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帳篷裏,小辭仍在床上安睡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然而我一走過去,她便睜開了眼睛,眼冒亮光地想要舔我。
“不要碰,髒。”我把流過汗的手縮了回來。
我知道,自己現在全身已經糟糕到慘不忍睹。
但我似乎沒有力氣再去做任何事情。
所以,對那道從我進帳開始就黏在我身上的目光,我視而不見。
踢開鞋,我心無雜念地躺到床上,麵朝枕頭閉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沉寂,隻有外麵的雷聲在鍥而不舍地響,沉重又踏實,清晰得像從我身體裏發出的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頭發忽然被牽動,一縷接著一縷發絲被抬起來。
木梳輕柔地劃過我的頭發,與頭皮磨蹭發出的細碎聲音,在雷聲的間隙裏響個不止。
我的眼睛沒有張開,因為已經累得毫無力氣。然而我已經累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睡不著。
還是沒有說話。
證明帳中還有人的,似乎隻剩那種讓人無端忐忑的聲響。
我們沒有人說話。
很長時間過後,我都快要懷疑我們是不是失去說話功能了。
但他終於還是開了口,“我知道你沒有睡。”
我仍舊沒有作聲。
“不要覺得上天在折磨你,他至少給了你權利裝傻。”
我的臉被埋在軟枕裏,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上麵掛著什麼表情。
“你仍是不肯理我?”他苦澀而疲憊地笑了,“為什麼那些死人總能在你的心裏占據這樣重要的位置?”
我想為自己解釋幾句,可是始終無話可說。
微微一頓,他又繼續說下去,“隻因為我還沒死,你就可以這樣對我?”
我翻過身子,拿背對著他。
他沉默了許久。
當聽到一點微微的聲響時,他的手臂已經緊緊攏上來,涼寒的體溫刹那間如空氣一般裹住我的身體。
我下意識地掙紮,可是並沒有掙開。
心肺仿佛都被他冰冷的手握住,攥緊,幾乎要被捏爆,散成一堆濕淋淋的灰。
我以為,他想殺了我。
但他開口的時候,聲音是極度溫柔的。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留下來,我可以放你走。”他在我耳邊輕聲地說。
我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但他接下來又說,“隻要你好好保重自己,不抱任何怨恨地活著,對我來說已經一切都值得。”
他的聲音很輕柔,帶著不易察覺的懦弱。
不久之後,他放開我。
我聽見帳簾在風中掀動的簌簌響聲,晃蕩幾下,又戛然而止。
我繼續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卻依舊睡不著。
天上開始下起密集的雨,我想著出去看看,剛動了兩步,小辭卻又醒過來,放開嗓子嚎啕大哭。
我皺了一下眉。
記得剛剛回來時,她已經與我分開過這麼久,卻一派平靜。
如今殷雪隨離開,她也不安分了。
折身回到床前,我輕輕抱起她,她臉上的淚水還沒有幹,然而嘴卻萬分欣喜地咧開。
我借著燈火仔細地審視她的臉。
幹淨透明,仿佛不曾沾染一點塵埃。
這樣一個幹淨的生命,如今卻在我的懷裏,整日跟著我在各色紛爭下麵消磨生命,連呼進的空氣裏都帶著血腥。
現在其實天已經該亮了,但由於下雨的緣故,帳篷裏仍然點著燈。
燈火下孩子的眼睛隨著角度的變化而反射出不同的幽光。
外麵的雨成串成串地打在帳篷上,接二連三發出噠噠的響聲。
我默默坐著,恍若無事地逗弄著孩子,隻是在那片尖銳的光芒即將刺入眉心的時候,我單手將小辭舉了起來。
所有急速的畫麵都在一個瞬間內靜止。
我抬起頭,望見夭凝熟悉的臉。
她的唇角緊緊抿著,雙眼都閃動著複雜的神情,而她手中的利劍,則像被凝固了一般僵在原處。
她看了我半天,突然說道,“為什麼,你可以絲毫不把孩子的生死放在心上?”
“因為我知道,你並沒有瘋。”
我低下頭去,看著小辭那張與夭凝微微相似的粉唇。
夭凝手中的劍堅持了半天,才抑製不住地掉了下來。
我的唇角牽出一陣笑意,“說實話,如果你真的想為你的夫君報仇的話,也應該去找涼才是。”
“以後我當然不會放過他。在此之前,我隻想殺掉你。”
“為什麼?”
“隻要你沒死,為了不讓你的身份泄露出去,我都必須當一輩子瘋子。”
“當瘋子什麼都不用去做,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