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跪下去,好不容易從一堆碎陶片裏找到一個描著金紋的銅瓶,努力了半天,卻遲遲旋不開瓶塞。
他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粗糲的聲音筆直地襲過來,緊密得像是一張沒有任何縫隙的風。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湧了出來。
我知道,又有一個人將要永遠地離開我了。
瞬之在兩顆藥丸終於從瓶口躍出時驟然閉上雙眼,身體一歪,全身僵硬地倒下去。
古樸高貴的藥瓶從他手裏掉落下來,黑色的藥丸從瓶中滾出,亂鴉一樣四處分散。
我的耳朵忽然像失聰了一樣,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眼前隻有無數藥丸在滾動著,滾動著,仿佛沒有盡頭。
看著他的臉,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那時他還隻是一個普通的客棧小夥計,性子幹淨又直接,一句小小的誇獎,就可以讓他臉紅很久。
我想他一定是太單調。
那個與世隔絕的小鎮裏,除了人之外,什麼也沒有。而他的身份,是族長的兒子,是淩駕於那裏所有人之上的年輕男子。所以他會厭倦,總想著換個身份經曆另一種生活。
但是,我在心裏對他說,你怎麼這樣的不知足,如果你不想再當族中的權貴,再做回那個單純好騙的小夥計不就好了麼,為什麼還想要成為一個亡國的皇子?
皮膚外麵的束縛突然放鬆,我回過神,才發現涼正站在我的麵前,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的眼睛。
他的平靜神情讓我不禁心髒發冷。
“陛下,他已經死了。”涼的身後,毫無感情的聲音傳過來。
“不知道有的藥可以讓人假死嗎?”涼淡淡吩咐著。
房間裏靜了一刻後,刀劍出鞘的摩擦聲響慢慢響起。
我急忙想衝出去製止,身體卻重重撞在了涼移動過來的胸膛上。
他用力箍住我的頭。
我隻聽到血液噴濺發出的鈍響。
我的腦袋在他懷裏用力衝撞著,到了筋疲力盡的時候,他才終於放開手。
目光凝到瞬之身上的那一刻,我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麵無表情地僵住。
瞬之的眼睛無力地閉著,嘴唇青紫,原本清儒淡雅的麵孔緊緊繃住,在明亮的燈火下麵泛出鐵器一般冰冷銳利的光芒。
他的赤紅色衣服大部分被血染成黑紅。
靠近心房的那個地方,巨大豁口冒出來的血仍舊清晰可見。
他們怎麼能,怎麼可以刺在那個地方。
瞬之曾經因為那裏痛過那麼多次!
我看向涼,“陛下,瞬之曾經救過我的命。”
“所以朕給他留了個全屍。”
我的身體驀然一軟,被涼穩穩地攙住。
他一麵摟緊我,一麵回過頭去吩咐鍾時,“安族公子意圖不軌,其族人也難辭其咎,傳朕旨意,將青鼎大軍中剩下的一幹安族人等收監,處以車裂之刑。”
我抬頭望著他,他也正好垂下眼睫看向我。
他的臉上沒有愧疚,沒有憐憫,甚至沒有表情。
我突然踮起腳尖,張嘴拚命咬住他的脖頸。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是想喝他的血,我隻是想要折磨他。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能夠讓他痛苦的辦法。
可是,當牙齒刺進皮膚,血液沿著舌尖淌入口中時,我的所有理智都在溫熱黏膩的氣味裏宣告破產。我在心裏狠狠地咒罵著自己,手臂卻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腰。
他也緊緊地抱著我,手指幾乎要穿過我的衣物和皮膚,握住我的血管。
我們像兩隻野獸一樣,在夜晚彼此擁抱著,全身顫抖。
又有兩行眼淚淌出來,我以為它們要順著鬢發流下去,卻沒想到它們又劃過鼻翼的地方,流進我的嘴裏,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彙成又苦又澀又鹹又甜的味道。
這種奇怪的味道,幾乎讓我把心髒肺腑全部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