前就修成柏油路了,很寬很幹淨,路麵在細雨中散發著瀝青特有的來自深層地殼的香氣。沒有車輛經過,沒有煙塵,也沒有閑人過往,臨街的店鋪卷閘門還沒有拉上去,甚至連貓啊狗啊的影子也沒有。這條路此刻仿佛是專門讓給洪三木一個人走的。大路在遠處轉彎,消失在濕漉漉的色彩斑斕的山林中。
必須離開了。刑滿不出監是違法的。畢業了不離校新同學就沒有鋪位。
洪三木走了幾步,想起剛才勞副監獄長的話“不要回頭!”就站住了。又深吸了一口氣,他回過身去。潛意識中他覺得會有人在身後,在監獄大門口看他。沒有人。很安靜。連監牆上的崗樓也沒有持槍的武警小夥子。好像這裏不是監獄,也不是學校,而是什麼災害過後的無人區。或者,是整理一新,等待開放的國家公園。洪三木試著召喚一下小和尚禦醫黃太極申。沒有響應。聲音和影像都沒有。好像洪三木根本沒在這個地方待過,而且是待了將近二十年。
洪三木再回頭把金川監獄丟在身後的時候,雲開霧散,太陽已經爬上了山包,陽光卷起地麵和草場以及山林沉沉的陰濕,裹著金絲柳紅楓葉和待收獲的玉米的味道,裹著豬牛羊和野生動物彌散在空氣中的騷氣,把洪三木的身影投射在大路上,很長很長。
秦向陽興高采烈,開著一輛越野車,第一個來到金川監獄探望唐英虎。多少年來,他很少這樣喜形於色。他托了關係,叫勞鐵山在獄內安排,允許他跟唐英虎在籃球場散著步聊天。唐英虎在看守所和分流中心的時候,秦向陽就有辦法去探望。他沒去。那兩個地方存在很多不確定性,隻有監獄才算是板上釘釘。
秦向陽:“你可真厲害,殺人滅口啊!佩服。”
唐英虎:“別自以為聰明。我根本不認識邢誌軍。”
秦向陽:“會有那麼巧?”
唐英虎:“巧嗎?我還以為是你安排的。當時城裏的交通都癱瘓了,你怎麼那麼快就到了九裏村?你就在附近。你在那裏幹什麼?監視洪潔斯?監視我們倆?”
秦向陽:“黃雀在後啊。那洪潔斯多神秘啊!都要當副台長啦!你們兩個在戀愛?我忍不住好奇心啊!”
唐英虎:“你想幹涉嗎?嗬嗬,你說到了黃雀。誰是黃雀?”
秦向陽:“難道是你嗎?”
唐英虎:“難道不是嗎?”
秦向陽:“嗯——?”
唐英虎:“我真想把那些東西帶到墳墓中。可是你卻說你是黃雀。”
秦向陽:“什麼東西?”
唐英虎:“你抬頭看看你腦袋上的籃環。”
秦向陽:“哈哈哈……答非所問。籃環咋的,又不是上吊索,嚇唬誰啊!”
唐英虎:“這麼多年,你到底想幹啥?”
秦向陽:“不幹啥。就是享受一種感覺。”
唐英虎:“什麼感覺?耍弄我?”
秦向陽:“豈敢豈敢!不敢耍弄,您都是副局長啦。”
唐英虎:“那究竟要怎樣?”
秦向陽:“不怎樣。你肯定忘記了一件事——當年盛薔薇是我心中的偶像。你把她從我心中搶走了,毀掉了!”
唐英虎:“確實意外。確實該死。我該死!這樣看來你是處心積慮的。這麼多年埋藏著仇恨。可以理解。不過有一點我不理解,你那麼大能耐,為什麼你不去找目擊者邢誌軍呢?找到了邢誌軍不就早早地了結了嗎?”
秦向陽:“人海茫茫,大海撈針!人家盛薔薇的父親都沒找到,刑警隊那麼多哥們都沒找到,我到哪裏去找?”
唐英虎:“唉,沒想到你也是一個情種啊!這麼多年……明白!你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