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閃動了一下,然後俯下頭,悲切地注視著我懷中嬰兒的麵孔,“可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保護。”
“你現在看到了,她很好。”
夭凝的目光仍然沒有從小辭身上移開,“把她給我。”
我沒有動。
她沉默地走到我麵前,將一臉懵懂的女嬰自我懷中奪過去,後退了幾步。
離我稍微遠了一些,小辭便不安地扭動身體,放聲大哭起來。
“連自己的母親都無法親近的孩子,你認為真的能好嗎?”她冷笑地看著我。
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怎麼回事?”
“皇兄給她下了三寸蠱。”她的聲音慢慢轉為一種奇異的略帶滄桑的平靜,“蠱毒的解藥在你身體裏麵,一旦她與你的距離超過三寸,就會痛不欲生。”
我的手背突然一熱,像是被小辭溫暖的舌頭舔到了一樣。
“不可能。”我盯著小辭號哭的樣子,茫然搖頭。
“這世間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夭凝慘笑著一步步逼上來,“皇兄為了留下你,還有什麼事情沒做過的?”
我竟然被她的氣勢震懾得連連後退。
“夭凝,你冷靜一點。”我說。
“你想讓我怎麼冷靜?這是我和引池唯一一個孩子,現在被自己親哥哥毀成這個樣子!”
原來她並不知道小辭父親的真實身份,我無端鬆了口氣。
“不要怨恨陛下。”我對她開口。
夭凝的腳步頓住,麵目呆愣地僵了一陣,才木然歎息,“我怎麼會怨他,他從小在我眼裏都像神祇一樣,我恭慕他還來不及。”
“既然你都沒有因為女兒而怨恨他,可見你因為女兒而想殺我不過是個借口。”
“當然是借口,我不過是想殺你。”
“我不明白。”
夭凝在床沿坐下,一隻手緩緩撫摸著小辭長著淺色毛發的頭顱,自顧自地說道,“三皇兄九歲的時候,想跟花園裏的老花奴學武功。花奴最初不肯,為了打動他,三皇兄在大雪天裏動也不動地跪了三天三夜。”
我輕輕用手指摩挲自己的臉頰,發現它已經開始發冷。
以前我還驚異過,然而如今終於恍然。他小小年紀就已經在冰雪之中呆了這麼久,大概早已和冰雪有了同樣的溫度。
我沒有說話,於是她接著講下去。
“從懂事開始,我就一直覺得,這天下,最終都是要屬於三皇兄的。他聰明絕頂,冷漠鎮定,從不感情用事,是比任何一個皇兄都要適合當皇帝的人選。“夭凝眼中帶著一點向往的神氣說。
“現在整個奉幽國的確已經被他掌握。”
“可是他已經變了,你不知道嗎?”她微微仰起頭,麵帶絕望地看著我,“你知不知道,去年我發現你的身份時,皇兄做過什麼?”
“我猜不到。”
“他求我,求我幫他保密一輩子。”夭凝的聲音開始輕輕顫抖,“當他在我麵前低下那高貴頭顱的時候,我幾乎想殺了他。那一刻起,我就明白,那個天生要當君王的三哥,早已經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殺死。”
“你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恨我?”我的聲音冒出來的時候,像雨水滲進地底的一樣。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也沒辦法不恨阮沫合吧。”
“可是我什麼都沒做過。”我搖頭。
“我最恨的就是你這一點。”
我上前兩步,拾起地上的劍,拿在手裏,反反複複地撫弄,“這就是你們皇家的優越感?不喜歡誰,就可以除去誰的性命?”
“現在劍在你手上,想除去誰就除去誰的是你。”
“也是,如今剛好下著雨,外麵的守衛估計不嚴,如果有人問起,我隨便就可以說,你病情發作,想殺掉我,我奮起抵抗,最終不小心把你誤傷了。事情的真相好像也是這樣。”
夭凝不出聲,低下臉去繼續凝視懷中的孩子。
我將劍指向她,猶疑了一陣,還是直直朝她的頭頂刺去。
嘶吼的風聲在我周圍來回掃蕩。
在離她的頭不到兩指寬的地方,劍刃卻突然靜止下來。
她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為什麼不動手?”她問。
我的手隨著寶劍垂下去,“你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對殷雪隨忠誠的人了。”
她沉默了一瞬,然後癲狂地笑起來。
“連你都不把我當成他的妹妹。”她翹著的嘴唇簡直無法合攏,“忠誠的仆人,我的價值不過如此。”
我靜靜地看著,無言以對。
她又看了我半晌,抱起小辭,一言不發地走出去。
小辭驚天動地的哭聲才響起沒多久,就赫然止住了。
像被人一把堵住了一樣。